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诡应下, 送许念冰和唐雅出门,然后就自己逛镇子去,于是,等到张风父子两睡醒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他俩了。
周五的课比较轻松,自习课多,下午照常大扫除,做完后许念冰跟唐雅出校门就看到了等着的许瑞和。
路上许念冰问许瑞和:“爸,快国庆长假了,姐姐回来吗?那天还是中秋节呢。”
许瑞和先是一愣,他和林春秀都忘记这茬了,便说:“我跟春秀都忘记还有中秋了,你姐也忙,看她吧,如果回来的话,我就去火车站接她。”
年代久远,许念冰不记得许念水有没有在各种长假回来过,所以才这么问,结果许瑞和也不知道,看来只能等许念水的电话了。
回到家的时候,许念冰看到林春秀站在门口,送走一个老太太。
从马车上跳下来,许念冰看着那个老太太的背影,认不出来是谁,就问林春秀:“妈,那是谁啊?”
“隔壁村的老太太,你不认识,”说着,林春秀叹息一声,“哎,她来找你外婆的,想给她女儿看看,但是你也知道,你外婆轻易不下山,我就说先问问看。”
“外婆上下山也不容易,不如我去?”许念冰建议道,张九英年纪大了,这还得去隔壁村,她怕张九英吃不消。
林春秀看了看许念冰,想起当时许念冰的实力,点头:“也行,反正杂货铺的账簿在我这,流水都一样。”
于是第二天一早,林春秀给许念冰和唐雅准备了午饭,给她们指了路就自己到店里去了,完全不担心许念冰会迷路。
不过林春秀没忘记告诉许念冰,来找张九英的老太太叫月姑,本名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只记得她叫月姑。
月姑命苦,早年结婚,生了个儿子,结果战乱,她丈夫死了,好不容易躲到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抚养儿子长大,后来儿子说出去打工,却再也没回来。
别人说她儿子死在外头了,她不相信,就出来找,找到隔壁村后,本来只是暂留,可她捡到了一个别人不要的女婴。
大概是没了孩子,她舍不得看着女婴被饿死,就将女婴捡了回去,就这样,在隔壁村住了下来。
月姑的女儿很漂亮,也很孝顺,前几年初中毕业,到了城市里找活干,今年年中的时候突然回来,月姑说她生病了,没法见人。
别人传什么的都有,说月姑女儿肯定是在外头怀孩子了,或者得了见不得人的病,不然怎么会被月姑关起来整天不见人呢?
林春秀将自己听说的、月姑自己说的都告诉了许念冰,更多的就不知道了,得许念冰自己去看了才知道。
隔壁村子还挺远的,许念冰和唐雅走了一上午都没到,午饭两人随便找了个树荫蹲着就开始吃,还好林春秀准备了足够多的水,这个天气没有水怕是要被晒死在路上。
赶了许久的路,总算在下午找到了隔壁村子,还挺远的。
许念冰不知道月姑住的地方,就问路边的婶子:“婶子好,我想问问,月姑住哪儿呀?”
婶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许念冰和唐雅,看她们的穿着也不像是坏孩子,就说:“你们找她做什么?她家女儿得了不干净的病,小心被传染!”
“我外婆是张九英,她不方便下山,我来替她看看。”许念冰看对方嫌弃的态度,不得不把张九英的名号搬出来。
周边的村子可能不认识村委会里的人,但一定认识张九英。
婶子果然瞬间态度就不一样了:“原来是张姑的外孙女,真有出息,都能帮外婆的忙了,找月姑是吧?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看见水果铺子隔壁的巷子口,往里走,第三家就是。”
“谢谢婶子。”
跟婶子道完谢,许念冰就拉着唐雅走了,现在已经下午,如果她们拖很久,说不定半夜都走不回家。
许念冰忍不住后悔,早上她就应该用缩地成寸带唐雅过来的,是她估算错距离了。
要是这趟忙活得晚,她都想自己开个风水接口回去,省得走路。
水果摊子很显眼,很容易就找到了,只是巷子里没有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不像一个正常的村子。
唐雅拉住许念冰的衣服:“班长,这里……怎么怪怪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太吓人了。”
许念冰闭上眼,一边往前走一边侧耳听了一下,再睁开时,说:“不是没有声音,是声音放得很低,几乎只有呼吸声,猫猫狗狗都不叫。”
有人的地方是一定会有动静的,哪怕是半夜,都会有些声音,不会安静成这个样子。
要么,是大家这时候自发睡午觉,连猫猫狗狗都不出声;要么,是人和动物昆虫,被吓得不敢出声。
说话间到了月姑的房子,就是一栋普通的两层瓦房,二楼跟林春秀的杂货铺一样,是个低矮的阁楼,村子里大部分都是这种建筑,算是时代特色了。
许念冰抬手敲敲灰褐色的木门:“月姑在吗?我是张九英的外孙女。”
话音落下,木门咔哒一声,打开了锁,一张苍老的脸从门缝露出来:“张姑的外孙女?”
