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芷觉得她做不到。
南夕也猜到她的顾虑,沉默半晌才开口:“现在呢,想好了吗。”
“......再给我些时间考虑吧。”
草坪上散步或复健的人并不多,怀芷却迟迟找不到怀游身影,心高悬不下,匆匆两句挂断电话,脚步飞快地下楼找人。
却在一楼后门处,遇到弟弟的复健师。
她臂弯挂着怀游外套,正要从后门去后院草坪,遇到怀芷微微愣住,立刻解释道:“怀小姐,怀游刚才说冷,我去给他拿披风。”
说着抬手指向两人分开的地方.......却根本不见人影。
“姐姐。”
身后响起青年沙哑的声音,怀游推着轮椅在两人几步外,脸色苍白如纸,像是脱力一样,整个人虚弱无比,往日笔直的背脊都有些佝偻。
即便如此,他面色病弱却半点不狼狈,神情依旧淡淡。
怀芷心疼地连忙替他披上衣服,责怪他还没恢复,怎么自己就推轮椅乱走
“怕姐姐找不到我,所以就来这里等。”
轮椅上的青年弯眉,笑容柔和,亲昵地用脸在姐姐手背轻蹭:“这样姐姐就能第一眼看到我了。”
记忆里弟弟就是这样粘人,怀芷看着弟弟澄澈眼底,恍然意识到,时光将她拖拉到五年后,可怀游还留在五年前。
那时两人都还在读书,同样样貌出众、成绩优异,在校内外都格外受欢迎。
怀游还三天两头地帮她打跑追求者。
三人乘电梯上楼,怀芷推着轮椅往病房走,轻声问道:“怀芷,出院以后,你想回学校读书吗。“
“如果姐姐希望我去读书的话,好。”
回到病房后,怀游视线落在床头柜,像是在寻找什么,半晌后抬头朝怀芷道:“手机找不到了,姐姐可以借我用下吗。”
“好。”
转身从手包中翻出手机,怀芷将手机递给弟弟,看着他拨通一串手机号码,然后在手边的枕头下翻出手机,才将手机还她。
继而低头在屏幕打字,又很快将手机放下,推轮椅去窗边看书,神色如常。
送走姜暮路枫后,怀芷喝了郑姨炖熬补身体的鸡汤,胃里暖洋洋的,在沙发上坐下没多久后,困意迅速卷席而来。
侧目看向同样在窗边熟睡的青年,怀芷昏昏沉沉地放下心,偏过头很快陷入沉睡。
病房内重归安静,只剩下浅浅呼吸声。
不知多久后,病房门被悄然推开,沙发上的是睡着的人身上,多了一条薄毯。
而病房门几步外的,是身形挺拔的江凛。
男人站立于门外,黑衣黑裤,浑身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淡;他视线落在客厅沉睡的女生身上,凌厉侧颜d轮廓在烈日下更显冷硬。
“你大可以再多看一会,然后被我姐轰出去。”
怀游清冷的声线在房间响起,他并没刻意压低声音,话落就见怀芷很轻地皱眉,险些被吵醒。
江凛终于收回视线,垂眸淡淡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怀游,转身和他去了顶楼天台,这里鲜少有人会来。
凛风迎面刮过,面前弱不惊风的青年脸色又难看一分。
江凛回眸,看了眼身后的助理:“去拿毛毯。”
林助理转身要走。
“不用,你给的东西我嫌恶心,”怀游扬起下颌,语气冷淡,“人都通知到了?”
“伶牙俐齿这一点,你们姐弟俩真是像。”
江凛居高临下地俯视怀游,他想起半小时前收到短信内容,沉黑双眸眼神似刀,带着逼压性极强的审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配合你。”
“凭你现在站在这里。”
怀游拉起病服长袖,手背上密密麻麻满是针眼,冷白皮肤能清晰看见青筋脉络,针孔周围的青紫十分狰狞。
面对江凛,他的口吻是满不在乎:“你不配合,对我来说也只是麻烦一点而已。”
话毕他抬眼扫了江凛一眼,视线停在男人脖颈的领带,冷笑:“领带是我姐送的?”
“她看不上你的,别自我感动了。”
江凛不语,周身又低冷几分,转身朝林助理吩咐两句,丢下一句换转身离开。
“先担心你自己吧。”
-
怀芷是被走廊里的喧闹声吵醒的。
“........请问你是否知道,你姐姐和江凛江先生目前的感情状态?”
