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有所不知。”曼娘笑眯眯,“多亏永嘉侯府大咧咧提亲帮我扬名,许多人便慕名要来我酒楼学厨艺。”
“只不过那么多人鱼龙混杂,我实在不知里头有多少人是永嘉侯府的探子,又有多少人是想浑水摸鱼,索性将他们都送去剥鱼虾,真想用心学艺的,便是剥十年都能忍,可那些宵小之徒,只怕剥两天就撑不住了。”
白歌阑至此是心服口服,竖起了大拇指:“姐妹,从此临安城里我只服你。”
第五十九章 茭白拌柔鱼丝、黄焖茭白鸡……
第二天是个风和日朗的好日子, 曼娘命人将八珍楼的牌匾挂了上去:“这牌匾是请了太平坊一位状元郎书写,如今上过金漆才好抵御今后百年风雨侵蚀。”
福冬跟在后头,一口一个“大娘子”, 这孩子性子虽然胆怯却胜在做事用心。
他原先忐忑于今后的日子因而自打曼娘来了就跑前跑后,似乎有了主心骨。
李山早按照曼娘的叮嘱,将当日太后赏赐的绫子、绢花都物都用大红锦缎铺就的红漆木盘盛了, 摆在大厅正堂条案上,旁边布置着香花瓜果。
这样一是为着显得恭敬皇家, 二来是为着震慑前来找茬的宵小。
西湖边上的酒楼林立, 能在这里立足至今的无不势力丰厚, 不同上一座八珍楼在街市里的平静, 只怕今后还有的麻烦呢。
几转鞭炮噼里啪啦响过, 八珍楼算是开张了。
因着恒家娘子被两家提亲的奇闻传遍了临安,酒楼里不缺客人, 早早就聚集了一大批看热闹的百姓。
眼看酒楼开门,自然一个两个涌了进来。
酒楼布置看似与其他酒楼并无不同, 可奇就奇在点菜时店小二却不点菜,反而问他们:“我们酒楼的菜式每日不同, 皆是配好的定食, 不知客人还要一尝么?”
配好的定食?
这又是什么花样?
店小二便耐心解释:“每人一份,一共三个菜或五个菜, 有荤有素,三个菜的是三十文, 五个菜的是五十文。”
食客一听先瞪大眼睛:“三十文?一共三十文?”
有那恒家酒楼的熟客,知道底细,问起了店小二:“原先你家那栋八珍楼,一道菜也至少三十文呢, 怎的今儿三个菜才三十文?”
还有急性子的嚷嚷了起来:“你家可是假冒的八珍楼?”
“对啊,是不是有人眼红恒娘子就又开了一家假冒的八珍楼!”
“诸位且慢。”声音响动处,原来恒曼娘从后头走了出来,她安抚诸人,“且放心,这家八珍楼正是我开的。”
“恒娘子!”
“少东家!”
熟悉的食客们纷纷与曼娘打着招呼,但满腹都是疑惑。
曼娘似乎看穿了他们的疑惑,笑道:“第一座八珍楼是海味八珍楼,楼里俱是海物,主打海里八珍,今儿这座八珍楼是水中八珍,主打的是水八珍,自然价格也便宜些。”
“水八珍?”
“正是。茭白、莲藕、水芹、芡实、茨菰、荸荠、莼菜、菱(引用备注,见注释①)八样被唤做水八珍。”李山在旁解释道。
食客们又问:“那为何我们无法点菜呢?”
“就是啊,恒娘子,我想今儿就吃尽水八珍。”
“那可不成。”曼娘笑道,“这家酒楼价格低廉,一来是因着食材便宜,二来是想叫更多平民百姓也尝到水中八珍。可为了低成本,我们便只能用定食,大厨去市场上采购,哪种新鲜便买哪种,当日想吃什么只能看运气。”
这老饕们是懂得的,水八珍产自水中,讲究的便是一口鲜。
去市场购买,哪种水八珍新鲜还真是要碰运气,或许今天的莲藕水汪汪,或许今天的莼菜鲜嫩,都要讲究运道,急不得。
这般一解释,诸人便踏实了:“那便听恒娘子的。”
“就是,有少东家用这法子把控着食材的新鲜,怎么也难吃不了。”
话是解释清楚了,可门口有些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还是没懂规则。
黄文渐便是个迷瞪的,他从外地贩卖了丝进京,卖了个好价格将银钱存在了银装,这才放下心来想在临安转转。
听人说西湖边上风景好,他便往西湖边上走,果然翠柳摇摆暖风拂面。
到了饭点肚子咕咕叫便往周围寻找吃饭的地方。
可这一找却发现不妙。
为何?
