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寡妇生活指南——呦呦雨
时间:2021-12-09 00:44:36

  县太爷简直有点表情怪怪的, 冷嘲一声道:“果然是小民, 为妻守丧四十九天都不肯。这就要再娶了?!”
  他也没有看不起小民的意思。有尊严有骨气的小民,哪怕不认字, 他都会高看一眼。甚至是尊敬。但对这种刁民,他的心里就有读书人的骄傲,觉得礼不下小民,就是指的这种小民。连点最基本的礼数和人性都没的。
  读书清流人家, 一般妻丧,少说也要守上一年,才会再说续弦一事。当然, 他们可以抬妾,这是不妨碍的。
  “这本属于人情,律法哪能正儿八经的开审?!”县太爷道:“调解吧, 叫县里三老来,叫娘家的亲戚,夫家的亲戚都传唤来,看看怎么解决,一点子小事,哪里需要开堂提案?!”
  主薄道:“此事也只是意气纠结,除了麻烦点,其实解决起来并不难,大人勿忧,交由属下便是。大人都不必出面了!”
  县太爷烦不胜烦,叹道:“县里就是鸡毛蒜皮的事多。”
  正说着呢,王安平进来了,言是他请了娘来,有要事求见县太爷,还望县太爷能见一面。
  县太爷看着王安平,简直是一头雾水。之前看他也是守本份的,做事从不多言。
  没料到又叫了老娘来,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为着尊重之意,又是长者,县太爷便起了身,道:“既是长者,赶紧请进来吧!”
  主薄扫了一眼王安平,他了解县太爷,面上没什么,只怕心里已经不耐了。他心想,这王安平看着是个老实的,现在看来,可能也是个钻营的吧。真是人不可貌相。若得了县太爷的恶,只怕也干不长。
  倒也没必要难为他,因此只对他笑了笑,出来看到了张融融,也点头微笑,然后匆匆的处理事情去了。
  张融融进了内间,道:“民妇给县青天请安了。”
  “使不得!”县太爷叫王安平道:“快快扶起来,我哪里能受老者的礼。快请起!”
  王安平虚扶了扶,张融融还是请了安,笑道:“民见官,岂有不见礼之理。大人虽疼小民,可是小民也不敢不尊大人。”
  县太爷笑了笑,请她坐了。
  张融融虚虚坐了。
  “不知老人家寻我何事?!”县太爷道。
  他以为是为王安平而来,没想到张融融道:“是为家里的孽债而来。说来惭愧,外面的这件案子,就是因家里人而起!倒累的安平和大牛了。怕大人误会我们家安平和大牛不是本份人,这才舍了老脸,敢来求见大人陈情!”
  县太爷吃了一惊,道:“此案新发,我还未审,只不知是何情由!”
  张融融便说了自己是张氏寡妇,与夫家绝了来往,只独身带着儿子回娘家的旧事。
  县太爷听了叹了一声,道:“王家绝情,舍了也是常情。只是张家的确义气,老人家这侄儿,是真的品性极好!”
  寡妇归娘家的事也常有,律案之中也不鲜见。
  便是平常人家少见,但做官的是常见的,哪怕翻翻案例,这样的事并不少。
  只是寡妇归娘家不受白眼,还受善待的才少见。因此才夸张兴柱的确是有义气和情份。
  “是啊,所以我虽老而无用,少不得也要操心一二家事了。只为了我那侄儿,为了自小的情谊。”张融融便一五一十的把大妮大牛和小妮的事都给说了,包括那隐财,是半丝都没有隐瞒。
  县太爷默默的听着,心里倒是挺敬服这张融融,这样的隐秘家事也敢一一道出。
  这份胆气和信任,也是难得一见了。这样袒袒荡荡的,县太爷反而心里有敬意,道:“原来如此。”
  张融融也没有隐瞒来意,道:“因为家里的孽障生事,怕连累了大牛和安平,这才来一趟,向县太爷说明情由。此事,的确是我张家不对,给县太爷惹了麻烦,又凭添的叫县里多了一层风波,我这心里是真过意不去。若是致歉,我这几言几语的,又能值当个什么歉意呢?!倒没有理由因为自家的事,反倒累了衙门,又要叫衙门里非得体谅不可的意思。”
  张融融叫王安平将随身带着的小箱子拿了出来,道:“不瞒县太爷,本来这两样,是打算等安平站稳了脚跟,好叫安平献上来的。只是万万没料到,先用在这上了。县太爷,我张家是本份人家。没有别的诉求,家里既没有读书人,也没有从商的意思。因此,图谋这些个,只是为了让张家在本地有个好名声,有个根基,将来对子孙辈们也有个提拔的意思。我和我侄儿这一辈子也算有个交代了。至于安平和大牛,也能在衙门里好好的做事,在本地,也算出人头地了,这就行了。张家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求着平平安安的,在本县安居乐业。叫人不能欺负。用这个,也只是想求个积善人家的名声。绝无其它诉求,还望大人知晓……”
  县太爷听明白了,一,家里没有读书人,不是为了家里读书人上进才献方,二,家里坚决不从商藉。
  所以,才拿出来这两样东西来。
  县太爷心里都有点服气这老太太的谋略。他郑重的看了一眼张融融,连称呼都变了,道:“老太太这份心算,我也难以企及,为子孙谋到这份上,的确是一片爱护之心了。行了事,也不逃避,主动来说清道明。这便是担当。言语间不避讳事实,这更是袒荡,我肃然起敬。老太太所求不多,倒也不难!”
