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芷毫不犹豫道:“所以我没报警。”
他们像是命中注定的宿敌,相互拿捏着对方的七寸命门,在长久的对峙里,等待最终一击毙命的时机。
怀芷腰上垫着枕头,因为江凛的步步逼近,被迫半躺半坐在沙发角落,身轻腰软,锁骨笔直。
薄荷气味散去,她身上熟悉的蜜桃气息又浓又烈,一缕细发落在江凛手臂,隔空瘙痒。
江凛深深看着怀芷。
已经有段时间,她不再是一贯的清纯无辜,修饰后的眉眼深邃勾人,眼线上挑着风情,红唇似火,明眸皓齿,好似盛放待摘的玫瑰。
无法否认,她在无人在意时,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只是今天未施粉黛,一身单调沉闷的黑,素白尖瘦的脸上,是胡乱擦抹而留下的泪痕。
余光扫过怀芷肿起的脚踝,若隐若现的猩红,在白皙如雪脚踝上十分扎眼。
此时正因为他的逼近,一再地后缩弯曲,呈现出奇异难受的姿势。
江凛终于想起来,今天是怀芷父母的祭日。
她从没向他提过这件事,只会在每年今天,送他同一根昂贵的黑金钢笔。
眉头轻蹙,江凛坐回原本的位置,调整手腕上的腕表,神情淡漠,恢复他惯常的衣冠楚楚。
长腿交叠,他懒懒道:“下周三晚上六点,准时过来。”
下周三晚上六点?
那不是每年商圈最重要的晚宴吗?
怀芷不由地微微皱眉,琢磨不透江凛的意图。
为了节省精力时间,前几年也是她陪着江凛去的,甚至因为她是“江凛女伴”的身份,收到不少抛来的橄榄枝。
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江凛丢来一张请帖后,没再过开口。
怀芷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解决怀游新药的事,草草看了两眼请帖,扶着墙,一瘸一拐很慢地离开了小别墅。
坐在回程的车上,江凛起身时看向她的那一眼,久久在她脑海徘徊。
熟悉的漫不经心下,男人眼底有几分隐晦不明的情绪,让怀芷格外陌生,像是打量,像是怜悯。
长叹口气,怀芷头轻靠着车门,阵阵袭来的疲惫让人倍感无力,太阳穴紧贴着冰冷车窗。
手机开始嗡嗡作响,是制片人打来的电话。
徐叶温润的声音响起,先是问了她几句身体恢复的情况,才旁敲侧击了拍戏的事情。
“江凛来找过我,提起关于南迎选角的事情,”他话说的委婉,有意不然怀芷难堪,“我想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尽快解决,不耽误剧组拍摄的。”
剧组上下几百人,浪费一天都是在烧钱,听徐礼的口吻,江凛那边应该不只是要调整她的戏份,或许提出要换掉她都说不定。
刚才那番话,制片人已经很给她面子。
挂断电话,怀芷将头靠在头枕,侧目看着万家灯火飞驰而过,闭上眼睛,满心疲惫。
耳机缓缓流出舒缓音乐声,浑厚的女中音吟唱着乡曲,歌词描摹着外漂者的落寞和心酸。
这世界那么大,却永远难寻容身之所。
整间房空荡沉寂,怀芷将鞋甩在玄关处,丢下手包外套,赤着脚走到餐厅酒柜旁。
视线在满满当当的橱柜里扫过,她随手挑了瓶红酒,指尖勾着玻璃高脚杯。
怀芷其实并不懂酒,参加宴会多数只看人喝,也见过太多人酒醉后的失态。
当酒精麻痹神经,苦闷也会随之削减。
混着清淡的果香,最开始是舌尖轻微的清苦和涩酸,液体入喉后,余韵的醇香逐渐弥散,唇齿留香。
轻晃着高脚杯,鲜红晶纯的红酒在杯底摇晃,怀芷背靠窗台,潋滟双眸迷离,神情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华灯初上,这座城市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从窗边望去是灯红酒绿,夜幕下的城,压抑着无数躁动的灵魂。
.......好饿。
空腹喝酒伤胃,腹部的隐隐作痛已经无法忽视,怀芷才想起来,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晚高峰还没过去,最近的外卖都要四十分钟才到,怀芷揉着饿到发痛的胃,起身带上口罩,决定去楼下便利店。
便利店人并不多,怀芷头重脚轻地走进去,随手挑了两个饭团一杯牛奶,直接去结账。
“......啊不好意思,我们的收银机出了点故障,您方便现金结账吗?”
