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杜柚，还年轻，她是很可怜，可世界上总有比她更可怜的人，许念冰不会因为可怜，就白费力气去救一个不知道感恩的人。
助理没有车，所以到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再迟一会儿，许念冰就该去找班主任请假了。
“许小姐，我是张风先生的助理，您有什么需要吗？”助理得体地笑着，显然张风已经对他吩咐过了。
许念冰指了指椅子上又换回了破旧衣服的杜柚：“把她带回去给唐六一，就说我看错人了，这人我用不了，怎么处理，让唐六一看着办吧，还有，我已经抹去了她所有关于被救出来的记忆，以后这个人的事，我就不管了。”
助理其实听张风说过这人是许念冰点名要的，如今刚来没多久就被许念冰辞退，想来问题还挺严重。
怕回去跟唐六一不好交代，助理问得详细些：“可以问一下到底什么原因让您觉得她不合适吗？”
“她知道唐家和我是救她出来的人，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对我们表示感谢，本来就是携恩图报的事，既然她不想要这份恩情，那就算了。”许念冰只是看在曾经共事的面子上找了她，如果她不喜欢，那许念冰还可以找别人。
助理明白许念冰的意思，对方过得凄惨，甚至没有什么长处，许念冰救她出来，其实就是希望她保护好唐雅，不说用命去保护，有许念冰在，日后她学点道术都够受用终生。
张风路上提点过杜柚的，说许念冰是风水世家出来的，想在她手下当学生说不定都要挤破头。
既然杜柚不珍惜这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助理也不会说什么，只是问：“那保护唐雅小姐的事怎么办？”
说起这个许念冰也头疼，叹息一声：“我再找找人吧，世界上人这么多，难道还不能找到一个满意的？”
于是，助理带走了昏迷的杜柚，也很快离开。
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多分钟，许念冰心不静，干脆就让唐雅去打电话跟班主任请假，说不舒服，今晚就不去了。
月考在即，班主任怕许念冰生病影响成绩，就没说什么，让许念冰安心在家休息，让唐雅也注意身体，毕竟这两说不定就是月考的第一第二，可得好好保护。
唐雅打完电话回来，发现许念冰用门板和长凳在院子里搭了床，许念冰就躺在门板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天空。
“班长，你怎么了？”唐雅关好门之后跑到许念冰旁边蹲下，关切地问。
“我在想，为什么人的差别，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大？”许念冰语气不变，只是听起来稍微有些难过。
唐雅觉得，能让许念冰发出如此感慨的，只有那个杜柚了，便问：“是杜柚的事吗？”
许念冰轻轻嗯了一声，还是不动。
“班长，我刚才就想跟你说的，那个杜柚，真的一句话都不说，我带她去洗澡换衣服，我给她洗头，她连句谢谢都没有，好像我就应该做这些一样。
还有，一提让她回去，她就突然跪下来，就很……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唐雅自己是个有话直说的孩子，对方让她不高兴了，她怎么都要说出来的。
许念冰没想到澡房里还有这一出，于是盘腿坐起：“你是觉得她无利不起早？”
唐雅赞同地猛点头，然后坐到许念冰旁边，说：“就是这个意思，她是我哥去救回来的人，张哥也跟她说了一些情况，不管如何，她跟咱两说声谢谢都是应该的啊，那般不情愿。”
这也是许念冰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一直记得杜柚是个彬彬有礼的人，为人得体善良，可十五岁的杜柚，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但在我的印象里，她不该是这样的。”许念冰轻声叹息，把前世的事情，改了改，说成自己算到的，所以觉得杜柚应该是好帮手，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唐雅不觉得许念冰会算错，想了想，说：“班长，你不是让她给了生辰八字吗？不如你拿生辰八字再算算？就算不准，还有外婆呢。”
因为这个杜柚太让人失望，许念冰都忘记自己要了杜柚生辰八字的事了。
许念冰让唐雅和杜柚写生辰八字过去给张九英，是希望她能用那些比较准的办法算一下唐雅和杜柚的命运。
唐雅的是试探张九英到底跟唐家认不认识，杜柚的是想让张九英测一下如果自己改变了杜柚的人生，那将来会如何变化。
杜柚的部分许念冰自己算也可以，不过有器具的话会比她自己算更准更详细，就不想浪费精神自己算。