  县太爷道:“对这两个方子而言,这个要求真的太低了。老太太真是有智慧的人啊。怪不得安平如此的稳重。”
  “民妇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哪里敢称得上是老太太,县太爷太客气了。”张融融道:“所求只这么些。民妇虽无知,却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绝不敢奢望其它,能有这两样,已是能保障子孙了。还敢再求什么呢?!只怕福气薄,担受不起。况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家是没什么,有我约束着,便是生了个小孽障,到底是个女儿身,又非读书人,将来真作妖,也有限。只是王家,和季家,这里面,不得不慎重。安平终究姓王,季家,还有大牛,也只是亲家,便只能敬着来往着,而不能得罪的太过。牵扯到儿女亲家之事,不得不慎重啊。民妇也只是更怕,太贪心了遭雷劈。人呐,得到的越多,没有底蕴,反倒越来越轻狂,没事也生出事来……将来,若是王家或是季家便自以为得了势而作风作雨,便是民妇的罪过了……因此,别的绝不敢求,也不能求。有多大的福气便担多大的风头,多的,绝不敢多想!这个方子,只是张家偶得的方子,是经过大人尝试过无数遍,并且精炼过的,张家只是偶得的一个想法罢了,别的都只是大人的功劳。张家不敢贪天之功。”
  县太爷是真的服气这老太太了,就冲这明白的劲头,他是真的服她的不行,良久道:“只这一糖方,能解决朝廷多少的事情?!老太太求的不多,本县都能为老太太求来。老太太不贪,是个有福之人呐!”
  县太爷起了身,郑重的将糖方放下来,他最重视的正是这个方子,头油方子,他都不在意。
  为官之人与普通人看到的东西是绝对不一样的。
  为官之人看到的是对政治前途有利的,对朝廷有利的,对政治大势有利的。利害关系。
  而商人只会看到这其中的利与益。
  也许这方子商人得了,会去大肆捞取钱财。然而为官之人,会去用这东西为自己获取政治资源。而又有利朝廷开源商贸。
  他对头油完全的不在意,只觉是件小事,都不必与他细说。若是做个官,连这种小方都要放眼中,那他的水平,也就注定了一辈子是个小贪官。这种追求,呵呵。枉为读书清高人!
  这个方子在他手上与在张融融手上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冲着这掏心掏肺,并且说是张家的方子的事,不关王家的事,县太爷都放心。
  他郑重的对张融融一拜,道:“若此方果真,本县便替朝廷,替县里谢过老太太了。老太太的功劳,本县会在折子中对朝廷说明,对于老太太的半生之事,以及诉求也会说明。老太太且放心。朝廷行事向来周密,老太太既不愿事涉王家,此事便只在张家。”
 
 
第124章 摆平
  张融融忙起身回礼, 道:“民妇知道大人一诺千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世上再没有为宰一方的读书人更值得信任的了。”
  县太爷笑道:“老人家通透。”
  乡僻野地,难得见这样的老人家, 真是活成精了一般。
  他也不追究此方的由来, 只道:“可试过这糖方提纯之法?!”
  “安平会, 我亲自授与, 本来是打算寻个时机献上的。”张融融道:“虽是提前了, 但这样也好,早早交与大人,早早的安心。”
  县太爷看了一眼王安平, 笑道:“明知此事,却不浮不躁, 半点不着急, 这般沉得住气, 真是良吏。”
  张融融道:“大牛愚钝, 怕是给大人添麻烦了。家里孽障的事,我和侄儿务必好好管教。真是惭愧, 给大人造成了这般的麻烦。”
  “并不麻烦什么,只是调解调解便罢了,无非是啰嗦些。比起此方,这又算得了什么?!”县太爷并不追问小妮之事, 只道:“改日叫安平亲自演示一二方好!”
  “这是自然!”张融融道:“大人只尽管吩咐他便罢了!”
  县太爷看了一眼王安平。王安平道:“大人,我娘绝没有为了要保住我,摆平此事才献方的意思。我是能离开衙门的。此事结后, 我离开衙门也没什么。娘是怕牵连了大牛,惹怒了季家,毁了大牛夫妇的情谊。怕伤了表哥的心。这才不得不来!”
