第44章 ·
寿儿半扛着醉得站都站不稳的陈景, 进了家门之后也不敢再往里走,就挺狼狈的傻站等三清和铃铛都从后院过来,才诺诺的开口, “二奶奶,外边……”
外边?外边一车的贺礼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哪年的举子中了进士之后都得有这么一遭。尤其陈景还是探花郎, 这些荆州乡绅商人送的东西, 都只不过是向自家示好的敲门砖,金银为主绸缎为辅,再添上点人参燕窝什么的, 看着花团锦簇其实无伤大雅。
反而不收的话才是得罪乡里,往后陈景再是官运亨通,少了老乡这个听着挺缥缈但实则十分要紧的支持,到什么时候底气怕是都要短上一截。
可除了这些贺礼,今天也不知道荆州商会那群人是怎么想的,最后临走的时候突然弄出一女的来,哪怕寿儿推脱再推脱也没能拦住,尤其陈景又醉得厉害,就只能任由那青蓬马车坠在后边, 跟着回来了。
三清一看寿儿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对,她倒是没什么意外, 甚至心里早就暗暗的做好了有这么一天的准备,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还挺快。
她走出门去看了一眼,那人已经下了马车,就端端正正的站在马车旁等着。只不过太阳落山人又隔得有点远, 三清瞧不真切。但是只看她端正匀称身段和体态,就能知道荆州商会送来的人, 是他们精挑细选过的。
“说,今天这局是不是荤局儿,那人你主子碰过了吗。”三清转身回来没工夫跟寿儿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把寿儿差点都给问傻了。
“问你话呢,那人吃饭的时候你主子碰没碰,中午的饭这会儿才回来,下午干什么了,嗯?”三清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平时小铃铛和寿儿玩玩笑笑的她都觉得挺好,也很少对他们发火,这会儿突然冷了脸,不得不说还真有点吓人。
“奶奶您明鉴,二爷什么人您还不清楚,没有荤,荤局儿。再说这会儿全京城都看着我家爷这新鲜热乎劲的探花郎,哪里就敢做那等败德行的事。”
寿儿看着三清的冷脸儿,一个劲的指天顿地的发誓赌咒绝对没有什么荤局儿,人也只是临走的时候荆州商会那几个老人突然塞过来的,“奶奶,二爷下午没回来,是因为商会请了不止二爷一个,还有好几个荆州的进士一起赏画作诗,这才不知不觉喝多了的。”
“行,没碰就没碰吧。你先把你主子送屋里去,小铃铛你在前院收拾个屋子出来,外边那人先让她在屋里待着,晚上让红妈看着她别让她乱走,有什么事等陈景醒了再说。”
谁都知道三清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伸手扶陈景一把是理所当然。但谁也没想到,气成这样的人竟然还要主动把那女的弄进来。
尤其小铃铛,这会儿才十成十的体现出她到底是谁的丫鬟,再不像平时那样左一句我们二爷,右一句我们姑爷的,只气得直跺脚,“奶奶,您把她弄进来做什么,要我说不如让我大扫帚打出这条胡同去,让她再也不敢上门来。”
“打人家做什么,这事跟她又没什么干系。再说你把人打走了,万一二爷醒了不乐意呢,到时候是你还是我再去把人找回来啊。”
三清这会儿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在阴阳怪气,说出来的话能噎人一跟头。寿儿更是缩起脖子低头扶着陈景往后院去,不管什么难听的话都当没听见,说什么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三清的霉头,只留下小铃铛还顶不情愿的站在原地不愿动弹。
“好了,不闹了啊。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啊,你赶紧去收拾吧,要不你不去就只能我去了。”
三清其实不想当圣母,但是人都来了她就不如拿她当个试金石,反正这事或早或晚总会找上门来。要是等明儿陈景醒了真想把那女人留下,那自己也好趁早脱身。
毕竟两人成亲之前就已经约法三章过了,虽那玩意儿就是口头之约,但趁着现在陈景翅膀还没太硬,拿着那约定当筏子换个和离书回来应当没问题。
要不然这回自己私下里把人给收拾了,等到往后陈探花郎成了陈大人,那时候他往家带人,自己再想跟人硬刚恐怕就一点优势都没有。
小铃铛知道三清什么脾气,她怎么可能让三清去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收拾屋子,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噘着嘴干活去。
安排好前边的事,三清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寿儿已经勉强给陈景拿热水擦了个澡,这会儿醉猫儿正为了到底要不要穿衣裳,到底要谁给他穿衣裳闹得挺凶,就连一贯把陈景当祖宗捧着的寿儿,这会儿都有些不耐烦了。
“寿儿,二爷要是不想穿那就不穿,今天一天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要是是平时,陈景这幅样子三清说什么也得哄哄他,可今天不一样,眼下三清可没心情跟他打情骂俏。
寿儿识趣儿,反正这会儿陈景糊涂着也不记事,他十分干脆的就选择了听三清的话,把衣裳胡乱裹在他家二爷身上,就乖乖的出去了。
