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她,道:“昨晚表叔来了竟没在这里住?!”
“没有,表叔是来公干的,说了事带了家里的信来就匆匆的走了,县太爷住在驿馆呢,他哪能离开的太久。我看他忙的很,今天怕是就要回家了。”张云帆也没提多的话,只道:“一会儿帮把我东西整理一下,送到城门去,表叔若走,扛到船上让他带回家。我给家里带的年货。”
李方应下了,自寻伙计着去搬运不提。到了城外守着,直到午后才看见王安平,忙上前去先拜见了县太爷,然后跟着将东西送上了船,这才回铺子里。
县太爷看着这箱箱笼笼的一堆,笑着道:“张家这位小姑娘虽是小小年纪,却在府城掀的好大风浪!”
王安平随坐在县太爷身边,闻言笑道:“她是无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也是知府大人体谅为商艰难,若不然她这样轻狂的,哪一个能容得下她。她是生在好时候,也遇着好人了,才有这番作为!”
县太爷笑着点头,道:“知府大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官。是个有作为的。”
师爷笑道:“看来张家这小姑娘赚了不少。张家人,这敛聚钱财的本事值得学习啊。都说商贾为末业,然而,若无本事,也是只有亏的,没有赚的。她能闯出这一番事业来,当为首运,哪里就是末业了。”
王安平只谦虚的说是府城抬举,才有她的运道。
县太爷和师爷哈哈大笑,点他道:“你啊你,年纪虽轻,却十足稳重。这般年岁,难得。”
县太爷坐在船上,看了一会运河,叹道:“这个时代,乘风破浪会有时,然而,若是风浪太大,可是会翻船的……”
大约是为官场上的事有感而发。
知府召集这么多县的县令是为什么呢?!钱粮都凑齐了,也运出了,但这件事情,就是出在他们这河道上,半点法子也没有,摘不了责任,因此便上了联名的折子请罪等事,指望着能够息帝王怒火。
搅弄风浪的不是他们,可是浪打到他们身上的时候可是无情的。虽说这件事,他们沿途各府县是真的无妄之灾。但帝王若真的怒了,管你是不是无妄之灾,真恼了,还不是得有一个失察之罪?!
理由也是现成的。一方主宰官员,河道大兴,连运粮船,你们都监管不了,说沉就沉了,那你们各府县兴漕运和商业,能做得好么?!
弄的不好,说不定这治府治县的功劳都一并的抹了。
这可真是哪里说理去?!
如今的圣上威严日甚,虽说英明神武,并不是迁怒之人。但这个时候关键它太特殊了。是朝廷大兴河运之时,再加上是太后整数寿诞的时间点,太敏感了,这个事若是处理不好,当真是打皇帝老爷的脸。
所以知府其实是很聪明的。对于圣明之君的方法是,出了事,啥事也别说,先认罪认错,把事往自个儿身上揽,说不得帝王理智在,看了这一幕心里的火还不会再发,不会迁怒他们。若是往外推,了不得,一个失察,就能一撸到底了……
所以大臣们对明君与对昏暴君王的法子是不一样的。越是英明之主,越不好糊弄,与其把责任往外推,或是糊稀泥,还是赶紧的认错认罪最好!
这叫识相!
所以为啥叫盛世呢,就是圣王之下,日月昭昭。底下人想糊弄,那也是没用的。糊弄大法只能蒙混于无权势或是昏暴之君。
如今的陛下,那既是大权紧握,又是英明神武,所以,为那些敢在老虎头上拔虱子的人点根蜡要紧。
船顺流而下,肉眼可见的是府城外的码头也开始戒严了,虽没有像县城一样一封了之,但明显的进出都查的严了起来!
县令感慨道:“府城的体量与咱小县城不同。咱县封几天也不妨事。但这府城每日吞吐之商船如此之多,倘一封了之,难免伤商。知府大人并不因噎废食,此,方是兴商之长久道也。吾辈学者还有甚多!”
师爷和王安平一副受教的点头称是!
等回了县城,上了码头,正巧碰到季老爹,季老爹正在码头上打转转,和人闲聊,打听着啥时候能出船呢,一看到王安平和本县县令,忙上前来便拜,作揖道:“草民拜见大人!”
县令点首,笑道:“不必行此大礼。本县并不是礼重之人。既是安平家眷,安平便先回家罢。”
王安平道:“是!”
季老爹虽想套近乎,但在官面前,他也是不敢造次的,只是笑。
早有衙门里的轿夫抬了轿子来,师爷扶着县令上轿,县太爷回首看了看季老爹,这才上了轿,问师爷道:“这人是否是季大牛之父?!”
