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沉默着听她自责,她明白祁姗一直压抑的情绪积累到了临界点,却无法否认严筝会因此徒增多少煎熬,也怪他们这些陪在祁姗身边的人,没能及时察觉到她快要撑不住了,才酿成了今天她一不小心将所有委屈发泄到严筝身上的恶果。
眼见一切已经发生了,徐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抱着祁姗安抚,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她稍微感受到一些慰藉。
“苏珊娜小姐,您心情稍微好一些了吗?”不料二人正一筹莫展,适才强行将祁姗拉出ICU的医生突然走到了她们面前,与祁姗说话的语气虽然还不减往日的恭敬,却因为她刚刚在ICU中的举动,多了些几不可察愤懑。
他们做医生的当然理解家属陪伴病人治疗时承担的压力,也清楚这位家中有钱有势,恨不得能一口气叫来全国脓毒血症方面专家的外国大小姐一定从小娇生惯养,长到25岁嫁为人妻估计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挫折,能做到如今的程度已经十分难得……可作为近些日子和严筝接触最多的人,他们明白那个外表瘦削文弱的少年是更为难得的存在。
要知道像他每天承受如此多痛苦的病人不想活,求着医生和家属说想死是常态,他却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想放弃的意愿,似乎只要外面的祁姗和队友们希望他活,他便会竭尽全力拼到最后一刻。
就在刚刚,医生把祁姗拉走后又回到病房,生怕支撑着严筝坚持至今的意志力会伴随着祁姗的崩溃一并分崩离析,少年却也仅仅是在短暂地沉默后拜托医生不要因此去责怪祁姗,说是他怕时间不够太急了,才又叫祁姗产生了他不想好好活的错觉。
“我之前抑郁焦虑发作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她害怕……”严筝断断续续地同医生说,“她清楚目前的情况我如果不想活……一切就都结束了……”
医生是脓毒血症方面的专家,心理疾病相关不是很懂,只知道诊断结果像严筝这么严重的病人不得不靠终身服药来压制心底不断冒出的负面想法,而在止疼麻醉都不敢给他用的现在,他精神方面的药物也跟着断了很久了。
即便如此,他要求自己转述给祁姗的话中,最重要的一句也是告诉她,他记得和她的每一个约定,他从未比此刻更想活着,他想陪她好好地活一辈子,一起去体验更多美好。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许他毁了我,又毁了……
“病人说昏迷了那么久, 好像是有点饿,但拿不准您会不会因为他吐就觉得他是不想吃不想活,如果是那我们继续给他下鼻饲管, 如果您想通点了, 我们还是建议您给他做一些, 毕竟他再克制也是个有喜怒哀乐的人,看到您愿意做给他也不生气了,应该会食欲更好些吧……”
医生在传达完严筝的话又附加了几句诚恳的建议和感慨。
“他挺了不起也已经拼尽全力了,我不夸张地说, 我从医三十年没见过这种病人, 他是头一号,如果真像您认为的那么不想活, 他撑不到现在。”
“其实我觉得严筝的做法可以这么理解,向最好的方向努力, 也做最坏的打算。”陪她回家做饭的时候, 徐念如是对祁姗说,“我把你今天对严筝发火的事和你大哥说了, 他是这么和我分析的,然后让我不被问就别告诉给其他人了, 不然童童姐和B团的成员们虽然人都挺好的能理解你, 但肯定也会觉得你有点不懂事了。”
祁姗电饭煲里煮了粥高压锅里还煲了汤,站在厨具台前发着呆, 神色略有些茫然地说:“我应该是心里一直对他有怨气吧……虽然他刚在医院醒来时问过我怪不怪他, 我说没有……”
“那你怪他什么?”徐念问。
“还能是什么, 就是去管严薇薇的闲事把他自己搭进去……”祁姗叹了口气,“明明过往已经有好多事证明他那两个哥哥姐姐不值得了,他过去缺爱守着他们施舍的一点点好涌泉相报可以理解, 但我后来恨不得拉着全家人对他好了,他为什么还要为不值得的人掏心掏肺呢?”
“是有点难理解……”徐念沉吟片刻,想了想道,“那咱们试下换位思考,你是他,祁诺是严薇薇,你别看夏初现在这个和祁诺同生共死的劲头,估计真让他渡过这次的风波,祁诺反手就能被他随便丢在哪个街头讨饭,祁诺做了哪些事你有数吧,你大哥那么冷静的人都有反手抽死他的心了,他也挺不值得,但你某天走上街发现了翻垃圾桶的祁诺,你能当做没看到,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吗?”
