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迟疑起来,对张融融道:“老人家,这个,我实在没做过,未必有把握能做得成,再者这个看着简单,只怕也要三五日才能做完呢,这个工钱就不止半天的工了!”
瓦匠的工这里是一个全工三十文,半个工,却要十八文,一般人家垒猪圈鸡舍的都是简易的,一般半个工就能弄完了。
张兴柱道:“没事,你看做多久就算几个工,不管成不成的,先做着吧,家在这里,人在这里,必不会赖你的工钱。”
砖瓦师父笑了一声,道:“成,那砖瓦泥水的另算。”
“这是自然。”张兴柱道:“一天管一顿饭,这没得说了吧。”
“都是这样的,都管饭。”砖瓦师父道:“不拘饭食好差,能吃得饱就成。”
现在这个世界,没什么通货膨胀市场经济,所以一般手艺人的工钱都不高,但是在外做工,一则旱涝保收,二则呢,就是能省一顿饭钱。家里也就省了一口人的一顿饭的嚼用。他们也并非是只以此为生,一般学了这个手艺的,都是农时不忙时才来城里找点活干,家里也是有地的。不过此时城里也没有像后世那么疯狂的搞基建,可以到处找点建筑活干,还一工难求。
这里可不同,少有做房子的,顶多就是修个灶啊垒个院子之类的修补活计多。因此工钱一天三十文算高的了!
就这么说定了,砖瓦师父便去拉砖瓦回来了,一般匠人都是与这种砖行有合作的,拉来到时用多少再找主家算帐就成。
院子里便敲敲打打的开始干活了。
别看这种烤炉看着是用料不多,但是还挺麻烦,得做个模具先把形做出来,然后再等干,要是不好,还得重垒,要是天不好,得要烘干,火烈了不成,火太弱也不成,看着是不仅麻烦,而且活细致。远比垒个鸡舍类的东西麻烦多了!
张融融看了一眼,就知道手艺过得去了,便道:“等这个的功夫,劳动你给家里院里也垒个鸡舍吧。猪就不养了。”
养猪太脏。
不过城里还是有很多人养的。这个世道的县城远比现代那些县城脏的多。一到了夏日,那猪啊鸡的味儿,是真的臭人。
家里敲敲打打的,左邻右舍的有好些听到动静就来看热闹,张恒也听说了,便也来看,道:“爹,这是干啥呢?!”
“你姑奶奶要垒个鸡舍,养几只鸡下蛋吃。再做个烤炉,”张兴柱道:“说是用来烤鸡蛋糕卖!”
“鸡蛋糕?用这个烤?”张恒走近瞅了瞅,道:“听说过烤饼烤芋头,倒是第一次听说蛋糕要用烤的。”
这里发糕倒是有,鸡蛋发糕不就是鸡蛋糕吗?!所以他理解的,只以为是烤馒头之类的。心里也是寻思着姑奶奶这也太会折腾。
“我也没见过,”张兴柱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里嘀咕什么。你姑奶奶小时候拉扯我长大,是个聪明又有能为的,你小子能比得上?!别说你没见过,我都没见过,少啰嗦,敢在你姑奶奶面前瞎说八道,我削你。到时候不管成不成,烤的好不好,给你吃就成了……”
张恒苦着脸道:“爹也真是的,我又没说什么。”
“方子的事咋样了?!”张兴柱道。
张恒道:“是找了几家,那几家连号的是连茶都没给我递,不屑的很。想来是连号的来头大,家大业大,难免也轻看了我们的方子,爹是不知道,人家都没等我开口细说,一听我说有方子,就哼笑一声,连问都没细问。哪里肯信?!只以为我是骗子,骗钱去的。”
张兴柱道:“来头大的难免傲慢。也罢了。其它家呢。”
“本地的几家倒是听我提了提,不过没见实物,既没应,也没不应。”张恒苦笑道:“这可是个难差事,没实物,怎么卖?!哎。爹,不是我说,该不会是姑奶奶癔症了吧。她老人家一直乡下呆着,哪里会这些个,别不是……哎哟!”
张恒挨了一下,跳的远了,无奈的道:“儿子就是这么一说,这个事,我看悬。要不,你跟姑奶奶说说?!别多想了罢……”
张兴柱瞪着他。
张恒嘀咕道:“儿子再不济,也是成人了,哪能像小时候似的这样挨揍,爹,你也忒不讲究了。你不能人出去了,心也出去了。你还是我爹呢。”
“越说越不像,”张兴柱道:“明明是你办事不力……”
“这也能赖我,我空口白牙的就能让人家出钱买方子啊,爹你想事也挺美,姑奶奶就算了,她乡下老太太不懂事,爹也是个开辅面的,也不懂事,要我说,姑奶奶在家里折腾点吃的喝的,养鸡喂猪啥的,就算了。这外面的事,她哪懂?!你也不劝劝……”张恒小声道。
张兴柱拧着眉头。
张融融早听见这声儿了,笑着道:“恒儿来……”
张恒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是听见了,顿时心虚的不成,道:“姑奶奶好!”