师爷一面随轿行走,一面低声道:“正是!此人在码头上常出船售卖些馒头包子,以此为生,因此才在此次转悠。”
“看着是灵泛之人,竟能生出大牛这番憨厚的人!”县太爷引以为异事,可惜季大牛不开窍,虽惜他才能与力气,却是不上道,用真不好用。
“这季父,并非良善纯厚之辈,”师爷道:“所谓小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是其人也。也幸而大牛不好用。若是得用,叫季家得势,这季父便是第一个猖狂之人。这反倒是不美,有纵人之意了。”
县令皱眉,听着师爷说了一回季家的事,无语道:“生子四,前三个都是不孝之人,可见此人也不是个会教子的。可真是一脉相承啊……”
师爷听出他的不喜,便道:“百姓多数都是有些小毛病的。季家这样的人也常见。真正少数能得用的反倒是像王安平这一类人。得用而不轻狂。实属少有!”
县令沉吟不语。
师爷知道他有心仪之意,便道:“不如小人去问问他罢。倘他有志向,将来大人若升迁,可带走之。倘若他无志于此,也罢了!”
若是能带走,现在多倚重之,也是可以的。但是若不能,恐怕有些事情便不能叫他凑的太近了。
县太爷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罢,你去问问。他是个孝顺的。恐怕未必肯。若是如此,也不必强求。人,终究各有志向。能来此处,与他结一番善缘,已为美事了,若再强求,难免有恩将仇报之嫌。不宜如此!”
“大人仁善。”师爷笑道:“自不欲与他为难。”
县太爷回了县衙,师爷便出了来,往张家来。
王安平刚到家,刚才将箱子开了,家人都在收拾着张云帆从府城带回来的年货,因是季老爹帮着给拉回来的,因此,但凡他见到的,季老爹自然也有份。
季老爹倒不是贪这东西,而是觉得府城的东西是真稀罕,看张家给自己这番脸面,心中十分满意。
一面笑,一面还道:“这些东西要不要往衙门里去做做人情?!”
王安平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道:“县太爷并非是看重多礼之人,倘若太过灵泛钻营,县太爷反倒不喜。”
季老爹听了,便笑道:“想来县太爷总归是读书人,是好官清官,规矩自与咱们小老百姓不同。咱们小老百姓的,反而推崇礼多人不怪的规矩。”
李氏陶氏听了,暗地里对视了一眼,撇了撇嘴。
等人走了,李氏才对王安平道:“表叔,怎么听季亲家的话头,是想要表叔和大牛巴结巴结县太爷的意思呢?!咋,还想沾衙门的光不成?!”
王安平只笑。季老爹再钻营也没用,所以他只是一笑置之。
第309章 不悔
陶氏呸道:“衙门这种地方, 是他能钻营得了的吗?!这么贪心,也不怕烂了骨头。这季家老两口,要搁我说, 就是不能抬举,一抬举哦,就识不得自个儿几斤几两了。”
李氏有话在肚子里没说, 因为说出来不好听。
这季家人,就像猴儿似的, 对他好几分脸色就要蹬鼻子上脸, 所以好归好,该打的时候还得敲打。这人呐, 就是本性难移, 不管到哪个年纪,怎么都改不了自个的本性。
季家老爹老娘不就是这样?在村里的时候是这样, 对儿媳妇吧, 那是不用说,抖是真抖。来了城里也没改, 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抖着本性罢了。
可惜, 在家里还能仗着自个长辈的身份闹一闹啥的。但是在城里, 外面的事情是他闹一闹能解决的吗?!
再想管,再想巴结, 那也没啥用。
白瞎。
妯娌二人避着大妮说笑了一通,便不再提了。大妮到底是亲儿媳妇, 跟着她们取笑公婆总归不好。因此她们也有默契,取笑归取笑,但尽量不在大妮面前这样。这也算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妯娌嘛,虽然有时候也会拌嘴, 有利益冲突,有矛盾,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相处着的,情份不就是这样处出来的?!再怎么不高兴,那也是家人!亲人!
季老爹向王安平打听了一下码头啥时候开,王安平只说还不确定,他见打听不着,便带着东西回家了。王安平亲自送他出巷子,又郑重的谢了他送自己这么多箱笼回来。
季老爹只笑着说应该的。
他人一走,王安平正想回家,却瞧见师爷溜达着过来了,便吃了一惊,忙上前问他怎么来了。知道是有话要说,忙要请他家里去坐。
师爷笑道:“得知你搬家了,我虽人没上门,但也知道这个事。向衙役们打听了才找到这里,幸而县城本不大,不然还真不好找。安平老弟,咱也不说虚的,我是有话要与你说。本应去你家里拜见一下老太太,但今儿实在不合适,不如下回吧。现在咱寻个地方喝杯茶,如何?!”