“我又没让他完全不帮……”祁姗设想一下那个场景,发现自己确实不能,“他有难处也可以对我说啊,霍华德家家大业大的,我让爸爸出面就好了,他去找夏初算怎么回事?”
“嗯,然后那时严筝已经继承了霍华德家,承载着整个家族的荣光,祁诺却因为年轻时做的蠢事成为了整个巴黎上流社会的笑柄。”徐念继续做出假设,“严筝不是没办法让祁诺回归家族,过上差不多的生活,可那样他和整个家族都可能受到非议,你虽然不想祁诺活那么惨了,但你优先想到的会是甩给严筝让他帮忙运作吗?”
“这……我是会纠结……”祁姗兀自绕了半天也给不出那个违心的通透答案,只能不死心地辩解,“哎呀,嫂子你这些说白了都是假想,又没有真实发生……”
“不过这就是严筝必须要面对的抉择,”徐念不让她逃避,把严筝的难处摆给他看,“再怎么样严薇薇都是他血脉相连的姐姐,更何况还有两个乖巧得不行,拿他当大英雄一样的外甥外甥女,严薇薇找的借口是孩子拿不回来,他能不着急吗?可严薇薇在诺德特姆家的身份是外室,情人,但凡还有其他办法,他不希望里昂先生替他出头都说的过去,他肯拿出信物当最后一层保障,被警察从诺德特姆家救出来后直接让严薇薇找你就足以说明他明白对于你,对于你们的未来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让夏初帮忙也不是信任夏初,恰恰相反,是因为夏初开出的条件更像是纯粹的利益交换,只有夏初是他不怎么介意卷进来的。他一直有防着夏初,没让那货接触过计划的核心,只是他没想到夏初胆子那么大,霍华德家的信物都敢换,偏偏严薇薇那个脑子,慌不择路时居然不听他的话,转而去拿夏初当救命稻草。”
徐念说到这里,对上面那长长的一段话做出总结:“姗姗,你得清楚一点,严筝之所以会做出这些选择,是因为他是个人,是个很好的,也值得你喜欢的人。”
“就像易地处之,你也没办法做得那么绝情一样,一个人,一个很好的人,是不可能彻底拎清一切人情世故的。”徐念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也许和家里断干净是能活得舒坦些,直接让你去求里昂先生也能轻松解决一切事情,可你想想他如果真是那种能毫无心理压力做出这种事的人,和你分手后干脆忘了你不是更舒坦吗?妈当年是铁了心毁他的星途,可凭他的能力,就此退圈不管B团其他人的死活不是口碑跌入谷底后最轻松的解决办法吗?你还能等到和他在一起的这天,B团还能有如今的辉煌吗?”
“可那是因为我们值得呀!”祁姗扁扁嘴,“严穆和严薇薇……”
“你们不是一直值得。”徐念打断她的话,“B团是怎么出道的?和那些日团韩团从练习生开始就彼此陪伴共同成长不一样,纯粹一个卖噱头的综艺,观众看脸随机投出来的。成团时背后不仅有团约,还有原本公司的个人约。一言概之,大家原本只是八个定好了一年半后各自离职的同事,他不先拿出一颗真心换,谁是傻子吗上来便把他当亲兄弟?还有你,你们开始谈恋爱时你真有那么喜欢他吗?你无非是觉得有他当男朋友追星方便他也对着你好,要是没有他一遍遍把心剖给你看,你会像现在这般没了他自己都不想活了吗?”
“更何况怎么说呢……严穆和严薇薇也未必有你想得那么不值得。”讲真,恩怨分明如徐念其实不是很想说那两个不靠谱哥哥姐姐的好话,但他们这段时间的反思和忏悔她还是看在眼里,“童童姐和我说过,严穆现在最恨的就是找到严筝那天没趁着还能抓到夏初的人,捡起地下的玻璃碴子捅死他,欠他的大不了自己这条命也不要了赔给他……还有严薇薇,之前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毋庸置疑,可严筝这次受伤,医院大厅多冷啊,她不吃不睡在那里守了两天,知道你和B团不想看见她,等陈酿看不过眼了让她上去都不上。”
严穆和严薇薇最近的表现祁姗也看到了,因此说不太出反驳的话,就默默垂下眸子,看高压锅下跳动的火苗。
“能真正把一切拎清的人也不是没有,夏初就是,不过你再看看他干出的事,他都不算个人了,如果严筝和他一样,你确定你还会喜欢他,还敢喜欢他吗?”徐念看她似乎有想通一些了,便缓和语气,指了指已经响起程序结束提示音的电饭煲,“这次的事谁都不希望发生,可变数真的太多了,里昂先生身处家族中都没察觉到的三房异动严筝怎么预判?他厉害但他不是神仙,他力所能及地做过最周全的部署了,你把一切错误都归到他身上是不公平的。我再给你举个例子,这和你大哥在特战队参与反恐行动,却在行动中受伤,我不去怪天杀的恐[和谐]怖[和谐]分[和谐]子,反而怪他怎么不小心点怎么不能把任务丢给别人有什么区别?”
