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儿向芃芃行着礼,福隆安还一边儿给自家弟弟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过来。
福康安见状,赶忙也过来学着自家兄长的模样,向芃芃行了个礼。话说,他家二哥方才一门心思地与人比武,没有注意到芃芃的到来也就算了,他对此事居然也一无所觉,好像有点儿丢人啊,也不知道,方才他那心痒难耐的模样,让芃芃看去了几分。
“免礼吧。”芃芃笑吟吟地对两兄弟道:“本宫今日本是想来看看福康安,并当面感谢你当日的救助之情的,没想到,你住处的人告诉本宫,你没有在房中养伤,反而来了校武场。我好奇之下,便也过来看看,你们应该不会怪我打扰了那么的兴致吧?”
福隆安自然连称不会,又道公主愿意来看福康安,是福康安的荣幸,他特意向芃芃表达了一下感激之情。
总之,方才福隆安在自家弟弟跟前有多么可恨,他在芃芃跟前就有多么规矩,当真如翩翩公子一般,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若不是亲眼见了福隆安戏弄弟弟的过程,只怕芃芃真会以为福康安是富察家难得的老实人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富察兄弟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还蛮独特的。芃芃能够感觉得到,富察家的几个兄弟之间,是相互关心着的,别看他们嘴上经常互损,还动不动就上演兄弟反目的戏码,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斗智斗勇,但若是哪个外人胆敢欺负了他们中的一个,必定会遭到另外两个的夹攻。
福康安看到自家二哥“大变脸”的这一幕,却是哼哼了两声,心道,自家二哥定是上回在宫中之时被四格格给吓破了胆子,所以眼下在五公主面前才会这般拘谨,哪怕芃芃还这般年幼。
这会子,在五公主跟前,还是给他留点儿颜面吧,待回去之后,看他怎么笑话他!
福康安对芃芃,本也是敬而远之的,甚至因为自家二哥曾被四格格纠缠过,他一开始还特意交代芃芃不要喜欢上自己。但后来,许是因为逐渐了解了芃芃的性子,许是因为几日前他曾与芃芃共患难,总之,现在的他对芃芃少了许多敬畏,多了一些亲近之感。
只要他一想到当时在大火之中,他被浓烟熏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时候,芃芃将身上唯一一块帕子沾水给了他,他就没法再单纯地将芃芃视为高高在上的公主。除了自家人之外,这还是福康安第一次从外人身上感受到如此纯粹的善意。
那个时候,他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芃芃是如此的希望他能够活下去,因此竭尽全力地保护他,当然,他也在试图保护她,试图将危险从她身边儿隔离开来。若是没有芃芃,他简直无法想象,他该如何熬到救援到来。又或许,若是她不在场,上苍便不会降下那场“及时雨”,而他们也无法或者等到救援……
那晚的记忆,对于福康安这样年幼的孩子来说,是一个噩梦。事后,福康安其实一直不怎么愿意仔细回想灾难发生时的情景,但他一直忘不了火光之中,芃芃那双带着希冀的眼睛,正是那双眼睛,给了他继续咬牙坚持下去的力量。
无论承认与否,芃芃对他的意义,自那一晚开始,就已变得不同。
“公主不必谢我。”福康安认真地道:“真要说起来,该是我谢你才是。那日,若不是有你在,只怕我已经被烟给熏死了。”
当晚芃芃递给福康安的那方手帕,早已被他浆洗干净,工工整整地叠好。按理来说,他应该找机会将那手帕还给芃芃的,但不知为何,他忽然就不想这么做了,他想将那块手帕偷偷地藏起来,藏在自己记忆的深处。
“我原本以为,是我保护你比较多一些,可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你为了保护我,竟被一根木屑扎中了。而那个时候,你竟然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喊疼。”说着,芃芃的视线落在了他包得像只粽子一样的左胳膊上:“疼吗?”
福康安摸了摸鼻子,别看他在两名兄长面前装得似乎一点儿也不疼、无所畏惧的样子,实际上,在与傅恒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是直接扑到自家阿玛怀中喊疼的。为此,他的阿玛特意推掉了好些公务,那几天专门用来照顾他,那呵护备至的模样,让他的两个兄长都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疼吗?
大抵是疼的吧。
当日在芃芃跟前没有喊疼,一来,是因为比起疼痛,死亡更令他恐惧,在火焰的炙烤之下,他几乎要晕过去了,在当时,疼痛恰好成了保持清醒的方式;二来,则是他不想在一个女孩子跟前表现出柔弱的一面。
可现在,他见芃芃关心着他的伤势,不知怎么,一声“疼”就说出了口。
在说出这个字的时候,福康安其实也感到很是惊讶。这般好面子的他,为什么在芃芃跟前,突然就觉得面子没那么重要了呢?