  “当初让我进衙门, 也是为了与大牛照应一二之意。”王安平道:“绝非是为了给我铺路。我娘与王氏早已经恩断义绝。我便是出息了,兴旺的也只是王氏。这是我和娘都不乐意看到的。此生所愿,我只愿娘与我都平平安安。大人明鉴,此事了结后,我愿意离开衙门!绝无谋算之意!”
  张融融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你离开,叫大牛也离开罢了。索性头油生意也少不得他。便是季家父母那,也有个交代!”
  她是怕王安平离开,季大牛一人在衙门里独木难支,还不如一并离开就算了。
  县太爷笑道:“本来衙门正愁着无人用,如今有这两方,更是用人之际,说什么离开不离开的话!?一事不烦二主,安平不在衙门里支撑,又能指望谁呢?!少不得要叫老太太舍了儿子给我使使了,老太太可千万别多心才好。本县并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人。”
  话说到这份上,明显就是信他们母子不是威胁要留在衙门之意。
  张融融便叹道:“多谢县太爷,安平,来谢过县太爷,县太爷一番信任,以后你和大牛在县衙里做事,一定要尽心尽力,切不可以为功高而凌人,要记住今日大人的恩德!”
  王安平一拜道:“大人,今日一切,属下都记在心中了!定不会辜负大人一番信任与赏识!”
  “好,好!”县太爷笑道:“快快起来!官吏同心,我们县定会越来越好的。老太太有这样明理懂事的好儿子,既便是寄托于张家,将来也必是有福之人!”
  “承大人吉言!”张融融笑着起了身,道:“民妇回家中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敢叨扰大人了。家中孽障,少不得要约束一二!”
  县太爷起身相送,道:“本县送老太太出衙。”
  “岂敢劳动大人,”张融融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县太爷却坚持,因此客客气气的送到了衙门侧门外。王安平这才向县太爷道别,扶着张融融离开了。
  县太爷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抚了抚胡须。此事重大,他得与家中写封信商议一番才好。本来他只是一个小县令,不出意外的话,没有个十年八年是休想调动了。但若是有点特殊的资源和贡献,便是十年八年一时的不动,十年以后,他也得升迁。
  没有特殊的贡献,也只是攒资历。然而,有这个,经营的不一样,这就很不同。
  只是,既有了托举,还是要设法走的更稳才好,一点也不能急躁!
  张融融走到了街上,听着衙门门前的吵嚷声,就皱起了眉头。这般大的动静,若是她今儿不来解释一番。县太爷必要追究此事究竟因何而起。若是追到张家身上,事情还能有的挽回吗?!
  那么大牛和安平的前程就全白费了。
  白费了就白费了,但是一旦被县太爷心里厌恶,还能做得成头油生意吗?!
  县太爷是不会刻意的报复,但是,这隐隐的厌恶就已经足够障碍了。
  而大牛若失去差事,季家铁定要闹,那么事情就得往最不能控制的方向而去。这是张融融绝不愿意看到的。
  “娘,”王安平道。
  “走吧,回家!”张融融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无事,道:“今儿这一出,算是顺利解决了。咱县太爷确实是个清贵人,不摆架子,也很明理。很是宽容。”
  看着也年轻,也就三十边上吧。对于当官的人来说,这个年纪,才是真的前程无量呢。
  在古代当官为宰一方的,一是要能熬,二是一定要活的久,只要做到这两点,就赢了。毕竟朝堂上那些大权在握的,都是老头子呢。
  所以啊,县太爷这个态度,一叶知秋,以后必是前途无量的。与他交好,绝对有利。
  况且,张家又不贪心,所求并不多,县太爷不管现在信不信,至少对他是有利的。他没有必要夺方并交恶。
  将来张家听不听话,或者说是贪不贪心,他是官,张家是民,那个时候自然就说那个时候的话!
  “越是这样的人,越要尊重不能欺。不要看县太爷讲理,就觉得可以欺,可以为所欲为。”张融融道:“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抬脚去欺小民的,大象会刻意去踩死蚂蚁吗,不会。如果以为,这样的人有礼数,就可以欺负,这就想错了,这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她叹息道:“小民以为水柔善可欺,其实真正淹没来的时候,才知道可怕!安平啊,以后在衙门行事,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切不可贪心。只要心中无愧,便无惧。衙门里的事,只有你和大牛可以打交道。张家其它人,别叫任何人接触衙门里的任何事。尤其是小妮!”
  王安平点了点头。他知道娘的意思。
  “你是有分寸的人,稳重的人。但是,其它人未必……”张融融道:“看着县里人好说话,便轻易的轻狂起来。这才是人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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