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芷真心不多,温暖不了任何人,何况是江凛。
“那你哭什么。”
江凛紧锁的眉拧着,灼人视线停在怀芷通红的眼眶,她尾音颤的厉害,拨动着他越发烦躁不安的心绪。
心里像压着千斤巨石,他抬手,想要替怀芷拭去眼角泪意,沉声问着:“你以前也经常一个人躲起来哭吗。”
温热干燥的指腹蹭过眼睑,动作轻柔而谨慎,怀芷却像受惊的猫被踩了尾巴,狠狠啪的拍开江凛的手,意外的触碰让她警觉万分。
“江凛,别再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话语微顿,怀芷咬了下后牙,一字一句道:“.......会让我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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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江凛一人丢在露天阳台,怀芷返回晚宴大厅。
和男人的对峙足以耗尽她所剩不多的精力,怀芷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走过长廊,时不时同人点头浅笑,心里只感到无比疲惫。
她找到余菡,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歉意地表示能不能派辆车送她回家。
余菡十分担忧,几次提出让怀芷留下来,等她去喊家里的私人医生,最后看怀芷拒绝的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等车的时间里,怀芷找了处僻静角落,拿出手机给宋势发消息。
她刚才仔细想过,依照徐齐厚颜无耻的程度,钱不要到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她已经不准备接着当冤大头,如果有必要,并不介意用法律保护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找宋势,一来是他毋庸置疑的业务能力,二来是他五年前就知道徐齐的存在,怀芷不需要再和别人说起她的往事。
她是艺人身份特殊,一点小事都会被无限放大,更何况失去双亲、被亲舅舅威胁这样不光彩的家丑。
只不过这样一来,或许又要欠宋势人情。
怀芷垂眸轻叹口气,迟疑片刻还是将消息发送,只希望不会打扰宋势休息。
远处走来的管家说车已经安排好,请怀芷再稍等五分钟就可以出发。
怀芷正要道谢,手包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是宋势打来的电话。
“宴会结束了吗?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今晚见一面吧。”
接通后男人开门见山的点名来意,声音是一贯的沉稳有力,给人以安全感:“我现在来接你。”
怀芷愣怔片刻,第一反应是震惊宋势也知道她参加晚宴,然后不自觉地看向墙上钟表时钟,意识到两人如果等下要见面,宋势就要深夜工作。
她贝齿轻咬下唇,果断拒绝道:“不用,梁夫人派车送我回家,我的事情等明天再说吧,现在太晚了。”
“我已经出发了,”背景音响起汽车发动的轰鸣声,宋势难得强势一回,否决地更加干脆,话毕长叹一声,低声商量道,
“怀芷,让我来接你吧,这么晚了我不放心。”
怀芷一时语塞。
以宋势的人脉,这处住宅的位置并不难找,他铁了心要亲自过来接她,如果自己执意要坐车离开,最后只会让他白跑一趟。
她转身通知管家等下有人来接他,不用再备车,也请他顺便告之余菡。
管家并不过多打探,应声退下。
怀芷找了出处地方坐着休息。
为了追赶进度,进组后她只能加大工作强度,已经接连几日每天睡三四个小时,现在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倦,整个人昏昏欲睡。
所幸宋势没让她等太久,不到半小时就打来电话,让怀芷去别墅后门坐车。
怀芷本想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但想到宋势作为律师的业内地位,瞬间觉得合情合理。
她休息的地方离后门不远,起身径直走就是,怀芷来到走廊尽头,推门走下环形白石楼梯,就看见一辆宝马停在台阶旁,车里坐着宋势。
男人见她从台阶下来,低头拿起副驾驶上的保暖毛毯,下车关上门后大步来到怀芷身边,抬手将毛毯披在她肩头。
鼻尖萦绕着男人的清淡薄荷冷香,毛毯上也满是同样气味,怀芷垂眸抿唇,长睫难以察觉地轻轻颤着。
宋势还是一贯的细致体贴,早早就将车内暖气打开,怀芷刚打开车门,就感觉到一阵暖意拂面。
男人单手把控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打开车内音箱:“你舅舅的事情,我们到了律所再细说。”
冰冷四肢逐渐回暖,怀芷将身子往宽大的座椅里缩了缩,欲言又止:“宋势——”
“感谢的话不要再说,实在过意不去,拍完这部戏请我吃饭吧。”
伴随着沙哑磁性的男低音,宋势扭头对上怀芷双眸,微微一笑,:“到律所还有大约半个小时,累就睡一会吧。”
怀芷将肩头滑落的毛毯提起,点头轻声说好,偏头缓缓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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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总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二楼书房窗边,梁烨和江凛在红木茶桌前对坐,茶是重金难求的云南金瓜贡茶,沸腾的滚水是采集的清晨朝露,偌大的房内满室清香。