大概是因为,芃芃见过他最为狼狈的样子吧,所以,即便是告诉她,他其实很疼,也不要紧了。
福康安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出这个字时,他的兄长福隆安露出了一副见鬼的表情来。
#救命,我那屁大点儿就开始装深沉的弟弟居然在跟一个女孩子撒娇#
#那个女孩子还是我父亲顶头上司的女儿#
#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既然疼的话,就留在房中好好养伤啊,到处跑干什么呢?方才我看到,你还准备亲自下场跟你哥哥比试,是不是?我给你带了上好的伤药来,待会儿回去之后你记得拿来用。”
福康安摸了摸鼻子,准备将锅推给自家二哥。
“还不是二哥啦,说在外面多走动走动,心情会变得好起来。心情一好,伤势就好得快……”
“那你现在心情好吗?”芃芃托腮问道。
“本来是不好的,二哥他根本就是故意想看我难受,让我在一边儿看着他跟人比试却不能亲自下场,他坏!”福康安这副嘟着嘴跟芃芃告状的模样,让芃芃有点儿想笑,但下一刻,她又因为这孩子真挚的话语而有些动容:“看见你之后,心情就好多了。”
“前几日,我求着阿玛带我去皇上那儿看过你,那时候,你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发着烧,整个人状况看起来很糟糕。但现在,你似乎已经快要康复了,这真是太好了。”
芃芃心中一动,道:“我听说,你的骑射功夫很是不错,比小鄂勒还厉害。等咱们养好身子之后,你可不可以教一教我呢?”
说到自己擅长的东西,福康安顿时便来了劲儿,只见他下颚一样,颇为得意地道:“当然可以,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在这方面,小鄂勒可不是我的对手!”
这时候,福康安选择性地忘记了,他毕竟比小鄂勒要小上两岁,目前与小鄂勒的比试结果,还是输多赢少。乾隆等人之所以会夸他,也是因为他在面对比他年龄大、且得到了色布腾巴勒珠尔亲自教导的小鄂勒面前,居然还有那么两三分的赢面。
他这番话传进小鄂勒耳中之后,没过多久,小鄂勒就当众与他比了一场,当着芃芃的面赢了他一把,狠狠打肿了他的脸。
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暂且按下不提。
芃芃又关心了福康安几句,且与他约定了教她骑射之后,就离开了。
算算时间,这个点儿,乾隆也该与大臣们开完会回宫了。若是待会儿见不到她,指不定又要心情不好,哎,她还是赶快回去哄着自家阿玛吧。只有把乾隆给哄高兴了,她才能时不时出来放放风不是?
在芃芃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福隆安用一种发现新大陆一般的目光打量着自家弟弟:“能耐了啊,福康安,我记得你在来圆明园的当晚,还来跟我诉苦,说五公主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你希望五公主不要喜欢你,问我怎么办……怎么,你现在倒是不担心这个问题了?”
“因为我突然发现,五公主似乎还满可爱的,如果是她喜欢我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吧。”说着,福康安又反手插了自家二哥一刀:“反正,我肯定不会搞得像你那么狼狈的。连四格格都应付不来,你真没用……”
福隆安:“……”
我的弟,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做人能不能有点原则呢?自打耳光好玩儿吗?!!!
……
翊坤宫中
皇后正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绣着一个肚兜儿,看着鸭子戏水的图案一点一点出现在肚兜上,她的眸中尽是慈爱之色。
虽说这图案算不得有多精致,却透着无限生机,也算是别有意趣,最重要的是,这一针一线之中,还蕴藏着她对她孩子们的爱。
毋庸置疑,这件肚兜,是做给她腹中即将出生的孩子的。
她的肚子已经快八个月了,再过一个多月,腹中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因此,在征得太后的同意之后,皇后将宫务的管理权暂时下放给了舒妃与婉嫔,另外又提拔了两个妃嫔为她们分担,若是遇到难以抉择的大事,她们可以去找太后,而皇后则关起门来,过上了静心养胎的生活。
眼下,什么人或事都没有她腹中的胎儿来的重要。
“主子,老奴猜,这只在草地上踱着步的小鸭子,是十二阿哥——它摇头晃脑的模样,像极了背书时的十二阿哥;那边那只梳理着自己身上绒毛的小鸭子是五公主——随着五公主日益长大,她对自己的仪容也越发看重了;那边儿那只依偎在鸭妈妈怀中的小鸭子,则是您腹中的小阿哥……至于这只幸福的鸭妈妈,是主子您!”
