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征兰看了一圈,又回到厨房,发现顾璟正眉头微皱地站在无头尸旁,似是有什么问题想不通。
她定了定神,刚想进去仔细看看那具尸体,身后传来李逾的声音:“姚兄。”
姚征兰转身,疑惑不解:“郡王,你怎会来此?那卢涛的案子……”
“卢涛的案子我已有眉目,懒得听他们打官腔,便来找你们了。听说是人命案子,人死哪儿了……哎呀!”李逾边说边踏进厨房,一眼看到那具无头尸,大叫一声转身便走,还顺带把姚征兰也扯了出去。
“这般血腥,交给顾璟一人负责吧。姚兄,咱俩上街吃饭去,我给你讲讲卢涛的案子。”李逾在院中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忙不迭地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正色道:“多谢郡王关怀,只是姚某身为大理评事,怎能因为现场血腥就退缩不前?”说完转身回到厨房中。
“喂,你不怕吗?”李逾追着她进去。
姚征兰:“不怕。”
“不怕?你瞧着吧,晚上必定做噩梦。”李逾悻悻地掏出帕子抵在鼻尖前,借以缓解那冲鼻的血腥味。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姚征兰现在面对无头尸体,虽然恶心感仍在,却已不至于不能忍受。她走到尸体旁,细细地看了看尸体。
尸体侧卧在地,身着素色衣衫,肩颈处有大片血迹,一只手压在身体下面,一只手垂落地上,两只白布鞋一只套在脚上一只只有鞋尖勾在脚尖上。
姚征兰蹲下身子,将那只脱落的布鞋套回女尸脚上,一套之下,忍不住疑惑地轻“咦”了一声。
她站起身,再次从上到下将女尸仔细观察了一番,目光停留在女尸留着长指甲的手上。
“顾大人,可否将尸体翻转过来?”姚征兰问顾璟。
顾璟问一旁仵作:“硬四至可记录完了?”
仵作回曰:“已记录完毕。”
顾璟遂名差役将女尸翻转过来。
姚征兰上前,细细看了下女尸衣裳的腰带,又伸手将衣裳襟口拽开一些。
顾璟本来正看着姚征兰施为,见此情状便别过脸去看向别处。
姚征兰拽开外衣襟口,剥开白色中衣,露出一方桃红色的绸质肚兜。她将女尸衣裳重新整理整齐,站起身来,沉默不言。
顾璟问她:“有何发现?”
姚征兰道:“顾大人,你可有想过,凶手为何要将范氏的头颅砍下带走?”
顾璟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几个问题之一。”
“哟,此案竟能有几个问题让你想不通?说来听听,都是些什么问题?”李逾唯恐自己受冷落,走过来插道。
顾璟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皱眉道:“第一便是死亡时间。经仵作检验,死者全身都出现僵硬现象,死亡时间至少已有三个时辰,从现在往前推算,三个时辰前,也就是寅正(早上四点)左右,那时菜市尚未开门,范氏所择之菜,必是昨天所买,可你们看地上的菜,菜叶碧绿毫无蔫态,哪像是隔了一天一夜的菜?”
姚征兰悚然一惊:“死者死于三个时辰前?”若是如此,那与范氏同住一间院子的耿七便难逃嫌疑了。
顾璟点头。
李逾装模作样地上前拿起一根菜看了看,道:“水灵灵的,确实不像隔了一夜的菜。若是范氏在菜市开门之前便死了,那这菜哪来的?”
顾璟道:“这是疑点之一。第二,便是地上的血迹与尸体倒地的姿势。从尸体倒地的姿势与其身后矮凳来看,死者应是坐在矮凳之上,被人从后面一刀斩首,失了头颅的尸体向前扑倒,才会是如今我们看到的这种姿势。可若死者是坐在矮凳上时被人斩首,血液当即便会从颈腔中冒出,那这矮凳周围也当有洒落的血迹才对,且头颅滚将出去,也该留下与头颅滚动痕迹相符的血迹,可从现场来看,却只有尸体仆卧之后的断颈前有大片血迹,这又是什么缘故?”
“难不成,这是个移尸现场?”李逾道。
“移尸,就与砍头一般,让人想不通意义何在?”顾璟叹气道。
姚征兰闻言,在一旁斟酌着道:“顾大人,若说这具尸体不是范氏的,是否能解释你所想不通的所有问题?”
第39章 ·
顾璟猛然转头看向姚征兰, 问:“你说这具尸体不是范氏的?可有凭据?”