收银员看着面前带着口罩的女生。
大冷天穿了件薄衫就敢出门,纤瘦的身体藏在宽松的衣物下,长衫下是一双又长又直的腿。
女生闻言单调地“啊”了一声,音色甜软,尾音拖长,露出的一双圆眼又大又亮,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越看越觉得熟悉,收银员眨眨眼,半晌后恍然大悟:“啊你是不是那个——”
“你好,麻烦结账。”
沉稳冷静的声音及时打断,声音的主人递来一张红色纸币,丢下一句“不用找了”,直接将身边的人牵出便利店。
离开便利店的空调,初冬的凉意卷席而来,怀芷拎着袋子,轻轻打了个寒噤。
头脑还有些不清醒,她抬头,皱眉看着面前的人,口齿不清道:“......江凛?”
大晚上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酒精作祟,怀芷身体轻晃着,神情明显的不耐烦:“你又来找我干什么?我说了多少——”
“我是宋势。”
“......宋律师?”怀芷身形猛地一顿,立马乖乖站好,背脊笔直,“您怎么在这儿?”
说完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吸着鼻子说抱歉。
她身后是草坪的台阶,眼见就要撞到绊倒,宋势下意识地抬手拉了女孩一把。
怀芷没有防备,踉跄着摔进宋势怀中。
浓郁的清淡薄荷瞬间将她包裹,怀芷心跳停滞一瞬,本能地抬手推开宋势。
回头去看脚下台阶,她急冲冲地解释:“不好意思,是我没站稳。”
听她口吻的疏离客气,宋势眼镜后的视线一黯;他闻到怀芷身上的酒气,问道:“你喝酒了?”
“嗯,只喝了一点,”怀芷低头看鞋,声音越来越小,“喝着喝着就饿了,家里又没吃的,所以才出来买吃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不知是冷的还是委屈,眼尾通红,吐字含糊,鼻音将尾音拖长。
宋势静静看她低着头,裸露在拖鞋外的脚趾莹润雪白,因为寒冷和不安,正紧紧缩拢。
突然他开口:“去我家吧。”
怀芷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去、去你家是什么意思?”
“快十点了,很多餐厅都要关门,而且你穿成这样,被认出来也很麻烦。”
宋势脱下白天那件风衣,走上前披在怀芷肩头,“去我家,我给你做些吃的。”
低垂着眸,怀芷抿唇摇头:“不啦,太麻烦你了——”
宋势轻叹一声。
卸去精致妆容,她素面朝天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宋势看着她翘起的几个碎发,抬手揉揉她发顶。
“听话。”
男人干燥温润的手掌停在头顶,掌心是令人心安的温度,怀芷偏头去看肩膀上的外套,良久后轻声问:
“宋势.....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她也知道这个想法自恋又可笑,但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心底有道声音不断大喊着——
“......是。”
男人的声音低沉,念着她的名字:“怀芷,我不想你一个人,至少不是今天。”
第20章 20 你现在可以滚了……
“......上车的人是不是怀芷啊?”
商业长街的马路边, 陆衍靠着车门,视线紧盯着对面一辆黑色轿车,嘴里嚷嚷着:
“秦南, 你别光顾着泡妞了,快过来看一眼!”
怀里的女人笑的花枝招展,秦南轻啧一声懒懒挑眉,抬眼朝宋势说的方向望去。
身形纤瘦, 露出的半张侧脸就是怀芷无疑;她身上披着身旁男人的衣服, 风衣过膝, 长至脚踝。
她脚腕上的伤还没好, 走路一瘸一拐的, 被男人半搀扶着坐上了车。
男人替她关上副驾驶的门, 转身坐进驾驶座, 整张脸隐没的夜色中, 五官模糊, 只知道身材比例很好。
“我说呢,她爱江凛要死要活的,怎么突然要分手。”
举着手机, 陆衍对着两人一通狂拍,顺手发给江凛,“原来是有新欢了。”
“.......你别乱发, 照片给我看一眼。”
轿车飞驰而去,秦南看着照片里的男人, 眉心越拢越紧。
照片里的这个人,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偏偏就是想不起对方的脸。
今晚他和陆衍出来吃饭喝酒,车里待久了觉得闷, 刚下来透气,居然恰好撞上怀芷。
“江凛,你看见我发的照片没,”陆衍在一旁大声嚷嚷,人已经醉了八分,“你女人都跟人跑了,你不管管啊!”