“陈景,真醉了还是跟我装糊涂呢?”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之后,陈景便迷瞪着眼伸着手,示意三清赶紧去他怀里,那样子跟平时的陈二爷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清儿,寿儿手重,我等你回来给我穿。”可惜真醉得有点狠的陈二爷,这会儿完全没有感受到来自自家娘子的怒气,竟然还张开双手跟人装可爱卖萌,非要三清给他穿衣裳。
有时候有理智的人总是斗不过糊涂人,三清再是想把他光膀子撂上一夜,但最后还是屈服在哪怕冻得已经打了两个喷嚏,但还是十分固执得等着三清穿衣裳的人手底下。
“我说你是不是跟我装醉?其实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三清嫁给陈景这么久,陈景还没完全醉过,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真醉了是不是现在这样。但看着他迷茫到没有焦点也完全不像平时那么深邃的眼睛,三清又觉得这人应该没装傻。
既然没装傻,那就没什么话好跟一个醉鬼多说的。把亵衣亵裤给他穿好之后,三清便十分强硬的把人摁到床上,不许说话也不许乱动,没一会儿本就醉得不行的人便沉沉的睡了。
闹了这么久,最后还是陈景这个醉鬼先扛不住睡过去,三清坐在床边看着睡得十分香甜,还不忘拉着自己的手无意识的摸两把的人,心里还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铃铛,那人安顿好了吗。”这会儿陈景睡死了过去,三清干什么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再说他能醉醺醺的闹得全家跟着不得消停,真要是把人吵醒了那也是活该!
“都安顿好了。”铃铛刚刚就极其不情愿,这会儿自然也没个高兴模样,“奶奶,要我说就该把人晾在门外晾一晚上,明儿个等姑爷醒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把她弄进来,到时候人走了我还得把整个屋子都洗上一遍才行。”
“你这又是哪个话本子里看来的,还把人扔外边晾一晚上,这才四月份,真把人晾外边晚上风一吹,明天要是只病倒了倒是还好,顶多我贴补些药钱。真要是出了个好歹,到时候是让咱们这一醉不醒的探花郎下大狱,还是让我去蹲大牢啊。”
荆州商会送来的正经女人,就必定不是那种勾栏院里出来,没爹没娘没依没靠的主儿,真要是把人怎么了,人家娘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麻烦可就是自找的了。
“奶奶,都这会儿了您还有心情跟我说笑呢。”三清的话小铃铛虽半懂不懂的,但并不妨碍她替自己主子担心,“明天咱们怎么办啊。”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走,今天晚上我去你那儿挤一挤。”三清不想再给自己找不痛快,也懒得留下伺候醉鬼,便直接起身睡到隔壁去。
要说陈景也是没法子,殿试那天他起初都稳稳当当的,虽说进了大殿站在前头,但自己前头至少还有七个,也不算太显眼。发了试卷之后更是头也没抬,只一门心思的解题写文章。
但他不抬头不代表旁人不往他这边看,本就有一副好皮相,年纪又不大,再加上进大殿时与旁人不同的那股子精气神和从容劲儿,刚进大殿就已经被端坐龙椅上的皇帝给看中了。
皇上看中一个人的表达方式无非两种,女的册封为妃收到后宫去,男的就加官进爵收进前朝里,本质其实是没什么区别的。是以等到殿试的卷子收上去之后,皇上第一个就专门把陈景的给抽了出来。
这一届贡生,会元出身大族是铁定的状元郎,谁都动不得,就连皇上也没法子。第二名榜眼倒不是官宦世家出身,但学识和眼界确实十分过人,尤其那一手好字也算得上是名家墨宝。
反倒是第三名,旁的都还好就是年纪大了些,皇上就是想用他也用不了多少年,怕是就要告老还乡去了。再说探花郎嘛,本就该是留给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更应景,皇上几乎只思虑了一小会儿,便亲自把陈景给点了探花郎。
原本的第三名莫名其妙成了传胪,第八更莫名其妙的成了探花,这事谁都好奇。陈景的家世一天之内被扒了个底朝天,却没扒出来有什么不对,那就只能说明这位探花郎是入了万岁的眼了。
这样的探花郎说白了就俩字:值钱。陈景比同届其他进士更炙手可热些,送上门的妖魔鬼怪自然也多些,哪怕陈景左防右防的,还是没能防住。
这不醉了一整晚也没人伺候着,一大早坐在床边口干舌燥只有一杯凉水对付的陈二爷,听着寿儿说完昨晚的事,也只能是无奈摇头,长叹口气:“走吧,跟我一起去你二奶奶那儿挨骂去吧。”
第45章 ·
“爷, 您还记得昨天的事吗。”寿儿一听陈景要主动去三清那边找挨骂,整个脸都皱巴了,“您昨天可不止回来晚了喝醉了。”
殿试之后这些考中进士的学子们并不会马上回家, 一甲头三名按规矩是铁定要进翰林院的,但在这期间其余成绩优异者也会参与翰林院的选拔。
等到翰林院的选拔结束之后, 吏部才会把剩下的进士归拢来, 按照名次籍贯资质, 甚至关系疏通来安排众人,到底是留在京城各部还是外放到全国各地就任。
等全都定好了之后,才是大伙儿各回各家衣锦还乡的时候。本朝比前朝制度严苛些, 三清以前听他们闲聊的时候就听说过,前朝给进士们衣锦还乡祭祖的时间竟然能有将近一整年。