西湖边上的地价不菲,是以建在此处的酒楼皆布置得金碧辉煌,里头的菜品也都是高价出售,为的就是瞄准富人。
反正西湖边不缺整个临安乃至整个大宋的有钱人。
至于穷人也不傻,来逛西湖时常自己带些点心茶水充饥。
大家和和气气,你去你的高价酒楼,我在湖边吃我自带的炊饼粉面蒸糕,共赏同一片西湖,多少年来相安无事。
难就难在黄文渐是个外乡人。
他可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身上除了钱袋并未带饮食,等到了饭点问了两家酒楼是一家都不敢进去。
正揉着肚子愁眉苦脸,忽听得旁边百姓招呼同伴:“去瞧瞧,三十文就能吃饱!”
什么?三十文?
黄文渐忙跟着走上去。
走到一家“八珍楼”的酒楼前头,这家酒楼与周围的酒楼并无不同,一样的彩楼欢门,黄文渐便有些犹豫起来:
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迟疑不前,可肚子实在是饿,便小心问旁边往酒楼里走的一对女子:“请问这酒楼三十文能吃饱是怎么回事?”
那两位女子显然是热心的老食客,便自发给他们讲解一番:“酒楼有定食哩,你交三十文,店家便端上来三道菜,有荤有素,虽然每份量都不大,但能保证能吃饱。”
黄文渐一听,这不是久旱逢寒霖么?!
他忙给两位食客唱了个大喏,走了进去,要了一份定食。
不多时,饭菜便端了上来。
只见三个巴掌大的小盘,分别是茭白拌柔鱼丝、黄焖茭白鸡块、辣炒梅干菜肉末。
旁边一个小碗盛了一碗二米饭,小二许是见他是个壮年人,还特意提醒一句:“客官若是吃不饱还可添饭,一碗饭八文。”
黄文渐道过谢便尝了起来。
他肚子空空,先夹起一块子黄焖茭白裹着米饭送进口里。
热气腾腾的滚刀块茭白裹挟着鲜美的鸡汁,一咬便觉肉味十足,裹上小米和大米一同蒸就的米饭,登时抚慰了空空的肠肚。
黄文渐心满意足。
这才仔细欣赏起这道菜来,原来这道菜是将鸡块和茭白一并黄焖,再听旁边那桌食客在议论:“今日的八珍是茭白!”
“少东家真是兰心蕙质,居然能想到将水八珍一一做来。”
黄文渐定睛一瞧,原来这桌食客是刚才在门口热心向他解释的两位女子,当即微微颔首向对方打招呼。
他这才察觉到今日这几道菜里头皆有茭白。
他是姑苏人士,自然知道水八珍,因而也来了兴致。
再看辣炒梅干菜肉末,里头茭白和梅干菜被切成了短短的细末,被红茱萸辣油炒制过后,盘子里一汪红油。
瞧这应当很下饭吧?
黄文渐忍不住用筷子头夹起一小嘬辣炒梅干菜肉末,梅干菜被肉末里的荤油浸泡过,吸满了肉汁,不复干枯,放进嘴里肥厚的油脂与梅干菜柴柴的口感想反差。
如此一来油脂不显油腻梅干菜也丰腴好吃起来。
里头的茭白丁也清脆可口,格外下饭。
第三道茭白拌柔鱼丝用的是凉拌的法子,将茭白切丝后与柔鱼丝一起烫煮后凉拌。
里头有香芹丝,瞧着整道菜粉的粉,白的白,绿的绿,煞是好看。
吃起来也脆生生的,各有各的滋味,满口脆爽。
旁边那两位食客正是炭桥河下青篦扇子铺庄家姑嫂二人。
此时姑嫂二人边闲聊边点评桌上几道菜。
庄娘子道:“嫂嫂,听闻真真与她表哥好事将近,我打算绣一对荷包赠与她。”
她嫂嫂点点头:“吃晚饭后我们再去御街上逛逛,瞧瞧有没有合适的绣线。”
庄娘子又指点桌上的菜:“今儿的菜可真有意思,茭白拌柔鱼丝里的茭白丝脆爽滑嫩、黄焖鸡块里的茭白肥厚流油、辣炒梅干菜里头的茭白又脆又辣好下饭。是同一个茭白,滋味却大大不同。”
嫂嫂笑:“的确是恒娘子巧手。就如你和柴真真,马娘子三人,一同玩的小娘子,如今每人的归宿也不相同。”
又喟叹:“真真已经有了知根知底的表哥做夫婿,马娘子死活不嫁人,也不知道你的姻缘落在何处?”
庄娘子脸一红,垂首不语。
这当口店小二将一道蜜渍樱桃茶放在她们跟前:“这是那位小哥送的,说是谢过指点。”
酒楼里的饭菜定式,茶酒饮品却没限定,没想到适才门口那位小哥还有心谢谢她们指点。
嫂嫂便道了谢。
庄娘子则有些好奇,小声同嗓子咬耳朵:“嫂嫂,那人适才听我们说三十文就能吃饱时一脸激动,不是个穷人么?怎的又有钱买蜜渍樱桃?”
