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真的为教育事业贡献了很多金句，许念冰一边走一边想。
洗澡房外面是一排水龙头，许念冰撑着伞，将自己的桶放过去接水。
周围是令人烦躁的雨声，细窄水管出来的水仿佛永远接不满水桶，沿着屋檐落在雨伞上的雨，让人分不清水声是从哪里来。
许念冰等着水桶接满，过了很久，发现水还是有些少，于是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桶裂了。
这还是个铁桶啊。
晚上太黑，许念冰如果不是上手摸，都没发现桶裂了很细的一条缝。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宿舍老师喊吹灭煤油灯的声音，要熄灯睡觉了。
一个个宿舍查名字过去，很快就查到了许念冰那个宿舍，宿舍老师发现人不在，一问，才听说人去洗澡了。
宿舍老师嘀咕：“这么大雨洗什么澡啊，也不怕被水鬼拽走……”
床铺靠近门口的女生笑着说：“老师，只有河里有水鬼啦，班长那么凶，鬼见了她都得怕。”
话音落下，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
反正她们是觉得许念冰比任何东西都凶。
宿舍老师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想着许念冰给自己送的酱菜，没有立马让她们锁门：“既然是去洗澡了，那就算人在寝室，你们赶紧睡觉，明天不用早起吗？”
在宿舍尽头的许念冰，蹲在水龙头前，试图修一下自己的铁桶。
奈何手头没工具，许念冰只好拎着半桶水进洗澡房洗澡，她能夜视，不怕掉坑里。
关了雨伞，许念冰将换洗衣服放在半人高的隔墙上，雨伞则是靠在门口旁边的墙上。
脱掉上衣之后，许念冰突然听见了猫叫声。
咪呜咪呜的，像小孩儿在哭，凄厉又令人毛骨悚然。
许念冰没理它，继续脱衣服洗澡。
水太少了，只能简单擦洗一下，而且水一边洗一边漏，很快就只剩下小半桶。
举起水桶淋下来的时候，许念冰看到了不远处隔墙上趴着的猫，看不清毛色，只有一双莫名泛着绿光的眼睛直视着她。
拧干毛巾擦干净身体，穿上衣服，许念冰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对那只猫说：“我不会养你的，我养不了这么凶的猫。”
猫突然尖叫起来，跟雷声混在一起，愈发凄厉。
许念冰看着那双绿油油的眼睛，想起小时候林春秀哄她睡觉讲的故事。
“妈妈小时候啊，跟你外婆住在山上的，那时候你外婆养着一只狗和一只猫，可是，狗呢，只有晴天在，猫只有雨天在，后来有一年夏天，山上突然下起了雨，猫突然回来了，但是无论它怎么敲门怎么叫，外婆都没有让它进门。”
故事听到一半停下，许念冰便忍不住问：“为什么呀？那不是外婆养的猫吗？”
林春秀沉默一会儿，笑着说：“当然不是了，山上下雨，不代表那天是雨天呀，不是雨天，回来的，就一定不是家里的猫。”
许念冰慢慢上前，抬手摸着那只猫湿淋淋的毛发，随后狠狠掐住对方命运的后颈皮。
猫凄厉地叫了起来，声音却在逐渐变小，最后已经变得毫无声息。
松开死掉的猫，脱离了许念冰的手，猫消失了。
离开了闷热的洗澡房，许念冰撑着伞在水龙头处洗手。
洗干净手后雨很突然就停了，像下雨时一样突然。
许念冰后来有去山上陪外婆住，其实，外婆从来没养过狗和猫，那只是林春秀年少时的一种念想。
外婆说：“小孩子的念头是很有意思的，他们会看到一些所谓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其实都是自己的念想，他们想有个玩伴，所以有了玩伴，而你妈妈希望晴天的时候家里有狗狗陪她玩，雨天有猫猫陪她睡觉，所以，家里就有了狗和猫。”
当然，这些话许念冰藏在心里，谁都没告诉，因为，她隐隐觉得，外婆说的才是真话。
而带着意外的雨天来的猫，未必是自己的念想，或许是因为别人极大的恶意才出现。
“猫啊……”许念冰擦干净手，收起雨伞抬头看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的月亮，轻声叹息。
回到宿舍，许念冰放下了桶，其他人还没睡，都在说班长好厉害，这么黑都敢一个人去洗澡，不愧是班长云云。
许念冰放下铁桶，挂起毛巾，突然回头问了句：“你们家里养过猫吗？”
话音落下，宿舍里突然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甚至能听见煤油灯里的噼啪声。