“好像是这个道理……”祁姗把粥盛出来后又去看汤,搅动一下发现里面的食材还不够软,又盖回去加大火力,先把装好粥的饭盒放到了徐念面前的餐桌上,叹息一声,“虽然严筝一直说他对你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喜欢,不过我总觉得嫂子你那时如果肯喜欢他,他未必不会在相处过程中变得特别特别喜欢你……那他的日子大概会好过很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是在外受了委屈,那么疼那么难受了,拼着一条命回来还要被我莫名其妙地吼。”
徐念只是想让她意识到之前埋怨严筝的观点有失偏颇,万万没想到她自责起来非但自己的老公舍不得要了,还要一并祭献上她亲哥的老婆,抽了抽嘴角道:“不,我能像现在懂这么多事得益于你大哥从来不介意放手让我成长。我之前倒追了你大哥将近一年是为什么?是因为他觉得我从头到脚都是一娇生惯养的姑娘,吃不了当军嫂的苦!我证明给他看如果连我都不能,那全体军人都不要讨老婆了,他才同意和我在一起的。要是我真和严筝在一起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凭他巴不得老婆除了可爱一无是处的宠妻理念,我也废了。关键我废起来还比你杀伤力大,你急了顶多骂他一顿,我可是会上手打人的,你想想我这个从小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能徒手撂倒恐怖分子的身体素质,他今天是不是已经被我原地送走了?”
“应……应该是……”祁姗想想自己每次观摩嫂子和人动手的经过,擦了擦额头上泌出的汗,“那个,嫂子你坐着吧,我去看看汤……”
说完这话,混血女孩儿便忙不迭地起身去看锅,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如今已经可以有模有样地洗手作羹汤了。
徐念摇摇头,语气像是欣慰又像是感慨:“别急啊姗姗……路还长……都会好起来的……”
……
等祁姗做好饭又回到严筝的病房,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就刚才的无名火道歉,然后才拎着重新装好的饭盒默默坐去他面前,忐忑地望着他那双已然深深凹陷的桃花眼,一再强调了他心情不好不想吃也没关系之后,才轻声问他还有没有一点胃口,能不能稍微吃进一点东西。
“医生没有告诉你……是我有点饿……想吃你做的东西吗……”摘下氧气面罩的严筝像之前的事没发生一般,一如既往温柔地对她笑,“只是怕我吃了再吐会让你误会……我也不想的……”
“我知道,你脾胃太虚弱了,都不是你的错。”祁姗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一点点试着帮他把枕头垫高,“这样吞咽大概会省力些,就是不知道你的肋骨和腰会不会更疼……”
“还好……”严筝阖眼感受一下,肋骨只是骨裂,不至于完全无法移动,是真的还好,至于腰……反正怎样都是那能要命的疼,疼得几乎认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伤病的他有时甚至在庆幸如今第五节腰椎以下没知觉,不然看创口的大小范围他怕不是会承担加倍的疼。
严筝今天真是有努力压抑想吐冲动,可当祁姗勉勉强强喂完他小半碗粥,还是再也抑制不住胃里翻汤倒海的灼烧感,最终连酸水一并呕了个干净。
“对不起……我……”他愧疚地看着祁姗在帮他漱过口后熟练地清理着地上的污渍,“你别难过……等我稍微缓一下……”
“没事,你不用那么勉强自己……”他才刚刚吐过,哪里会有胃口再吃东西呢,祁姗把一切收拾好又翻来覆去地洗了手,用酒精棉擦了几次才从医护人员手里接来新手套带好,重新坐回他身边,言辞诚恳地肯定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你已经很棒了,是拿我家钱的医生都认为我刚刚对你发火的行为是欺人太甚的程度,我嫂子也说我了,问题主要在我,因为我明知道可能发生什么,却始终无法接受任何不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