“帖子里说您因为当年的爆炸案,变成植物人昏迷整整五年,这个说法怀先生本人认可吗?”
“怀先生......”
门外吵嚷一片,隐隐约约能听见只言片语,怀芷装忙坐直身体,看向空荡无人的窗边,怀游早已不见人影。
连形象都来不及整理,她腾地起身推开病房门,看着远处楼梯拐角围起的人群,心里狠狠一沉。
怀游被七八个记者围在中心,一两个记者甚至要将话筒推到他眼前,清瘦俊朗的脸完全曝光在镜头下。
久久沉默着,他双手紧攥着轮椅扶手,神情像是十分无措,本就单薄的身形在此时更显得凄凉瘦弱。
快门声和闪光灯交替,记者们即便被安保阻拦着,却也没打算这个昏迷整整五年、才刚苏醒不久的孩子。
“对于网络上所说‘怀小姐’才是害死你们父母的说法,怀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吗。”
“......”
怀芷猛然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凝固,双腿像是灌了铅,看着微微垂头的怀游,突然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爆炸案那天正好是她十八岁生日,全家原本约好出去给她庆祝,结果因为她兼职的工作临时要加班,一再的将约定时间往后推迟。
如果那天她没有拖延,哪怕只提前半小时。
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件事会是她这辈子,永远无法直面和触碰的逆鳞,哪怕时间再久,旧伤成痂,撕开后依旧是血淋淋的伤痛。
但现在却被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在她最愧对的人面前,被毫不留情地暴力揭开。
“你们也是白小姐派来,质问我的吗。”
怀游清冽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嘈杂提问声中格外清晰,他突然抬头,黑眸直勾勾地望着刚才提问的记者,轻声提问道:
“下午已经来过一次,还不够吗。”
他提问的声音很轻,短短两句却让现场炸开了锅,提问的记者被反问地当场一愣,而他旁边的另一位女记者已经迅速抓住重点:
“怀先生刚才的意思是,白琪下午来找过你?”
怀游视线微微转动,在看向走廊尽头方向时,神情有片刻滞留,半晌后又迅速扭过头,轻声道:“......不是找我。”
“而是跟踪。”
青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和录音笔,很快,一段对话就在走廊内响起:
——“谁让你来的。”
——“......白琪,是白琪!”
——“是白琪让我从你嘴问出来,当年爆炸案的事情,还有怀芷、哦不怀小姐,和江凛的关系。”
字字清晰,根本不容人辩驳半句。
“就在今天下午,白小姐派来的人冒充我姐姐的朋友,把我带到一处监控死角,并对我进行了威胁。”
“这份录音,原本是属于那个人的,录音笔上面还留有他的指纹。”
“我拍到了他的长相,又或者,你们可以直接查看下午的监控录像。”怀游将录音笔放进口袋,打开手机照片,将他下午拍摄的照片,展示给其中一个镜头。
照片的右下角,能明显看见角落里躲藏着人,虽然只有半张侧脸,但五官特征已经相当明显。
“爆炸案的元凶法律已经基于判定,我不明白,白小姐三番两次来找我,是不相信法院和警方的判决——”
“还是非要逼迫和利用我,一个连自主行为能力都不完备的人,来实现她的一己私欲。”
现场不知何时彻底安静下来,怀游平静无波的声音,让在场所有记者一时都说不出话。
青年面色惨白如纸,刚才那番话像是耗费掉他所有的精力,细密的冷汗打湿前额,人坐在轮椅上也已是摇摇欲坠。
“事发当天,是我姐姐十八岁生日,家里条件不好,她为了给我买电脑连着打工三个月,连过生日都不敢休息。”
一片死寂中,怀游垂眸不敢看向某处,最后一次开口:“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
“但作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还是想恳求大家,不要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
话毕,怀游沉默不语地推着轮椅离开,所有人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就看见站在病房门外的怀芷。
发现她早已连流满面。
第39章 39 不然你以为,我……
随着房门砰地关闭, 所有嘈杂声都被拦截在外,病房内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怀芷背靠着门,双眼通红, 定定看着轮椅里的怀游,眼中情绪复杂,泪意聚集在眼眶中,像是下一秒就要汹涌而出。
她想不通, 疗养院的地处这样偏僻, 怎么会突然有记者找来。
又是为什么, 院方会允许记者们肆无忌惮, 在走廊逗留那么久, 这些人甚至还明目张胆地带着机器设备。
想到下午从外面回来, 怀游曾借过她的手机查看, 之后又不知给谁发了消息, 怀芷的心一沉再沉, 某个人名几乎要脱口而出。
只有这件事经他插手,她刚才的问题才能得以解释。
“.......姐,对不起。”
病房内响起起低低一声, 怀游垂着头,再没了刚才在走廊的淡然镇定,看着怀芷绯红眼尾, 瞬间就慌了神。
说话时,青年连尾音都在颤抖, 语气像是在乞求:“你别不理我。”
怀芷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将怀游推到病床边,搀扶他上床后,才轻声问道:“身体有任何不舒服吗?”