没有人回答自己家里是不是有猫。
许念冰慢吞吞关上宿舍的门窗，吹灯的时候停下手，笑着说：“小时候，我家里有养一只猫和一只狗，后来，那只猫死了，被住在我床底的妹妹咬死了。”
宿舍里一片寂静，许念冰一一扫过所有人，将她们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笑了笑：“开玩笑的，我没有妹妹，也没有猫和狗，晚安。”
第十三章 故事
煤油灯的味道在宿舍里蔓延开来。
许念冰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这股味道，家里每次到了晚上，她都会跑去主动点灯。
而这一天晚上，随着煤油灯味道蔓延在宿舍的，是莫名的恐惧。
尤其心里有鬼的人，不知道睡得是否安宁。
第二日早上五点，许念冰缓缓睁开眼睛，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只是其他人都习惯等学校敲铃再醒，便还熟睡着。
许念冰起床，看到了自己裂开的铁桶，倒是想将整个寝室的桶都弄破，又想到这群孩子三观未定，桶坏了说不定被家中怎么责备，就有些不忍心。
人老了，难免心软。
最后许念冰决定给动手的人一个机会，再有下次，或许就不是弄坏桶这么简答的报复了。
拎着铁桶去找宿舍老师修的时候，许念冰还想，自己真是个善良的老婆子，竟然还愿意给捣乱的熊孩子机会。
如果是其他人，怕是让那些熊孩子后悔来这世间走一遭。
宿舍老师也刚醒，看到许念冰拎着桶过来怔了一下：“许念冰同学，你这是做什么呢？”
“老师，我桶裂了，昨晚洗澡才发现的，您能修铁桶的胶布吗？”许念冰笑着问 。
“没有哦，你可以去保安室问问，或者到外头杂货铺买一卷。”宿舍老师摇摇头，神情不似作假。
许念冰有些无奈，却也没法变一卷胶布出来，只好在洗漱后又去找保安要。
幸好，保安经常要为学校修一些东西，各种胶布都备着些。
回到宿舍，其他人已经醒来了，彼此都在慢慢做着自己的事，看到许念冰回来也不说话，她们平时就是这样的。
彼此的关系都不算太好，有时候在路上见到了都不打招呼。
许念冰补好了自己的铁桶，起身离开宿舍，准备去还胶布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自己。
回头一看，是班里一个不太起眼的女生，叫李香香。
“班长，你昨天晚上……”李香香咬着唇，犹疑着问，“昨天晚上去洗澡的时候有看见什么吗？”
许念冰上下打量一番对方，没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能引来雨猫。
雨猫这种大凶之物，一般来讲只有本身命格就很凶或者命里带煞的人十分厌恶某个人才能引来。
条件缺一不可，李香香刚好一个没占。
见许念冰就看着自己不说话，李香香顿时有些慌乱，摆着手急忙解释：“班长，我没什么意思，就是、就是……就是你讲的那个故事……怪、怪恐怖的，所以我……”
真话假话都没必要区分，许念冰只要从她们的生辰上算一下命格就知道是谁。
“为什么你会觉得猫被床底下的妹妹咬死恐怖呢？”许念冰问完，静静看着她。
李香香瞬间白了脸色，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摆，嗫嚅几下，还是没能说出话来，看起来十分恐惧。
许念冰笑了笑，抬手拍拍李香香的肩膀：“别什么话都听进去，很多时候，那只是别人讲的故事。”
说完，许念冰转身，准备去还胶布的时候，猛然听到李香香在背后大声反驳。
“不是的！不是……”李香香声音逐渐低下去，“项冬说，说……她今晚、不，昨晚已经说过这个故事了，跟班长你说得一模一样！”
李香香还记得，当时许念冰拎着桶离开，项冬突然开口提议说下雨天气氛正好，不如讲鬼故事吧。
她们都有看过那些在谷场放的恐怖电影，夏天的时候经常放，而且戏院那边偶尔也有人鬼情未了的戏，小女生，都喜欢这些的。
所以大家一个个人讲过去，都说的自己看过的电影，或者听过的戏文。
轮到项冬的时候，她反而说了一个别人都没听过的故事。
而且比许念冰说的那个更详细一些。
“项冬说，她其实有个妹妹，但是从来没见过，爸爸妈妈总是说妹妹就住在她的床底，如果她不听话，就不要她了，让她住床底，她妹妹出来当女儿。
“刚开始，项冬也以为爸爸妈妈骗她的，因为她床底下没人，可是后来有一天下雨，也是昨晚那么大的雨，突然她家的猫在外面叫得很厉害，项冬以为……”说到这里，李香香已经害怕得瞳孔都慢慢扩散开来。
李香香说不下去了，她太害怕了，本来可以当做没事发生一样，然而许念冰回去就说了一样的故事，那时候谁都不知道，许念冰是在外面听见了，还是这个故事……