现在唐雅提到了杜柚的八字，许念冰便抬手掐指点了下杜柚出生的时刻，继而愣住。
好一会儿，许念冰才渐渐回神，抬头望向布满火烧云的天空。
唐雅以为许念冰算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安慰道：“班长，没事的，如果你觉得杜柚合适，我们去把她叫回来也行。”
许念冰轻轻摇头：“不用了，那是个假的。”
“假的？”唐雅惊呼，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杜柚母亲家，有一门祖传的道术，人称画皮，但实际上，这门道术有两个分支，一为借鬼，二为皮影，唐六一去迟了，救回来的只是个鬼。”许念冰说完，自己反而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三年都看不清一个人的真面目。
怪她太相信自己当时的运算了，她其实一向不是算卦这一脉的，所以道术大成前用杜柚的八字测风水地，也就只算出来部分情况。
后来她离开了那里，自然不会再去注意杜柚的八字有什么问题。
现在拿到杜柚的八字看了看，才发现，前世杜柚对她说的话才是真的，不过没说完全。
杜柚没说的部分，是她记忆里没有的、借鬼时的记忆，也就是这段时间杜柚性格大变的原因。
画皮这门道术很废心力，借鬼的意思是请一个地府的鬼来跟自己交换身份，许念冰遇见杜柚时她已经能连身体都换掉，所以唐六一才派她来测试风水地，这样测试不会伤到人。
其二的皮影呢，就跟画皮一样，小成是改变样貌，大成就是顶级幻术，甚至可以改变环境，非大师级别的天师都看不出来真假。
现在杜柚年纪小，估计是遇见危险，一害怕就用了借鬼，现在驱使那具身体的是鬼魂，不是杜柚。
可许念冰也不知道杜柚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而且因为杜柚现在能力不足，她是无法跟借来的鬼共享记忆的，也没法主动换回来。
大概前世杜柚一直没跑掉的原因就是这个，她道术不熟，自己也控制不了，就这么一天天熬，直到她能控制借鬼。
许念冰深深叹息，思来想去，起身收拾书包，带着唐雅去了医院，当时跟唐六一说好，如果打电话就去医院联系的。
唐雅跟着快步走，几乎跟不上许念冰的速度：“班长，咱们是去把杜柚要回来吗？那咱们跟助理说一声就行了。”
“不是，我有一个更适合她的地方，让唐六一送她过去。”许念冰还是不想杜柚浪费这门道术，临时想了个地方，打算让唐六一丢杜柚过去，如果她能回来，道术必定已经小成。
医院的电话还是好借的，许念冰打过去后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喂您好，我是唐六一。”
“我是许念冰，我这边出了点状况……”许念冰不跟唐六一寒暄了，直接将杜柚的情况跟唐六一说了一遍，“就这样，她那门道术很难得的，但是这门道术基本是熬出来的，没有捷径可以走，我希望你把她送到凤巫山疗养院去。”
唐六一有些不明白：“许小姐，你的意思是，现在杜柚身体里的不是杜柚，是一个孤魂野鬼？”
“是。”
“而且杜柚家叫‘画皮’的道术很难得，所以你希望我培养杜柚，将来可以保护我们家的人？”
“是。”
“那为什么要送去凤巫山疗养院呢？我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许念冰眨巴了一下眼睛，忘记现在唐六一还不知道凤巫山，敲了敲脑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问问张风他父亲吧，他们多多少少可能知道点，总之，把杜柚丢进去就行了，但是要注意，一旦杜柚换回来，你记得派人去跟杜柚说明情况，不然这份恩情就成迫害了。”
唐六一虽然不知道许念冰说的地方是哪里，而且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许念冰说的一件事很让他心动——把杜柚培养出来后，杜柚会成为他们一家的保护人。
况且，连许念冰都称赞的道术，必然不会差。
“行，那我今晚就去问问，不过许小姐，杜柚不在的话，你那边就没人打下手了呀。”唐六一记下来许念冰说的地址后说。
许念冰听到这个忍不住头疼，偏头去看坐在椅子上等自己的唐雅，叹息一声：“人是一定要有的，我算出来唐雅天冷之后会出一次意外，一定要有人时时跟着她。”
要时时跟着，必然得是女孩子，本来有个杜柚，谁能想到她已经跟鬼互换身体了呢？
想到这许念冰有些后悔，她应该早两周就让唐六一去找的，要是赶在杜柚用借鬼之前将她找来，许念冰自然有其他办法训练杜柚。
如今许念冰不想浪费这个时间，就只能另外找人，只是一下子她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唐六一建议道：“不如我就出钱请张风陪在小雅那边吧？”