在皇后绣完了这件肚兜之后,黄嬷嬷便凑到她的身边儿,与她说起了话来。
眼下十二阿哥在上书房读书,五公主则跟着皇上去了圆明园,自家主子一个人在翊坤宫中绣花,难免会感到沉闷,黄嬷嬷作为皇后身边儿的第一忠仆,自然要想着法子地逗皇后开心。
皇后闻言,果然眉眼弯弯,一副极为满足的模样。
这副绣图是她花费了极大的心思绣出来的,能够让人一眼看出其中的蕴意,她自然感到十分高兴。幸福的光彩闪耀在她的脸上,同样也流泻于她的指尖。
但很快,皇后又摸着肚子,有些忧心地道:“太医说,这一胎有点儿大,生产时怕是会有些不易。本宫也不求别的什么,只求他能够平平安安地出生,日后与他的兄长和姐姐相互扶持着长大,本宫也就别无所求了。”
这一胎的具体情况,也只有皇后和太后知晓,十二阿哥和芃芃一个也不知道。乾隆……兴许也是知道的吧,又兴许不知道。皇后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这一胎的情况,他也没有主动问过。
这些年来,皇后在宫中地位日益稳固,乾隆在后宫之中很乐意给皇后做脸,且因芃芃之故,乾隆每个月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宿在翊坤宫的,这在后宫之人看来,便是乾隆与皇后缱绻情深的表现。可唯有皇后自己知道,乾隆对她,敬重远远多于柔情,其中这敬重,有一半儿是因为她的他的正妻,还有一半儿则是因为她是芃芃的生母。
真正的亲密,和表面上的亲密,终是不同的。
皇后其实也不是很在乎乾隆是否真的关心她的安危、在乎她的感受,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露出忧虑的表情来。
他们还这样小,合该成天开开心心的、没有任何烦恼。
因此,在乾隆提出要带芃芃去圆明园的时候,她其实心中,是暗自松了口气的。
比起大大咧咧的小十二来,倒是芃芃更有可能发现她的异状,如今芃芃被乾隆带走了,她也能安安心心地养胎了。
黄嬷嬷见皇后绣完了这副鸭子戏水图,还要再继续做活,赶忙劝道:“哎哟,我的娘娘喂,这针线功夫费神伤眼睛,您坚持要为尚未出世的小阿哥绣个肚兜,老奴依了您。只是这个肚兜绣完,您可不能再继续劳神了。老奴服侍您用一盏……”她本想说用一盏鸡汤,但想起鸡汤滋补之物,自家主子腹中的小阿哥体型又较大,不适合再补下去,遂道:“老奴服侍您用一盏百合莲子羹,用完之后,咱们在翊坤宫的后院儿中走走吧。”
这也是太医所交代的,少食多餐,多活动活动,对皇后生产,会有所助益。
怕皇后身上犯懒,不愿意动弹,黄嬷嬷又拿翊坤宫后院儿中栽种的一些花卉和作物来吸引皇后。
自“仙人赐药”事件过后,芃芃便经常往翊坤宫后院跑,今儿个种点儿这个,明儿种点儿那个,皇后也不去管她,只由着她高兴。没想到,经芃芃之手种下去的作物,长得就是比别处的要好一些。
黄嬷嬷这么一说,皇后顿时来了兴致,准备去后院看看,她闺女种下去的那些个东西,都长成什么样儿了。
这时候,却有一名宫女来禀:“皇后娘娘,芳贵人求见。”
黄嬷嬷闻言,皱起眉道:“她怎么来了?娘娘不是说了,最近妃嫔们的请安免了,如无要事,不要来影响娘娘养胎吗?”
这芳贵人是去年才入宫的,其父为汉军旗的一名将领,她恰是二八年华,模样生得极好,既娇且媚,说起话来,能让人酥到骨子里去。在同一批入宫的妃嫔之中,芳贵人是最为受宠的那个,不久前,乾隆甚至还有意要让她跟着舒妃和婉嫔学习协理六宫事务呢。
只是,这芳贵人自恃美貌与圣眷,对皇后隐隐有些不敬,话语中常夹枪带棒的,却又让人抓不住什么切实的把柄来。乾隆只说她心直口快,并无坏心,皇后却知道,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然不肯让她得了势,来日给自己添堵,因而回了乾隆,只说是芳贵人年轻脸嫩,性子还需要好生打磨打磨,故而提拔了同期入宫的另一名做事相对沉稳的贵人,没有让芳贵人学习协理六宫之事。
可以说,芳贵人与皇后,是面和心不和。
黄嬷嬷不大相信,芳贵人此番来求见皇后,安的是什么好心。
“去告诉芳贵人,皇后娘娘身子倦怠,已经歇下了。”黄嬷嬷对那名前来通传的宫人道。
“回禀娘娘,芳贵人说,她此番来求见娘娘,是有极为紧要的事要禀——”负责通传的宫女道:“是与五公主有关的事。”
她虽然也觉得,芳贵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作为负责传话的宫女,她没有资格欺瞒自家主子。
皇后听闻此言,当即道:“让她进来,本宫倒要听听,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黄嬷嬷攥着袖子的手一紧。
那件事……在太后娘娘的吩咐之下,翊坤宫上上下下,还一直瞒着皇后呢,就是怕皇后知道之后,情急之下动了胎气。
如今皇后执意要见芳贵人,黄嬷嬷等下人若是阻拦太过,难免要让皇后起疑,可若是不拦着……谁知道那芳贵人见了皇后,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