她们都经历过。
许念冰大概猜到了后面的部分是什么，大概项冬真的开了门，让猫进屋，而床底下的妹妹咬死了猫。
伸手在李香香眼前一晃，许念冰轻声对她说：“没事了，回去吧，世界上的鬼故事，都是假的。”
话音落下，李香香茫然地点了点头，怔愣着往回走，慢吞吞洗漱，直到被冷水上脸，才猛地回过神来，而方才她做过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许念冰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因为项冬也不是命里能带这么重煞气的人，只是故事从她嘴里传出来，就很有意思了。
没有唐雅在班里，所有人都平静很多，没人闹事，也没人会突然碰瓷唐雅。
很快，就周五了，下午只有一节课，然后是一节活动课，主要给学生大扫除的时间，搞完清洁学生就可以回家了。
许念冰在擦黑板，顺便写值日安排，班主任突然找过来。
“班长啊，你周末有空吗？唐雅哥哥打电话来说希望班里同学的笔记能借一下给唐雅，她毕竟要住院几天，怕功课会落下。”班主任跟许念冰商量，主要是希望许念冰送过去的时候别乱说话。
想着唐六一那个人，和前世的事，许念冰总觉得可能有什么联系，便点了头：“好啊，我周末会过去的。”
班主任满意地拍拍许念冰的肩膀：“班长就应该为了班里同学着想嘛，所以啊，你到时候跟唐雅哥哥好好说话，唐雅哥哥一看就是有钱人，不说如何，结个善缘嘛！”
第十四章 回家
嘴上说结个善缘，许念冰却觉得班主任是想给他俩说亲。
毕竟这年头，媒婆可是个赚钱活计，两头捞钱的好事，谁不喜欢呢？
就算是亲戚，都想沾个介绍人的名头，好在婚礼上收礼。
许念冰应付了一下班主任，并不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唐六一那狗脾气，如果他们凑一块，肯定迟早被她揍死。
为了对方的人身安全，许念冰觉得应该远离对方。
班长就是劳苦命，许念冰来得最早来，走得最迟走。
确定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之后许念冰锁了门，慢吞吞离开教学楼，偶尔遇上一两个其他班的班长，彼此露出一个只有班长才懂的笑容。
许瑞和已经等在门口了，还是家里那辆马车，其他家都是镇上的孩子，自己回家或者家里骑着二八杠、三轮车来接。
“爸。”许念冰看到人，先笑着打招呼，再跑过去。
“二水，过来。”许瑞和笑着对许念冰招招手，等人过来了，偷偷拿出烤串，“爸给你买的烤串，咱偷偷吃，可别被妈妈知道。”
林春秀从小跟着妈妈在山上住，最讲究养生之道，从来不碰这些，也不许小孩子吃。
曾经许念水和许念冰小的时候就经常拉着许瑞和要钱买外头乱七八糟的东西吃，许瑞和并不会同意，一个月可能就心软的时候愿意买一次。
可许念水和许念冰依旧很高兴，小孩子嘛，都爱吃垃圾食品。
然而，许念冰已经很久都没吃过这些了，年纪大了之后真的会慢慢开始养生。
许念冰笑着接过许瑞和手里的烤串，尝了口，发现就是最简单的辣椒面和孜然味，没二十多年后那些乱七八糟的调料味，便安心吃了。
上了马车，许念冰开始跟许瑞和念叨这一周的事情，比如说唐雅，比如说自己莫名其妙坏掉的铁桶。
一周的事情不算多，许瑞和赶着马车，听完许念冰的絮叨后问：“你的桶要换个新的吗？”
“不用了，我用那种粘桶的胶布粘过了，下次再有人弄坏我的桶，我就把全班的桶都弄坏，哼！”许念冰的语气听起来就不像在开玩笑。
许瑞和有心劝两句，但是想着这已经是许念冰被弄坏的第八个桶了，心里也生气，就打算随许念冰去。
见许瑞和没反对，许念冰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又要长篇大论说服许瑞和呢。
过了会儿，许念冰突然想起来唐雅的事，忙问许瑞和：“爸，班主任让我给唐雅送笔记呢，你周末有空吗？我得去镇医院看她。”
“镇医院啊？可以啊，就是爸爸起得很早，得送货哦，你要是赖床的话，爸爸就送不了你了。”许瑞和逗许念冰道，想了想，补上一句，“不许让你妈妈送你。”
许念冰也嘲笑许瑞和：“哎哟，知道你两恩爱啦，我不会让妈妈辛苦送我的，明天我会早起的。”
“乖。”许瑞和伸手摸摸许念冰的头，继而顿住，“对了，你说你同学怎么受伤的来着？”
“班里同学闹的啦，他们觉得唐雅家有钱，就欺负她啊，我那天还算救了她一命，不然她就磕到脑袋了。”许念冰掐头去尾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