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个时候，我是会露出这样的笑容的啊。
在我高一生活开始的第一个月，我就见到了以前自己以为只会发生在文学作品中的校园霸凌。
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会三三两两结群在厕所里教训班上一个有腋臭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做真田百合。
那些女孩对真田百合的霸凌很可怕, 甚至班上的男生与老师都不觉得那是霸凌，那是比肢体暴力更可怕的言语暴力与孤立。
“哎？百合你居然不知道这消息吗？明明老师之前都通知过的，应该只有你不知道了吧？”
“总觉得自从来学校上学之后嗅觉都不灵敏了啊。”
“居然会有人需要约百合出去？不会吧, 你们不知道，百合她可是连自行车都不敢骑的宅女。”
“听说你一天要洗三次澡, 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看似出于好奇的问话：三言两语贴上的标签；披着包容外衣的抱怨。
她们会用“毫不刻意”地用调笑的话语刺伤他人的心灵。
于是，我成为了真田百合唯一的好友，甚至要求老师把我的座位和她安排在了一起。我和她一起吃饭, 一起记笔记, 一起在体育课上结伴, 一起上厕所。只要有我在，我就会为她反击那些阴阳怪气的问话，维护不善言辞的她。
除此之外，与以前不同的大概就是我被涂抹的课桌, 丢失的课本，桌肚里的胶水，但我不在意这些。
人的一生又能有多少朋友呢？我有爸爸妈妈的爱，百合子的友情作为坚强的后盾，她们才不会在精神层面对我造成伤害。
直到我被指控偷了班长收齐的教材费的那一天，我都是那么觉得的。
老师在我的书包里找到了装在文件夹里的厚厚一叠钞票，以及与我形影不离的真田百合的指控。
这件事闹得全校皆知，站在校长的办公室里，看到我的父亲跪下来祈求校长不要开除我时，我才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拼了命想要拉父亲起来，但是父亲扇了我一巴掌。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最后，是我那人际广泛的母亲出面，摆平了这件事，让我不至于到被开除的地步。
在我站在全校师生的面前，站在往日里校长或者学生会长会登上的讲台，做了全校检讨。
这种检讨当事人应该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地宣读完吧？但是我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只是机械地开合着嘴巴，念完了那篇稿子。
我没有在那乌泱泱的人头中寻找真田百合，也没有寻找陷害我的那几个人，是的，我知道肯定是她们中的一个陷害了我。
我会留在这座学校，而不是听从母亲的安排转学，就是为了她们。
欠债必还。
她们以为我是下一个真田百合，所以肆无忌惮地欺凌我；但如果我是真田百合那样的人，一开始就不会站出来维护她。
那段时间我始终是一个人，旁人的排挤，出自正义的对我的欺凌，老师的歧视，我以为的坚强的后盾原来不堪一击。
于是我开始穿长裙，戴口罩，打耳洞，即使别人看轻我，也不敢惹我。
在真田百合指控我的那一天后，她就消失了；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做了去除腋臭的手术出院了，做了头发化了妆焕然一新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她开始和最开始欺负她的那群女生待在了一起，我想这是因为她们有了共同的秘密，关于我的共同的秘密。
我的复仇，也从那天开始。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真田百合，就算她加入了那些女生，也无法和她们融为一个团体。那些女生如果是真心接纳真田百合，那我会怀疑我在做梦。
我故意地在她们聊天中插入对话，把真田百合和她们闹出的矛盾推上高峰，让她们怀疑真田百合是否想出卖她们共同守护的秘密，引导着她们再次霸凌了真田百合。
她们不知道的是，就连她们恰到好处的霸凌真田百合的地点，也是被我引导的。我安装的微型摄像头记录了她们肢体霸凌的一幕，并且发到了网上，花钱买了小网红的推广为这件事推波助澜，不至于被压在网络的某个角落。
“这下你总该和我站在一个战线了吧。”我双手环抱，在天台上与被我约出来的真田百合对话。
“你很厉害。”只有面对我，真田百合的脸上才会出现那样倔强的神情。
“只要你爆出陷害我的那件事，就可以彻底打倒她们了，让她们离开这个学校，不好吗？”我点了一支烟，缓缓抽起来，我很少抽烟，但那时我很想抽。
“你在录音吗？”真田百合经过了摄像一事，显得很谨慎。