“是,我外婆年纪大了,上山下山不容易,所以让我来看看。”许念冰解释道,同时打量月姑的五官。
相面也算一个比较老的术法了,许念冰不算精通,只能从五官里看出一个人一生大概的走向。
结果,还真让许念冰看出点门道来——月姑竟然是个孤寡命。
也就是说,她本该一生孤苦,苦都是其次,她一生,朋友血亲都在死亡或者离开,小时候父母死于战乱,长大了,丈夫也死在战乱里,后来儿子找不到,到现在,她女儿……
月姑很犹豫,没有完全打开门,警惕地问许念冰:“你母亲呢?为什么你母亲不来而是让你来?”
“我母亲没有继承外婆的道术,我继承了,所以让我来。”许念冰说到这里顿了顿,说出月姑的命格,免得她还不相信,“月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是个一生孤苦的命啊?”
闻言,月姑猛地睁大眼睛:“你、你外婆跟你说的吧?”
许念冰反倒愣住了:“我外婆?你以前找她算过命?”
看许念冰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月姑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门,请两个女孩进屋。
屋内只一个被隔断的玄关,隔墙后是客厅,再后面,就是厨房澡房了。
许念冰只简单打量了一下,脚下算着距离,确认这边的风水有没有问题,确定没问题后就安心坐下了。
月姑谨慎地锁上门,大白天的,屋内还点着灯。
“你、你真是张姑的外孙女?”月姑揪着自己的衣摆,又问了一遍。
“真的,我没必要骗你不是吗?”许念冰对待老人还是有耐心的,这要是个年轻人,问第二遍的时候她就走了。
月姑看着许念冰的脸,抬手抹了抹眼睛:“我捡到我女儿的时候,找你外婆算过名字,她当时就说,我是个孤寡命,如果坚持要养这个女儿,迟早会出意外,可我太想身边有个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我就……”
所以还是把那个女婴留了下来。
许念冰对此不做评价,只是问:“我能看看您的女儿吗?”
“她……”月姑呼吸一顿,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的情况可能不太好,如果你弄不好,可以让张姑来一趟吗?”
“可以。”
得到了许念冰的回复,月姑终于松了口气,急忙带许念冰和唐雅上楼,楼上有木板隔开的两个房间,有大窗户的那个是月姑女儿的。
垂着床帘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呼吸断断续续的女人。
月姑撩起了床帘,带着哭声跟许念冰说:“我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这样……”
看到床上女人的刹那,唐雅几乎尖叫出声,接着立马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她知道女人是月姑的女儿,所以无论多可怕,都不应该叫出声来,这是对月姑的尊重。
许念冰看到女人的一瞬间,皱起眉头。
女人躺在床上,出气比进气多,身体干瘦,瘦到只有皮包着骨头,像封存多年的木乃伊,皮肤焦黑,好似从火灾里刚被救出来的重症病人,而且眼睛充血,只剩一点点眼白。
这样的身体,如果全是烧伤,进了icu说不定都活不下来。
月姑抹着眼泪,张口想问许念冰该怎么办,就见许念冰蹲了下来,去翻被子。
许念冰在被子下找到月姑女儿的手,缓缓拉出来,仔细观察着干瘦的手,先是指甲,坚硬漆黑的指甲还有个一股臭味,像得了甲沟炎伤口流脓的味道。
接着是手的皮肤,粗糙得好似稻草外衣。
放下月姑女儿的手,许念冰又去查看对方的头。
女人头发干枯,而且一把一把掉,看起来,很快就会掉光了;眼球红得诡异,仿佛瞪着许念冰;嘴巴里面也一股子腐臭味,牙齿却依旧完好。
检查完,月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能救吗?”
许念冰伸手问唐雅要来手帕,仔仔细细擦着手,在屋里的椅子上坐下:“你知道你女儿在外面的情况吗?”
“外面?”月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她在城里打工的事吗?”