姚征兰摇头:“没有凭据,只是怀疑。”她再次蹲下身子,拿起尸体的右手, 对顾璟道:“顾大人请看, 这女子留得一手好指甲,细长圆润, 边缘光滑, 这样的指甲若是涂上蔻丹,那必是极好看的。可是据我们所知,范氏擅女红, 且为人极为勤劳,总是将家中打扫得一尘不染。留这么长的指甲, 不易行针不说, 还极易刮伤绣品, 更不利于劳作。”
李逾在一旁大声赞道:“甚是有理,姚兄真是慧眼如炬。”
“多谢郡王夸赞。”姚征兰放下女尸的手, 伸手拉开女尸的衣襟,见顾璟又要转头,道:“顾大人,人一旦死去,在我们这等办案者面前便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死者,无分男女。你若还是这般避忌, 只怕会错失许多线索。”
“就是, 人都死了, 又不会跳起来骂你登徒子,有什么不敢看的。”李逾附和道。
姚征兰:“……”
顾璟横他一眼, 对姚征兰道:“是我偏狭了。”他重新看向女尸胸口。
姚征兰分开女尸外衣和中衣衣襟,露出那件桃红色的肚兜,道:“方才我去北面的房里看过了范氏的行李,她的衣物以白色为主,发饰也只有银簪和白色绢花,显而易见,她正在为她无辜送命的亡夫康显守孝。既如此,她又怎会在孝衣里头穿上桃红这般鲜艳颜色的肚兜呢?”
“没错,这十分不合常理,姚兄真是心细如发。”李逾又在一旁大声赞道。
姚征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给女尸整理好衣襟后,又来到女尸脚旁,脱下女尸脚上一只白鞋,对顾璟道:“最后便是这双孝鞋,套在这具尸体脚上大了不少。以范氏的女红功力,做这样一双孝鞋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她又怎会让自己一直穿着这样一双不合脚的鞋呢?综上,我认为这就是个移尸现场,这具无头尸身也不是范氏的。凶犯之所以将尸身移至此处,给她换上范氏的衣物鞋履,在地上泼上大量鲜血并将尸体的头颅砍去,就是想让我们认为死者是范氏。只是假的永远都真不了,如此精密的布局还是留下了许多解释不通的破绽。”
顾璟点头:“若说这具女尸不是范氏,那些令人疑惑的问题确实迎刃而解。”
“这个范氏到底什么来头,这是与她有关的第二条人命了吧?”李逾问道。
“谁说不是呢。”姚征兰面色沉重,“只是现在还只是怀疑,要证明这一点,还需得先找到这个死者的真正身份。”
“这还不好找吗?不事生产打扮妖艳易于下手……”李逾说到此处突然意识到什么,于是话锋一转对顾璟道:“表哥,你说这样身份的女子,会是什么人呢?”
顾璟一心扑在案子上,略一思索过后便道:“青楼中可以随恩客外出的女子?”
李逾做恍然状:“原来如此,到底是表哥博学多识,受教了。”
顾璟这才反应过来,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姚征兰,张嘴欲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叫差役去把还在水井里捞人头的萧旷叫回来,令他带人去城中的秦楼楚馆排查失踪人口。
“现在还有两个问题。”姚征兰道,“据耿七所说,他刚来都城五天,范氏与他一起,也就是说范氏来到这里也只有短短五天。她被歹人掳走过,又得知了自己丈夫被杀,坊间还有传闻说是她伙同奸夫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她有家回不得,甚至不敢轻易露面,应如惊弓之鸟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人能在耿七不在家的情况下,敲开她的门呢?且此处虽不是闹市,却也是房屋密集人多眼杂,什么人能在大白天把范氏这样一个大活人从这里掳走,把一具无头尸身转移进来且不被人瞧见呢?”
顾璟陷入沉思。
李逾道:“反正肯定不是扛走的。”
听他这么一说,顾璟和姚征兰几乎同时看向地上的菜,姚征兰抬头本欲说话,见顾璟模样便知他也想到了,遂不开口。顾璟招来差役吩咐道:“速去四邻打听,今日这边是否有卖菜的板车来过?”