嫂嫂摇摇头:“那人身着青布直裰,看似质朴却是上好的江阴青布,一匹比一匹绢价格差不多,腰间挂着的荷包虽然样式朴素,可下面缀着的一串玉珠温润绵厚,是上好的蓝田玉,只怕他并不是穷人。”
“不是穷人为何到处打听着寻着吃三十文的饭菜?”庄娘子不信。
嫂嫂笑:“你啊好小,不知道居家过日子须得节俭精打细算,越是有钱的人越会量入为出,这样才能攒下家业呢。”
“哦,反正我不是这种人。”庄娘子大咧咧道,她才瞧不上那等明明有钱却处处精打细算的人呢。
第六十章 赌局
“哎哎你们知道吗?西湖边上新开了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啊, 只要三十文就能吃饱!”
“你可莫要胡说,临安城里的寻常小食铺要进去吃一顿都不够三十文。”
“哪里有假?不信你自己去瞧瞧?”
百姓们一来二去便都传说起了这家奇妙的八珍楼。
特别是说书先生温为世,他的魔音贯耳传奇系列又加了新的故事:
某家公子墙头马上偶遇一位佳人, 佳人约他上巳节正午相见西湖畔。
谁知他义正言辞断然拒绝:“不,每日正午我都要去西湖边上的八珍楼用膳。”
结尾嘛,当然是佳人公子上巳节正午一同前往八珍楼吃饭再泛舟西湖。
于是许多百姓便都来八珍楼吃饭。
从前还有许多自带点心茶水游湖的人也不忍着了, 都直接往八珍楼去吃。
谁不知道现做的美食热乎乎好吃呢?还不是因为穷。
可如今在八珍楼只用三十文就能吃一顿热乎的,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八珍楼掌勺的那是恒娘子, 谁不知道恒娘子进宫给太后娘娘做的膳食获得了太后娘娘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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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里熙熙攘攘, 酒楼外邓行老双手环绕瞧着内里的景象。
他不服气哼了一声, 走进了酒楼。
“邓行老!”福冬正在擦桌子, 看见他过来欣喜喊了一声。
“好小子!”邓行老看他脸庞红润眼神明亮, 便知他日子过得不错。
“您怎得来了 ?”
邓行老道:“我自然是来瞧瞧这家酒楼经营得如何,可莫要最后连我的租金都付不起。”
“您放心吧, 酒楼如今经营得甚好。”福冬扬扬下颚示意他看外头排队的人群,“每日里都是这么多人, 过了饭点都比别人家饭点人好多。”
“哼哼。”邓行老不服,“你个半大小子懂什么生意。我自去寻你们少东家。”
福冬摸摸脑壳:“少东家在后厨做菜呢。”
邓行老绕到后厨, 闻见一股浓郁的高汤香气:“好鲜!”
“这汤是用鱼骨、虾壳炒制后熬制, 里头有虾油香气,自然香味四溢。”曼娘将高汤勺子放下, 看见他也笑眯眯,“邓行老, 您可是不放心酒楼来瞧瞧的?”
邓行老被他说中了心思,嘴上却不承认:“我就是怕你交不起赁金!”
“那么多食客呢,您怕什么!”曼娘放下护袖,略有些诧异。
“如今瞧着生意红火, 唬得住外行,还能蒙得了我这内行人不成?现在都是虚假繁荣!三十文你能赚什么钱?前期赔钱赚吆喝罢了,等后期你自然要好好儿抬高菜价赚钱呢!”
曼娘不以为然:“我敢跟您打赌,我定然不会抬高菜价 !”
“什么?!”邓行老颇有些不服气,他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道,“大娘子,我是为你好,如今太平坊的地下赌坊有了个赌局,都在赌你一个月后定然会铩羽而归!”
“哦?还有曼娘的赌局?”白歌阑在旁边听见,立即凑了过来。
曼娘也笑眯眯道:“原来还有人为我设局呢?”
“啊呀都什么时候了恒娘子你还玩心这么重!”邓行老道,“我今儿就是来劝说你的,千万别一意孤行,低价招揽客人固然门庭繁荣,可见天儿的赔着钱做买卖岂是长久生意?”
曼娘笑道福了一福:“多谢您好心告知,只不过我这低价的法子是不会改的。”
邓行老叹了口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曼娘灵机一动:“要不,我与您也打个赌可好?我这一个月定然不会亏损,倘若亏损我便退出您这酒楼,倘若盈利您便三年不涨我的赁金。”
邓行老迟疑了一瞬:“你这小娘子,莫非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么?”
他不死心,又找了好心的翁行老来劝曼娘:“恒娘子是你们坊的厨子,她应当更听你的话,你劝劝她莫要竭泽而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