怀游乖乖摇头, 指尖拽着她衣袖,像是一定要知道她的态度。
“这件事我不怪你,”怀芷俯身替弟弟掖好被角,说话时指尖都在发颤,“但怀游,我不需要你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护我。”
帖子的事,怀芷没想过善罢甘休,那些陈年旧证只可能来自于徐齐——她那贪得无厌的舅舅。
到时候只要精准打击徐齐,以恶意泄露公民信息、损害名誉起诉,怀芷不信从他嘴里问不出实情。
虽然耗时会极大拉长,但白琪也休想独善其身。
没想到怀游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想到弟弟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迫活在舆论风暴里,怀芷神色又冰冷几分。
她拿出手机正要拨通电话,病房门就再次被推开。
傍晚余晖红霞淌入病房,江凛站在逆光处,身形挺拔笔直,光晕在他身后渲染铺开,连那双深不见底黑眸都染上一层暖色,看人时的眼神都变得柔和。
来到病房的那一刻起,男人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怀芷。
看她眼眶通红,江凛眉心皱起,他走近,抬手想替怀芷擦泪:“哭什么。”
怀芷后退躲开,压着火问他:“外面那些记者,都是你找来的?”
“是。”
“问的那些问题,也是你提前设计好的?”
“是。”
肩膀不受控地轻颤,怀芷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上涌,她咬着后牙死死盯着江凛,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整件事情,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江凛视线微微偏移,余光里,怀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色淡然,只是宽瘦修长的手死死攥着被角,满是针眼的手青筋暴起。
收回视线,他淡淡承认:“是我——”
“啪!”
低沉男声话音未落,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猝不及防在病房里炸开,连始终面无表情的怀游都微微怔住。
那一刻,仿佛时间都滞留停止。
怀芷身体还在发抖,打人的手掌心通红一片,刺啦啦的发疼:
“江凛,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管任何事情,都不要牵扯到怀游。”
男人略微偏过头,眼底惊骇一闪而过,他抬眸瞥了眼怀游,伸手直接环住怀芷细腕,低声道:“这里是病房,出去说。”
掌心里的手一片冰凉,又因为情绪激动正微微打战。
江凛用掌心将怀芷整只手包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传递热意。
怀芷厌恶地要甩开江凛的手,就听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她耳边低沉沉道:“怀游需要休息,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吵架。”
说完他就要将怀芷拉出病房。
一根根掰开男人手指,怀芷挣脱开后,转身来到病床边,强笑着低声安慰怀游两句,先江凛一步离开病房。
两人来到病房外的无人角落,几分钟前还嘈杂一片的走廊,现在已经不见记者人影,只有两三病人和护士。
平静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切的一切都再次印证,面前的男人,就是将怀游推到大众视线的始作俑者。
如果说今天这件事以前,怀芷对江凛的态度只是急于摆脱,那么从他把算计放在怀游身上那一刻,就足以怀芷对她心生怨恨。
她甚至不愿去想,江凛这么做的目的。
女孩眼底的嫌恶与憎恨,都已经在眼底写的清楚明白,江凛深深望进怀芷通红双眼,心中苦涩翻涌而上,熟悉的无力感滚滚袭来。
分明怀芷就在他眼前,他却觉得女孩离他这样遥远,以至于他已经这样用力向她靠近,却依旧碰不到她衣角。
整整五年,他们认识的时间这样长久,他却好像从未真正拥有过她。
“别哭了。”
江凛喉咙一阵干涩,声带每一次共振都如烈火灼烧,他用身体挡住怀芷,身影将她纤瘦身形完全笼罩其中,视线下垂,落在她腕骨那道极浅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