如今圣治清明,官吏也不像前朝那般冗杂,朝廷从上到下从御前到地方各有各的忙,也就没那么多时间让进士们耽搁。是以不论家乡远近,从朝廷的任命下来到回乡再到上任的地方,拢共六个月的假,该怎么办自己掂量着来。
眼下离殿试结束也才十来天,翰林院的选拔考试都还没开始, 陈景这探花用不着考试,但又还没被正式收编进翰林院, 比起旁人可不就把时间都空下来了。
陈景空下来的时间十之七八都在赴各种推不掉的局,之前三清就给他立了规矩,出去吃吃喝喝可以,甚至多喝点也无妨, 但是第一不准夜不归宿,第二不准没了节制的胡吃海塞。
昨天虽没夜不归宿, 但是说好了吃个中午饭就回,却直到天黑了才见着人不说,还醉得那般模样,可算是一次性把三清定的规矩全给坏了。
尤其还无中生有变出个大活人来,别说旁人,就连寿儿昨晚上都愁得没睡好觉,现在看着还要主动去找二奶奶的自家主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去自寻死路。
“你当爷真傻啊。”陈景一边穿衣裳一边数落寿儿,“你这小子爷算是看透了,昨儿个你二奶奶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平时叫你干活的时候怎么不见那么听话?”
醉酒的人除了断片断狠了之外,其实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多少能知道点事,陈景昨天回来那会儿确实是晕得厉害,在院子里迷迷瞪瞪看着三清的脸,光知道她在跟自己说话,但具体说的什么就完全不知道了。
不过等到被寿儿扶回房擦了个澡之后,陈景意识就已经慢慢开始回笼了。但看着三清冷着脸进来的样子,醉酒的人动作永远比理智更快一步,脑子里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呢,就已经很自然的装疯卖傻起来。
昨晚那情况,装傻是件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事,只要陈景还不想真把人惹毛,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好在陈二爷心思缜密演技超群,到最后虽没能把人留下来,只能独守空房,但好歹是把最腥风血雨的一晚上给糊弄过去。
不过这事能糊弄过去,一半靠陈景的演技,还有一半却是靠的三清懒得跟他追究。毕竟三清上辈子也是个疯过玩过什么都见识过的,自己醉得一滩烂泥的时候又不是没有。昨晚上和小铃铛躺下之后,脑子里只稍微过一遍,就明白隔壁那老小子是在糊弄自己。
只不过过日子嘛,该较真的时候得较真,该糊涂的时候也得糊涂些,所以哪怕知道陈景的小九九三清也没太往心里去,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直到小铃铛把早饭都做得了,陈景又颠颠的从隔壁找过来,两人才就着吃早饭的功夫说起昨天的事情来。
“清儿,这事你放心,等吃了饭我就去前边把人送走,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保证不在咱家多待。”
陈景已经做好了一进门就要被三清骂的准备,但没想到三清非但没生气,甚至还十分平静的招呼他赶紧坐下吃饭,好像昨天的事就压根没发生过一样。
但越是这样陈景心里就越虚,当初在沈家的时候两人头一回正儿八经说起成亲的事,自己是怎么答应三清的他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也明白要不是自己给出的承诺,这桩亲事能不能成都是两说。现在不过一年多一点的功夫,自己就带了人回来,这也就是在京城三清没地儿去,若是在荆湖恐怕昨晚上这小祖宗就已经回娘家去了。
“想好了?”三清原本专心致志的吃饭,听他这么说总算抬头给了他个眼神,“陈景,咱们以前说好的,真要动了心我不勉强你,你选哪条路我都没二话,只要咱们俩能好聚好……”
散字还没说出口,陈景就啪一下摔了手里的碗,一脸铁青的看着三清,好像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但最后气得牙根直痒痒,也到底没把狠话给说出来,只凶巴巴的瞪着三清。
陈景知道两人之间是自己先动的情,也清楚三清这人看着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谈情的时候谈情,但心里其实硬得厉害。可再是知道,有些话不能老挂在嘴边,听得多了还是伤人得很。
三清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但今天突然发现自己可能错了。此时她看着陈景的脸色,想要跟杠两句愣是没敢,甚至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藏在桌子底下的腿,这会儿稍稍有些发抖。
但到底她也是个要脸面的人,这会儿自然不肯认怂,便只能强撑着把本就挺直的腰板挺得更直,然后装作爱答不理的模样,继续低头吃自己碗里的豆浆。
不过也是害怕,也许是委屈,平日里香浓的豆浆突然没了滋味,嘴角也忍不住的往下垮,最后连眼泪什么时候掉到豆浆里的她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