秦南正准备让陆衍闭嘴,就见陆衍突然放下手机,低头怔怔发呆。
“你发什么呆呢,被江凛骂傻了?”
陆衍转头看过来,喉结后怕地一滚:“秦南。”
“干嘛。”
“江凛说他现在过来。”
“......”
-
怀芷最终还是没去宋势家吃完饭。
半路上宋势接到电话,听筒里白琪的声音清晰明显。
因为前夫突然找到对她不利的证据,要求平分白家遗产。
白琪一下慌了神,电话里的语气焦急,急切地希望宋势能立马着手处理。
电话里宋势没答应她,只表示自己会尽快。
挂断电话后,车内重归安静。
清凉的晚风吹过,怀芷眼神逐渐恢复清明,歪头靠着车门,看着窗外景物飞速后退。
她抬手碰了下宋势揉过的发顶,上面似乎还残余着掌心的余温。
她好像又一次成了拖累。
或许,刚才上车就是不对的。
拐弯经过一道长街时,怀芷轻声开口:“就停在这里吧,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方向盘上的手握紧,宋势欲言又止:“怀芷,你不用——”
“真的没事,我可以自己的。”
眉眼微弯,怀芷深吸口气,笑意盈盈地看着宋势,扯着嘴角笑:“你看这五年,我一个人也很好。”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就后悔了。
五年前的告白好像一根无形的长刺,狠狠扎根在两人中间,撕扯出一条长长的沟壑。
即便再假装若无其事,长久的裂缝也无法修补如初;即使她再悔不当初,说出去话也没法收回。
宋势见过她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在他面前,连最简单的伪装都做不到。
将车停在路边,宋势安静地看着她,很久之后才做出退让:“那我送你回去。”
“......好,那麻烦你了。”
回程的路总比来时要短暂,没过多久,轿车稳稳停在公寓楼下,怀芷解开安全带,低头道:
“你等我一下,我上楼把你的手帕还你。”
“你脚还没好,改天吧。”
“还是还给你吧。”怀芷抬头笑笑,后半句声音极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有些东西,留一份就够了。”
患得患失的心绪她五年前已经体会过了,这次不想再重蹈覆辙。
“抱歉,我着急赶回去,或许没时间等太久。”宋势仍是拒绝,双手紧抓着方向盘。
这样怀芷也不好勉强,道谢后下车要离开。
关车门的同时,宋势朝车窗外低声唤了她的名字。
怀芷脚步一顿,转身看他。
“我没有换过手机号,”男人深吸口气,像是下定决心,鲜少有表情的脸露出微笑,
“有任何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好。”
轿车扬长而去,怀芷在原地站了很久,穿着拖鞋和宽大的居家服,手上拎着塑料袋,里面装着饭团和牛奶。
凉风刮过面庞,寒意肆虐,牙关很轻地打战两下,怀芷将袋子提起来打量,轻笑一声。
卷席而过的风仿佛在她耳边低语:
——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扭伤的地方已经没那么痛了,怀芷扶着墙,慢慢挪进电梯,后背靠着电梯侧壁。
点开手机黑名单,里面只有“宋势”一个人的名字。
唇边浮现苦涩笑意,怀芷在心里又一次觉得自己幼稚,犹豫片刻,却只是重新把手机丢进塑料袋。
只要有了丁点萌芽,她怕自己会忍不住。
医院那一晚,惶恐不安的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产生那样浓烈的依赖。
那是最温柔的诅咒,人一旦沾上就是无穷的瘾,从今往后,就只有自甘情愿的沉溺沦落。
这栋公寓的私密性很高,每层只有一家住户;随着电梯门“叮”的轻响,长长的走廊指向住户房门,廊灯是温馨的暖黄。
脚印一轻一重,踩着柔软地毯,怀芷扶着墙低头走路,注意力完全放在受伤的脚踝。
余光看见房门把手,她心中正松口气,廊灯照不到的死角突然闪现一道人影,直冲她扑来。
雪松味扑鼻而来,带着侵略者的烈性,不容拒绝地逼近吞噬。
“......江凛!”
惊呼出声,怀芷被吓的重心不稳,后背狠狠摔在冰冷坚硬的白墙,蚂蚁啃咬伤口的酥麻一样,酥麻感瞬间爬满全身。
昏暗处,江凛一双黑眸沉如墨玉,反射着冰凉而炽烈的冷光,尖锐如刀。
他步步紧逼,禁锢在她腰侧的手滚烫,呼吸不匀,呼吸是压抑的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