王安平知道他刚从府城回来就马上来找自己,肯定是有话要说,因此也不托大,便道:“既如此相请,哪有不赴约之理?!我为东道主,这杯茶,可得我请!”
师爷哈哈大笑,道:“知道你有一门有钱的岳家,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笑几句,到了茶馆里,这才进入正题,道了来意。
王安平道:“师爷,县太爷相邀,本不应拒。县太爷赏识我这微末之才,本也是荣幸。若是能跟在大人身边,安平必定也有发达之时,这是不用说的。只是,还劳师爷告知大人安平之志,非在此也。此事无关我娘的期盼。而是安平已经立志只守着娘奉养终老,和妻儿过些平和的日子,便已满足了。请恕县太爷了解,安平是心无大志之人!只怕辜负了大人的期望了。”
师爷听了,便笑道:“想好了?!虽来之前已有这样的感觉。但没想到,你连考虑都不曾,直接就拒了。不回家和老太太商议一二吗?!”
王安平摇了摇头,道:“我要留在娘身边,不用征得娘的同意,这是我的孝道。本是本份。”
师爷可惜道:“可惜啊。县太爷也是一番惜才之心。也罢了。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来,喝茶。不管如何,这缘份,可不能忘。将来若是大人还能回来,你可得请大人吃饭!”
王安平笑道:“理应如此!这是安平的荣幸!”
若是再回来时,已非县令之职。
师爷没有多说,事情太多,说了几句便匆匆的走了。回禀了县太爷,县太爷虽道可惜,但也没有生安平的气。主要是他知道,王安平不是看不上在他身边任职,他是真的孝顺。不是推辞之语。
县太爷若因此而怪罪王安平,那就太小心眼了!
王安平回了家,便将此事告知了张融融。张融融笑道:“你啊,是真的有机会也不抓住。”
王安平只笑,道:“娘,我想留在娘身边,我没什么大志向。”
张融融叹了一声,道:“小富即安也没什么不好。与其去宦海担风险搏前程,还不如呆在县城也挺好。也好常叫我见到你,你的妻儿也不会担惊受怕。”
若是换了旁人,这样的机会,只怕早抓住了!
张融融笑道:“也罢了,这样也挺好的。”
王安平点头。过来扶她坐下。
张融融道:“往后县太爷的事情,你往后退退,别探听太多。当然县里的事情,你得往前进进,多揽点事,多干点实事。”
王安平应下了,又道:“娘,县太爷的意思,只怕是要升迁了?!”
“你是疑惑出了籴米船沉案,县太爷会受牵连,反而会不动,怎么会觉得他升迁?!”张融融笑道:“只怕是县太爷早早就已经有所谋划,暗暗的使了力了。他既然有这个感觉,第一是这船沉案,便是要有牵连,也牵连不了太多太广,看来知府大人的应对措施和补救措施都非常好!第二嘛,便是,他应该算过时日,便是有牵连,怕是也不会影响他太多的。功是功,过是过。况且这牵连的案子,也并非他之过。如果没有意外,只怕明年,县太爷就得升了……”
“做官就是这样,若是他是普通进士出身,在这县令任上,三五年,十几年都可能不能动一动。但若是世家出身,有所助力,有所功劳,知道趁势乘风顺时而起,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张融融道:“宦海里哪有那么容易的?!就算是日明昭昭,有背景和没背景,是不一样的。前程不一样,很多都不一样!咱普通人家,若是想出头,是十分不易的。要是不好,就是背锅的份。有时候锅来了,想躲都躲不掉。所以啊,想要小富即安,也是一种福气呐。”
王安平点头,道:“做官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十年苦读,一朝中举中进士,便已是学有所成的毅力,这等毅力已是常人不能比。但与做官比起来,学习的苦甚至都不算苦,”张融融道:“这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做事情,最怕的其实不是前进的困难,而是在这其中扯后腿的无数阻挠,做生意如此,做官更甚。”
所以当初才会反对张云帆这样,是怕她吃不了这苦。
“既然已经决定了,将来不后悔就好。”张融融笑道:“人最怕的就是放弃了机会,以后到了年纪开始后悔,那自然是自寻烦恼,你与家里人都不得安宁,不会快乐!”
王安平道:“娘。我不会后悔!”
张融融笑道:“那就忘了这件事吧。有时候健忘,会过的相对快乐许多。”
王安平只温柔的笑,他不是那种只看到自己没得到的东西而悲泣的人。他只看他得到了的东西而满足的人。
快乐汲取的途径不同,自然有不同的感悟。
就这么一日日的过着,腊月寒冬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