“同样的招数没有人会用两次。”我深吸了一口烟，把手机掏出来给她看了待机的画面。
“我不会说出那件事的，你死心吧，岚雪，大家都觉得是你偷了钱，那在这所学校，就是你偷了钱。”
“我知道那时候偷了钱的人是你，你只需要说那时候是她们逼你的就行，我会为你说话的。”
“呵。”真田百合轻笑了一声，“但那会成为我一生的污点，大家都会觉得我是一个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人。”
“难道你不是吗？”
“只要别人眼中的我不是那样的人，那我就不是。”真田百合望了我一会，“我似乎并不了解你，你不仅聪明厉害，还有着疯狂的特质。”
“不要废话了。”
“我是不会帮你的，你没有任何证据，只要我不说，这件事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真田百合的眼神空寂而执着，“岚雪，已经没有人想要了解真实的你了。”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把烟掐灭了。
“......因为只有你帮了我啊，瓶中的魔鬼的故事，你知道吧？”真田百合背对着我走下了通往楼下的台阶，她回过头和我说，“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怨恨，我只是想要看着你痛苦。再也没有人会了解真实的你了，我也再也不会让别人了解真实的我。”
晚风吹走了我夹在指尖的烟头，吹散了我染成金色的长发。
站在天台上的，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为我的复仇鼓掌喝彩。
我的复仇结束了，那些霸凌的女生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处分，好像比我的还要严重，他们的父母也哭得非常厉害，甚至跪了下来给真田百合道歉。看着他们的脸庞，我只觉得索然无味。
此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我还是众人眼中那个偷钱的太妹。
我的形象，我这个个体已经完全变成了众人眼中印象的集合体，就如真田百合所言，再也没有人会了解真实的我了。
父母因为我的事情争执不休，本来就因母亲太忙而有裂隙的家庭彻底破裂，我住在母亲的公寓楼里，那是我的家，而不是我那一个月只回来一次的我的母亲的家。
我以平稳的语气叙述完这段回忆，然后看向泷若叶，急切地想要确认她的表情。
“我们让真相大白吧！”出乎意料的，泷若叶的表情无比认真。
“已经不可能了啊，我已经用完了我的方法。”我勉强笑了一下，心中却因泷若叶的回答而感到十分开心。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泷若叶给出铿锵有力的回答。
尽管我心中依旧不怀抱任何希望，但这样为我努力的泷若叶让我觉得非常可爱，“这可不是我们昨天玩的侦探游戏，我很开心——”
“行动起来吧，大侦探岚雪和泷若叶！”泷若叶挤起我脸颊上的肉，然后把昨天侦探游戏的道具侦探帽按在了我的头上，“真相只有一个！”
看来最近推荐给泷若叶看的番剧，玩的游戏实在是太多了，荼毒了这个说话一向风雅的文艺少女。
在当天晚上，我们就像真正的侦探一样，潜入了深夜的学校。
等等，真正的侦探会干这种事情吗？
我戴着把我头发压得乱糟糟的侦探帽，却舍不得拿下来，“若叶，到我高一时的教室了，然后呢？我们要干什么？采集指纹吗？”
就算是侦探游戏，我也会和泷若叶玩得很开心。
“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
泷若叶漂亮的嘴唇张开，“其实我是一个魔女。”
“昨日重现——唯有昨日，才是永恒。”
绚丽的光芒在泷若叶周身浮现，教室中一下子亮如白昼，然后又被黑夜取代，反复交替。
冬凛，白雪；秋风，落叶；夏阳，蝉鸣；春光，樱花。四时的光景不断在教室的大开窗外交替变换着，教室里出现了坐在课桌上的学生，他们像延时摄影一般快速运动着，在冬凛和夏阳时又会回归片刻的空旷。
这一切，都是倒退回昨日的影像。
我的眼睛根本无法从泷若叶身上移开，她黑色的长发散落飘舞着，朝着我微笑。
我爆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喊：“好耶！我的朋友是魔法少女！”
我知道“魔女”并不等同于“魔法少女”，但是我注意到了泷若叶在说到“魔女”时的似乎不怎么开心。
自从他人都用恶意的眼光看我后，我就格外地会看人眼色了，注意，“看人眼色”这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在时光的投影定格在了真田百合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准备把装着钱的文件夹塞到我书包里那刻。而我潜入了学校的监控中心，打开了教室的摄像头，拷贝下了接下来的这一幕，然后删除了我的操作记录。