张融融本想给他一匹布,但是她当初是空手从王家村出来的,这乍然突然弄出匹从来未见过的颜色的布匹来,他还不得狐疑,说放在王安平的辅盖里也不妥当,毕竟这些都是张家经过手的。
因此她便从空间里剪了一小条出来,笑道:“恒儿你也是见多识广,比我这个乡下老太太见多识广的多,瞅瞅,这个色儿可见过……”
这老太太,隔这么远也听得见,张恒寻思着这老太太莫非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姑奶奶可言重了,这说的侄孙儿都不知道该说啥了,实在该死,这么乱说话,姑奶奶这一辈子吃过的盐比我都多,哪里是没见过世面的……是侄孙轻狂了。满嘴胡吣,姑奶奶可别放心上,我心里对姑奶奶可没半分不敬的……”张恒臊的不行,接过布来,倒是吓了一大跳,道:“这个色儿,这……这是没见过。”
张兴柱也吃了一惊,接过来,仔细的放在手心,然后放到了光亮处瞅了瞅,道:“这个红色很亮啊……”
“先前在村里没事时染的。因为手边没凑手的料子染,就用的是家里常备的孝布撕了一条下来染的,这么久的也不褪色,也下水过,半丝不褪。”张融融道:“我又没机会用染布生意,还不如卖掉。这个方子得来倒也是偶然的。既不做这个生意,卖掉也罢了。恒小子,你拿这个去谈谈,那连号的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方子,你只找本地的几家,一家家的问问,看看哪家出价高就卖了得了……这方子染棉布是一等一的好方子,染丝绸怕是不成,因此这方子估计也不会引人妒恨,倒也不必太隐瞒。你可用点心,不管卖多少价钱,给你三成,你觉得咋样?!”
“这,这哪儿成啊,再没有从姑奶奶手里抠钱的。”张恒笑道:“侄孙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总不能让你白跑腿,看你腿都跑细了都,口舌也受了不少,便是受气也受了不少,三成就三成,我一个唾沫一个叮,只要卖出去了,三成给你买茶喝了降火去……”张融融笑道。
“再不能,便是姑奶奶给我,我也用来孝敬姑奶奶……”张恒笑着,这一次的笑容真诚多了。
“我必用心给你把事办成喽……”张恒道。
“去吧,”张融融笑道:“等你卖成了,喊你吃茶,家里还乱糟糟的哩,吃茶也吃不成!”
“我给姑奶奶孝敬茶点才是应该的,倒是侄孙疏忽了,该死该死,过会子便孝敬点茶果点心来……”张恒说罢便拿着东西跑了。
张兴柱无奈道:“何苦给他三成?!”
张融融道:“叫马儿跑还不叫马儿吃草,有这样的道理?!”
张兴柱自感丢脸,无奈的叹气。这小子太不给他面子。想了想道:“这个色儿确实是没见过,只是方子怕是卖不出价钱来,哪个商户不趁机压价的。可惜咱家不是做这生意的,不然就自己做了,这一个方子是能传家的。”
“能卖个几十两就知足吧。”张融融也没那么天真,却乐观,笑道:“卖出去能少担不少风险,自己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的。便是再做个染坊,你多少家底填进去也不够。再加上这竞争者打压,能叫你一匹布也卖不出去,别生意没做起,倒家破人亡了。还不如卖了拉倒。”
张兴柱道:“我只是心疼姑的方子。唉。罢了。这尽得一次的钱也不赖,那我听姑的。”
“平安知足是福。撑不起这方子,也是捂手里烂了,想开点。”张融融道,“等炉子好了,你带安平两天,带带他出去卖卖糕点,有个长久进项,也好。”
第019章 开春
“这小子是该带带,就这老实性子,不得被人给吞了?!”张兴柱乐道:“街巷子里做生意那些三姑六婆的,要是不会说话的,能被她们给占便宜死。收一斤的钱能被人拿走两斤走……”
张融融笑道:“既是知道,你就带带他吧,再笨的孩子,也得有人教。这孩子像他爹。哎!”
说到王家人,张兴柱就不乐意,道:“提那死鬼做什么?!安平与他王家也无甚干系。自打落草,可受过他们王家一点好日子?!”
然后想到旧事又磨起牙来,想到安平打小也确实是没人教,便放软了话头,笑道:“老姑放心,索性我也没啥事了,辅面上的事也轮不着我,我就好好带带安平。都说长兄如父,我就摆摆当兄长,当父亲的款儿,好歹给老姑教出个人样子来!”
张融融点头,她每天也没啥事,衣不用她洗,饭不用她做,连洗脚水都是张兴柱和王安平给倒给洗,就只差喂饭了!