只不过很显然的是,有人现在丝毫没有品茶的心思。
江凛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目睹了宋势接怀芷上车的全程。
当他看见宋势无比自然地为怀芷披上毛毯、而她也丝毫不拒绝时,冷峻的神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
上车后,两人在车里待了一会,短暂的交谈几句,鲜少有表情的宋势倏地温柔一笑,似乎说了些什么,怀芷听完后乖乖点头,然后靠着车门休息。
全程无比和谐,江凛看不清怀芷表情,却已经能想象她含羞的模样。
咬肌绷紧,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
“和传闻说的不一样,江总好像很在意怀小姐。”
身后再次响起梁烨慢悠悠的声音,江凛收回视线回头,看男人不紧不慢地拿起手边茶杯,放在唇边浅尝一口:“不过我有些好奇,既然在意,为什么不追过去呢。”
江凛冷冷道:“没想到,梁总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是我夫人有些担心怀小姐罢了。”
梁烨转头看向窗外,目送黑色轿车驶离后院,挑眉施施然开口:“江总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我夫人的么。”
“愿闻其详。”
放下的茶杯发出脆响,梁烨笑得意味深长:“当你对一个人有占有欲、又患得患失时,恭喜你——”
“你或许逃不掉了。”
第31章 31 我对虾肉过敏……
一晚上经历太多, 精疲力尽的怀芷上车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后来她实在撑不住, 闭上眼睛想小憩片刻。
结果直接睡了过去,还顺便做了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回到五年前的那个不眠之夜,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尖叫声充斥整座医院, 不断有担架车将爆炸案中的伤员送进抢救室。
医护人员大喊着, 让无关人员让路站到一旁, 推着担架车脚步飞快。
那一晚, 死亡笼罩着整座医院, 担架车上的人奄奄一息, 黑红的血顺延而下, 一颗又一颗地重重砸在地面。
怀芷还清楚记得, 那时她刚签完两份死亡确认书, 甚至还来不及感伤,怀游的病危通知又飞雪似的一封接着一封。
停尸间里躺着两具她最亲密的尸体,不久后就要被火化成灰。
掀白布时, 她的手筛糠般颤抖不停,鼻尖满是烧焦的刺鼻气味,最后还是旁边的护士实在看不下去, 替她将白布拉下。
腐臭味扑鼻而来,怀芷却没有抬手去捂抠鼻, 出神地怔怔望着面目全非的两具死尸。
不苟言笑的父亲、温婉贤惠的母亲,一动不动平躺在冰冷坚硬的铁皮面上,悄无声息,再也不会开口和她说一句话。
不断有人上前安慰, 怀芷只是呆呆站立原地。
耳边不断有悲痛欲绝的哭声响起,她却一滴泪都哭不出来,甚至感受不到悲伤,只是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生日。
离开前,怀芷闭着眼深吸口气,在死寂般的密闭房间内,轻声说了两句话:
“对不起。”
“如果怀游还活着,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请你们放心。”
深夜将近凌晨,整座城都陷入沉睡时,医生才终于从抢救室里出来,满面疲倦,神色却是如释重负。
“命保住了。”
怀芷听见医生这样说。
医生还说,按怀游距离爆炸点的距离,本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但情急之中有人用身体死死护住了他,这才得以保命。
只不过大脑皮层依旧严重受损,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怀芷看着重症室里满身插管的弟弟,精神恍惚地来到走廊尽头。
明明昨天还一切如常,她还能回想起,弟弟背着她和父母偷偷商量,如何准备她十八岁的生日惊喜。
胸腔好像被人掏出一个大洞,将最重要的部分抽离剥离,怀芷觉得她整个人都是空落落的。
很久之后眼前突然一黯,她才听见自己压抑至极的呜咽声,以及泪眼婆娑中,递来的一方冷灰色方形手帕。
那只手单薄而修长,骨节凸起根根分明,冷白皮在灯下格外晃眼,像是精雕细刻的艺术品。
怀芷傻愣愣地抬头看,泪水将精心打扮的妆容晕染,米白色的棉质长裙沾着血迹,狼狈至极。
面前的年轻男人沉默着和她对视,他站在逆光处,看不清楚五官样貌,但只看那双淡漠深沉的黑眸,就知道他一定是极好看的。
犹豫片刻,怀芷迟疑着接过男人的手帕,纤软指尖触碰到对方皮肤传来的温热,然后无法抑制地,泪水再次决堤。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寻着温热顺势而上,紧紧攥住男人衣袖,恐惧又无助地不肯放手。
“可不可以别走,陪我待一会吧,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地哀声请求着,纤瘦的身体蜷缩着蹲在地上,抓着对方的手用力到发白,仿佛只要她放手,下一刻就会被全世界抛弃。
男人最终没有离开,听她磕磕绊绊地说完一切,直到离开也只留下一句,声线是淡淡的微凉。
而就是那句话,让她一直记到现在。
“......怀芷,怀芷醒醒。”
眼前画面飞逝而去,和记忆中并不相同的声音响起,怀芷迟缓地睁眼,感觉有两行滚热的液体划过面庞。
她抬手拂去,发现是自己的眼泪。
.......她刚才是哭了吗?