“对,她在哪里打工?打的什么工?一年回来几次?一个月给你多少钱?这次回来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都仔细说说。”许念冰一口气列了所有自己想知道的情况。
月姑摸摸脑袋,没记住许念冰问的所有东西,只好把自己记得的,都说一遍。
“她是三年前出去打工的,那时候她初中毕业,高中读书就要不少钱了,我只会做些手工活,根本赚不了几个钱,她就说不读了,出去打工。
“刚开始,她赚不到什么钱,但是一个月都会给我打一次电话报平安,后来……大概是过年的时候吧,她回来过年,突然就拿了不少钱回来,说是给人当佣人,那家人有钱,就给得特别多。
“一个月寄回来的钱,够我吃一年的了,这次回来,她还好好的,说不干了,我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而且性格变了不少,整天躲在屋子里,如果不是之前她寄回来很多钱,现在我们估计都饿死了。”
许念冰看着月姑女儿的眼睛,对她打的工心中有了猜测,问:“她这样,多久了?”
月姑算了算,说:“她不是一开始变成这样的,她六月十五回来的,每天都在变瘦,等到瘦得不能再瘦的时候,身上就开始慢慢变黑,我有劝她去找大夫看看,但她不肯,我昨天发现她眼睛都红了,没办法才去找的张姑。”
“这样啊,那月姑,她带回来的行李你知道在哪儿吗?”许念冰还是得看一下月姑女儿的行李才能确定情况糟糕到什么地步。
“我知道,就在这。”月姑急忙应着,然后准备起身去拿给许念冰看,可是还没走,就被女儿抓住了手。
月姑女儿干瘦的手死死扣着月姑,一双几乎被血染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月姑,嘴里艰难吐出三个字来:“不、可、以……”
被女儿拦住,月姑突然哭了起来,她反跪在床边,拉住女儿的手:“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就听话,让大仙看看吧?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
床上的女儿被月姑哭得松了手上的力气,即使人已经不太清醒了,还是记得不要让自己的母亲哭。
见女儿松开了手,月姑摸着女儿的脸,咬咬牙,用一种不属于老年人的速度,起身跑去柜子前,打开柜子,刚抬起手,就顿在原地。
许念冰缓缓走到月姑背后,看见柜子里的东西,轻声叹息:“果然如此。”
柜子里,供奉着一个小小的玉制雕像,非佛非神,红色的油灯灯光将雕像的身体都照成血红色,香炉里的香缓缓燃着,生出刺鼻的味道。
月姑喃喃出声:“这、这是什么东西?”
许念冰转头看向唐雅,让她扶着老太太去坐下,随后看向床上用眼睛瞪着自己的女人,说:“你供奉这玩意儿,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
半晌,女人张开口:“知、道……”
“即使如此,你也心甘情愿?”许念冰问完,看着女人的模样,又补上一句,“不值得的。”
“值得。”
这两个字,倒是说得顺畅,随后许念冰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到了柜子的夹层,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张存折,三个月前,刚打进去一百万。
第五十三章 贪心
一百万, 就能买一个人的生命,用来供奉其他人的荣华富贵。
许念冰将存折放到月姑前面,随后伸手拿起玉制的雕像端详:“月姑, 你女儿被人买断了, 这个东西, 叫婴灵,用未出生的小孩儿做的,供奉这个东西呢,可以换取钱财权势。”
玉制的婴灵, 是华夏特制的, 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古曼童, 制作方式有差别,效用差不多, 不过华夏的技术更成熟, 效果、供奉的人都不是特定的。
就拿月姑的女儿供奉的这个来说,她是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向婴灵求运势,可运势不是返还在月姑女儿身上, 而是给她一百万的人手里。
一百万, 换一个婴灵护身,便宜到极点了, 一般人养都是自己付出代价, 这倒好, 选了个普通人来代付。
如果对方需要的运势很多的话,不出一年,月姑女儿就得被吸干。
月姑不认识多少字, 对着存折看了许久,都数不清上面到底多少钱,局促地问:“买断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钱……是多少啊?”
唐雅帮忙看了一下,说:“月姑,这是一百万,这么多?”
“谁的命都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我可以帮忙中断供奉,但是,月姑,得你女儿同意,而且一百万得还回去。”许念冰认真说。
说到底,所谓请神、养古曼童,都是交易,月姑女儿用自己的生命供奉婴灵换一百万导致现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许念冰帮她回复到原来的样子,钱自然也得还回去。
世界的一切或许不公平,但交易一定等价。
月姑看着许念冰捧在手里的雕像,又看看床上半生不死的女儿,合上存折,走向床边:“孩子,咱们把钱还回去吧?这钱……不该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