萧旷派人捞井时已是引起了周围邻居的围观,听说这边的小院里出了人命案子,那围观之人想要瞧个究竟,便一直没有散去,差役很快便带回一个声称看到了菜贩的妇人进来。
顾璟怕吓到她,没让她进厨房,就在院中问话。
“……那贩菜的是一男一女,推一辆二轮板车,板车上放着五六个装菜蔬的大筐,男的推车,女的就跟在一旁吆喝。本来这有卖菜的上门也挺好的,省得去菜市了不是?可是这二人的菜,卖得比菜市要贵上五六文。我曾问那贩菜的妇人,菜为何卖得这样贵?妇人说他们进城之时被城门守卫给盘剥了,若不卖这个价,便要亏了。附近啊,没人买这夫妻二人的菜,只除了这间小院里的娘子。我们私底下还曾议论,常见这间院子里的男人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归家,想来在这里讨生活也不易,这妇人怎的一点都不知道勤俭持家。”那妇人喋喋道。
顾璟听完,道:“说说你今日看到的情景。”
妇人想了想,道:“今日和往常一样,大约辰时初,我们几个在巷口的井边洗衣裳,那贩菜的夫妻俩又来了。这间小院里的娘子开了门出来,买了几样菜,那贩菜的妇人突然捂着肚子说肚子疼,问这小院里的娘子借厕房用,这娘子就让她进了门。过了一会儿,那贩菜的妇人来到门前,对候在外头的汉子说要送娘子一些菜,让汉子搬个箩筐进去给娘子挑选,那汉子便从车上搬下个沉甸甸的箩筐,进了这间院子。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夫妇二人又搬着箩筐出门,推着车走了。”
“往哪个方向走了?”顾璟急问。
“往西边走了。”妇人道。
顾璟忙派差役去追。
李逾道:“这都走了一个半时辰了,怕是追不上了。”
“追不上,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也是好的。”姚征兰说着,又问那妇人:“这卖菜的夫妇是何时开始来你们这儿卖菜的?”
妇人道:“时间不长,也就四五天的样子。”
“你说的箩筐,有多大?”
妇人比划了一下,道:“可大可大,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菜筐子呢。”
姚征兰向她道了谢,便放她回去了。
“四五天的踩点,用板车和菜筐完成移尸和掳人,为了降低范氏的戒心,甚至还有女子参与其中。这拨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范氏,恐怕是不易寻回了。”姚征兰对顾璟道。
“不易寻回就不易寻回吧,对方既然如此大费周章也要活着绑走范氏,显然是不愿伤她性命。既如此,只要找出这范氏有何特殊之处,知道了对方为何要绑她,自然也就能推断出她的下落了。”李逾一扯姚征兰的袖子,道:“姚兄,我饿了,我们回大理寺吧。”
姚征兰看向顾璟,顾璟点了点头。
这边情况也勘察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等派出去那两拨差役的回复。
命人将无头女尸运回大理寺,封闭小院后,三人骑马返回大理寺。
中途路过一家蜜饯铺子,李逾忽然勒马,对落在他身后的姚征兰道:“姚兄,直到现在我这心里还直犯恶心,那边有间蜜饯铺子,咱们去买点蜜饯吃吧。”
姚征兰刚一张嘴,李逾又截断她道:“姚兄,你该不会说你身为男子不吃蜜饯吧?你这个男子怎的与别人家的男子如此不同?”
姚征兰收回到口的话,故作平静道:“郡王误会了,我是要说,我也正想去买些蜜饯。”
“那走吧。”李逾翻身下马,把马缰往一旁的顾璟手里一塞,道:“你反正不吃蜜饯,就留在这儿帮我们牵马。”说完,把姚征兰那匹马也拉过来让顾璟牵着。
“有劳顾大人了。”姚征兰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跟他客气什么?没叫他请客就不错了,走走走。”李逾拉着姚征兰的袖子往蜜饯铺子里走。
“郡王,你走路就走路,不要拉我袖子。”姚征兰一边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来一边低声道。
李逾偏不听,见她把袖子抽走,手一伸又牵住了,口中道:“怎的,你怕我把你袖子扯断,别人说你我断袖?放心,谁敢废话,我撕了他的嘴!”
“郡王!”姚征兰现在最想撕的就是他这张嘴。
李逾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抬手就捏住自己的两颊,道:“先撕我的嘴。”
姚征兰不防他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滑稽之举,愣了一下后,忍不住扑哧一笑。
“哎,这样笑一笑多好,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因为做了大理评事天天要面对案件就整天绷着个脸吧。”李逾恢复了常态。
被他这么一说,姚征兰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想是我刚入此行,见得少了,一时不能习惯。多谢郡王开解。”
……
两人边说边进了蜜饯铺子。
顾璟在后头看着两人这番举动,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这个李逾,为了哄人开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堂堂郡王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举动,成何体统?
第40章 ·
午后, 派出去追查板车的那拨差役最先回返,说那辆板车在两个多时辰前从北城门出了城,他们骑马出城沿官道追了一段距离, 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只得回转。
“那板车出城的时候,城门卫士就没检查?”差役向顾璟汇报完后, 姚征兰在一旁问道。
差役道:“卫士说查了, 八个大箩筐里都是没卖完的菜。”
“怎么可能?难不成?范氏还在城中?”姚征兰看向顾璟。
顾璟沉思片刻,摇头道:“从今日那妇人的话不难看出,这些人分明一早就发现了范氏的下落, 却拖到五天之后的今天才动手,那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绝不可能在得手之后还让范氏滞留城中, 定然立即转移出城。说不定这板车只是他们的一拨疑兵, 而范氏,早就被他们通过其他途径偷偷带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