“你做噩梦了,睡觉的时候一直在哭。”宋势担忧地转头看着她,递来一张纸巾,“我看你哭得厉害,想想还是决定把你叫醒。”
怀芷发现车已经停在律所门口,只是不知道宋势等着她睡了多久。
“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她抱歉道。
晚上将近十点,律所里空荡无人,宋势用指纹锁将大门打开,推门开灯让怀芷进去。
律所比想象中还要宽阔,光是一楼就有二三十个律所工位,楼上还有四五层。
宋势带怀芷去三楼合伙人专用的咨询室,进屋打开暖气后,又走到角落饮水处,准备给她泡杯咖啡:“还是三勺糖、三勺全脂牛奶?”
她以前有些嗜糖,喝咖啡一点苦也不能吃,每次都至少要放三勺糖和小半杯奶。
后来她成为艺人,一直在控糖减重,咖啡只喝冰美式。
五年过去,连怀芷自己都忘记的细节,宋势却还记得清楚。
她轻声道:“冰美式就好,谢谢。”
宋势准备放糖的手顿住,眼眸微垂,温声道:“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糖,每次要哭的时候,都要吃甜的才能哄好,后来我口袋里总备着几块糖。”
说着他将咖啡放在怀芷面前。
徐齐的事情并不麻烦,怀芷又是提前做应对方案,宋势就勒索、威胁等几方面都做了假设,确保万一出事的话,能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男人和过去相比丝毫未变,沉稳细致,低沉的声音在空旷会议室里徐徐响起,听着让人心头一安。
两人边谈宋势边做笔记,电脑接连打印机,嗡鸣响声后直接将资料打印,怀芷起身去拿,返回落座时,身上的毛毯碰到杯子,小半杯咖啡洒在桌面和裙尾。
宋势立即起身查看,眼神落在她裙摆的纤细小腿,觉得不妥又迅速移开,递来张黑色手帕。
“谢谢。”
怀芷俯身将咖啡渍擦净,看着掌心里的黑色丝帕,莫名想起梦里那一方、现在还被她偷藏的银灰色手帕。
如果没记错,宋势上次给她的也是黑色手帕,不仅如此,这人像是有些强迫症,身上所有的衣物和装饰,全都是纯净的黑色。
手帕而已,常换颜色再正常不过,但如果一个人从来只用一个颜色,唯一的不同就显得十分特殊。
怀芷笑笑随口道:“其实银灰色更衬你。”
偌大的房间安静一瞬,许久之后,才想起宋势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沙哑。
“怀芷,我从没用过银灰色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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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完已经将近凌晨,宋势担心怀芷打车回去遇到危险,即使她再三拒绝,也坚持要亲自送人回去。
两人在律所门前僵持不下,怀芷拗不过宋势,只能认命地打开副驾驶车门,进车时弯腰道谢:“实在太麻烦你——”
“怀芷,我们一定要每次重逢,都这样客气生分吗。”
低沉声线在耳边响起,怀芷低头系安全带的手一顿,抬眼对上男人黑眸。
“五年前也是这样,”宋势薄唇弯唇,笑容略有些苦涩,镜片后是淡然温厚的黑眸,“你总是克制又疏离,哪怕人就在眼前,却让我觉得那样遥远。”
怀芷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变。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应宋势的话。
安全带扣紧锁扣发出脆响,她偏头整理带子,眼神故意回避身侧的灼灼目光,许久以后才轻声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对不起,”宋势和她道歉,“我只希望你活得轻松一点,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