这个世道的孝道,还真让她挺受用!
她便只顾着抓紧锻炼身体,每天早起来,要是下雨刮风的就在屋子里做一套瑜珈,伸伸筋骨,若是天儿过得去,她便出门到处溜达,看看外面的风土人情,也锻炼锻炼腿脚。
不然这个年纪,老在家搁着,也早晚窝坏了。
虽说这世道女人是不怎么抛头露面,但穷人家倒是开明很多,一般来说只要不在家关起屋子里招来外男,在外面光天化日的走动,还真没啥事。巷子里多的是妇人整天啐人,与男人们打情骂俏,当然也就过过嘴瘾,但事是绝不敢行的。不过一般这种妇人,那是真的不好欺,说起浑话来,比男人还厉害,因此,男人们倒是怕,并不真的去招惹。也就嘴上沾点便宜。比如这个调戏调戏,妇人就会回嘴啐骂道,下流种子你倒是敢来,来了且让你吃吃嘴,看老娘不先拔了你的舌头,再翻出来你的花花肠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黑了心肝儿的……
反正天天浑骂,张融融也听习惯了。反倒是王安平吓的不轻,都不敢靠近那些妇人。妇人们也是有大胆的,看到她经过,都会笑说,哟,来了一位安静的俏面小郎君,王安平就都能吓傻那种。
然后男人们就会骂妇人们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不爱真正男子汉,倒喜欢这种闷棍敲不出屁来的。但妇人们还会啐他们,说自古嫦蛾爱少年,跟人家比比,你也不照照镜子,家里没镜子,还不能撒泡尿来……
反正王安平是听的冷汗直下,叹为观止,一声都不敢吱,更不敢回头看,但妇人们倒是眼神肉麻,能将他上上下下打量的每每经过都巴不得脸红的钻到地下去。
王安平今天又拎着菜篮经过了,只听见后面有窃笑声,道:“还是未经过人事的呢,瞧瞧,等过上几年,这脸皮也就厚了,跟这些爷们也没啥区别了。讨人嫌的很。”
嘻嘻,嘻嘻……
然后男人们听见就笑骂了,道:“说他就说他,扯上我们做什么,既便我们是臭爷们,那也是爷们,到了晚上,哪个不爱的?!”
“呸!不要脸!”妇人们隔着院墙开始大骂。
看王安平这样,张兴柱是听不下去了,笑道:“各位叔叔婶婶,嫂嫂大娘,可饶饶嘴吧,把孩子吓着!”
“这么护着?!”妇人们也不好总拿一个雏儿说事,便道:“天天这么带着,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也依你。”
张兴柱停下来,笑道:“可不是,他是个好的,很孝顺老姑呢。”
妇人们对王安平倒是客气,道:“男子汉能弯下腰做厨活的倒是少见,果真是个孝顺的。”
王安平连头都不敢抬,头皮都发麻。
等回了家,张兴柱忍不住笑起来,道:“城里是热闹些,不比村里。村里便是妇人啐骂,也不敢这么。可城里不同,因着一条条街巷,屋连着屋的,各家不管啥动静,吵打骂的都能彼此听见,因此就难免磕磕碰碰的,这民风虽豪放些,但真出事的还是少有。大多数只是顽笑。倒是大户人家,这种骂街调笑的倒少。”
“你也别怕,以后进出巷子,练出厚脸皮来才好呢,这样的事,以后少不了!”张兴柱笑道,“习惯了就好。都没啥恶意。真正有恶意的,人家都未必肯吭声儿。嘴上讨点便宜,没啥。”
王安平想了想道:“村里人也有嘴损的,只是倒没这样开放的,真的吓我一跳呢。”
“村里多数是骂街撕打,撒泼打滚,但闲事也不少,就光田间的扯皮事不知道有多少……”张兴柱道:“人只要活着,就得与人接触,这样的事少不了,但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出门了。你是男儿,再不能这样的。再说了,你要是顶不住,家里人又该指望谁!”
王安平点点头。
张兴柱是怕他生出宅的念头来,那男人就真的废了。
王安平把菜拎到厨房做饭去了。
这几日,张融融是真的找到点退休生活的乐趣,每天就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家务也不用操心,每天溜达与周围邻居也能点头打个招呼了,虽没有那么相熟,但是这般也十分自在。街邻们倒也难对一个老妇刻薄嘴毒,再说没什么实际的利益纠葛,谁也不会嘴不好听啊。对长辈的客气还是有的,顶多在背后说说她的事呗。碍不着她。不当他面说就行!
因此她心里十分自在。脱离了王家村那个压抑的环境的好处就出来了。
因为吃的好睡的香,住的也清静,事少,这枯槁的脸色也渐渐的好了起来,不至于不人不鬼的模样了。脸上也有点肉了,眼神之类的也清润了些,不仅是吃的好的缘故,也有药的缘故,这般养着,哪能不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