教室虽然安装了监控，但是因为学生的隐私需求，自从安装后就没有打开过。
但只要我手上的是货真价实的学校摄像头监控记录，那么我有一万种理由为它的来源寻找借口。
我拿着那不可思议的U盘，飞奔回了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把泷若叶扑倒。
“我好高兴！真的，我好高兴！”
“我也很高兴——嘘，保安来巡逻了。”
泷若叶抱住了我的头，她半撑起身体，我趴在她的身上，腿和她的腿交织着，我能够感受到我大腿的丝袜和她的丝袜摩擦的触感。
我们靠在教室与走廊相隔的墙下，头顶就是教室的大开窗，我屏住呼吸，从余光中感受到巡逻手电筒从大开窗中透入的灯光。
在闪烁变换，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我偏过头，认真而无比珍惜地看向泷若叶的侧脸，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忘记这短暂的几秒。
不，是和泷若叶相处的每分每秒，我都难以忘怀。
“魔女会骑着扫把飞吗？”保安走后，我兴奋地问向泷若叶。
“现在天上有飞机，无人机，人人都有手机，在天上飞一不留神就会上头条的。”
“那就是可以飞了？”或许是我期待的眼神太过热切，或许是泷若叶不想让我最开心的一天留下遗憾，泷若叶答应了我。
她没有骑着扫把，也没有长出翅膀，就这么站在窗上，然后朝我伸出了手。
在那被银月点缀着的夜空中，我握住了泷若叶的手，跳出了脚下那唯一踩着的实地，然后漂浮在了空中。
东京的夜晚，即使是深夜也还有着无数美丽的灯光闪烁，是可以给人带来幻梦的城市。
这是我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俯瞰东京，这个高度的东京，是只属于我的宁静而美丽的景色，无论是银月，还是闪烁着幻梦般光彩的东京，抑或是泷若叶那美丽的脸庞，都无比可爱。
这个世界变得可爱了。
我宣布，我的朋友泷若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魔女。
第一卷 第57章 间章
在高三入学的第一天, 所有的学生都要在体育馆听校长讲话。
也亏我们学校的体育馆足够大，才容纳得下整座学校的学生。
我把头发染回了黑色，耳钉换成了简单的圆珠款式, 穿回了学校定做的校服，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一样, 坐在高三年级的板凳上。
啊，不，我本来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吗？
“下面有请一年级的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一年级的学生代表啊, 这个我知道，在升任这所高中成绩第一名的学生会被选做学生代表，也被高年级的学生戏称为“首席”。
不知道泷若叶那个年级的首席是谁，这么想着的我抬起眼皮往上瞧去，却听见了周围异口同声的吸气声。
“超厉害的啊, 今年的首席完全是个大美人啊。”
“感觉就像是漫画里的情节啊，黑长直美少女作为首席在讲台上发言。”
“校花指定是她了，完全是明星级别的颜值。”
站在麦克风前面的是, 是世家大小姐一般的黑长直美少女——泷若叶，她精准地找到了讲台下的我, 朝着我微笑。
我——瞳孔地震，到底是谁告诉我美术生文化课成绩都不好来着！！
“哎？她好像在望向我们这边？”
“笑起来感觉更好看了，难道是在看我们？”有男生开始兴致勃勃地起哄, “八虎, 我听说她是被特招过来的哦, 已经获得过国家级别的美术大赏比赛奖项了，之后一定会加入美术部的吧。拜托你替我们要一个手机号啦～”
那是别班的男生，和我一样是高三年级的，我隔着人头望去, 看见一个白色的脑袋，耳朵上的耳钉闪闪发光。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因此我没有听见他回应了什么，不过我看到了他手上的速写本，和上面铅笔印记，不过同样我也看不清他画的是什么。
在这种时候还在抓紧练习吗？
我的注意力只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马上回到了泷若叶身上。
“作为学生代表我应该讲什么呢？我和新入学与我同一年级的大家一样，都对高中生活初来乍到，所拥有的都是和大家相似的经历。所以，我想对未来的期望学生会主席已经讲过了。要我聊学习的秘诀的话，我唯一的秘诀就是专注，在专注下花费的时间越久，得到的回报越多。”即使是被这么多人的目光凝视着，泷若叶还是那样从容，甚至表现得比学生会主席还要自然。
她那第一面就给我的“高贵”的气质，究竟是怎样具有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