“张风是个男的又不能进女厕所。”许念冰没好气道。
“……”唐六一沉默一会儿，问，“一定要跟得这么紧吗？”
许念冰冷笑一声：“呵，你觉得不用，回头出事了别找我啊。”
这么一说唐六一也不好说什么，答应他那边尽量找靠谱的人，回头人找到了，就先来给许念冰看过，许念冰点头才留下，不点头就换。
目前也只能这样，说完了正事，许念冰喊唐雅过来，让她跟唐六一说说话，小孩子挺想家人的。
在唐雅跟唐六一打电话的时候，许念冰就一一回想过往自己认识的那些人，试图从其中挑选女的、靠谱的、细心的、道术足够保护唐雅的。
几个条件加一块，还真给许念冰筛出个来，唯一个问题是……那不是人。
这时唐雅说完了电话，跑来跟许念冰说想去夜市玩，许念冰同意了，两人就从医院旁边的小路去夜市。
“班长，我哥都跟我说了，你也不用太着急，一时半会人我不是还没事吗？你可以先放手做自己的事，找人保护我的事也不急。”唐雅跟许念冰建议道。
许念冰看她一眼，摇摇头：“对我而言，你是个很好用的鱼饵，你活着就会有人一直上钩，你死了，我才真的难以去查探我想知道的事情。”
对于自己鱼饵的身份，唐雅没什么不满，因为许念冰从来都说得很清楚，两人就是交易，有感情是缘分，没有感情也很正常。
唐雅忍不住嘟囔：“可是咱们确实找不到人了呀，大不了……等期中考之后我到山上跟外婆住？”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许念冰轻轻颔首：“你这个建议也不错，你在外婆那我也安心，不过我还是想找个能给我跑路的手下。”
找手下就不在唐雅的考虑范围了，她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就乖巧走着，不打扰许念冰思考。
过了会儿，许念冰忽然开口问她：“唐雅啊，你介意家里多个漂亮的姐姐吗？”
“漂亮的姐姐？”唐雅想象了一下，惊喜道，“是那种漂亮又温柔，还会照顾人的大姐姐吗？”
许念冰微笑点头：“是呀，很漂亮的，十指纤纤、肤白貌美、唇红齿白、十项全能……”
就是一把能拧掉厉鬼的狗头。
听了许念冰的描述，唐雅十分赞同地点头：“那可以呀，要是有个大姐姐照顾院子，咱们就不用每天都在杂草堆里乘凉了。”
许念冰笑容越发真挚，拍拍唐雅的肩膀：“是的，她很会做家务的，还会带一棵老槐树来，今年还赶得上吃一顿槐花粉呢。”
唐雅听得愈发心动：“槐花粉！是夜市里卖的那个黄色糖水吗？”
第四十三章 槐树
许念冰微笑颔首：“是的， 而且她手艺不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糕点师傅。”
“那太好了！”唐雅刚欢呼完，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 糕点师傅， 为什么能带一棵槐花树来？”
对于这个问题，许念冰给了唐雅一个微笑让她自己体会。
唐雅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不会是……”
“别这么紧张，她都一把年纪了，不爱吃小孩儿。”许念冰揽过唐雅的肩膀， 信誓旦旦地保证。
“她、她还吃过小孩儿？”唐雅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就算知道许念冰不会害她，可她还是会怕每天有个鬼跟着自己啊。
许念冰看唐雅被吓得脸皱成一团的样子， 扑哧笑出声来：“好啦，逗你的， 她是棵老槐树， 你也知道，这种长得比较老的树吧， 树上树下都容易挂着人，久而久之呢， 就成精了。”
唐雅迟疑着问：“什么叫……树上树下都容易挂着人？”
这时两人走到了小巷出口， 前头就是挂着很多灯泡、将小广场照得明亮的夜市，黑暗的小巷与夜市泾渭分明， 进一步光明， 退一步黑暗。
许念冰停下脚步， 转头笑着对唐雅说：“树上挂着的，是上吊；树下挂着的，是埋藏。死的人多了， 槐树想不成精都难。”
“班长，是埋葬吧？”唐雅不觉得以许念冰的水平，会把这么简单的词语说错。
对于唐雅的挑刺，许念冰并不生气，轻声笑笑：“埋葬，重点在葬，人死了，葬在地下，以求来生；埋藏，是要将死亡的真相藏起来。”
说到这里，许念冰顿了顿，想了会儿又接上：“不过我记得她说过，树下埋的多数是小孩儿，不想要的、意外死的，都埋她那，因为他们那里的规矩是枉死不能入坟，家里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埋她那了。”
唐雅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抱着手臂抖了抖，有点退缩：“班长，那我们把老人家请来这当管家阿姨合适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