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不等七格格感慨完,就发现,吴书来站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她顿时冷汗涔涔,不知方才那些话,被吴书来听去了多少。
七格格强自镇定,敢想上前跟吴书来打探口风,却听吴书来道:“奴才奉旨来给十五阿哥送东西,不想方才,却听到了那样一场对话……奴才总不能瞒着皇上,方才已派了奴才的小太监去十五阿哥的居所,至于奴才,却是要回去禀明皇上了,七格格且原谅奴才的失礼吧。”
说着,吴书来转身要走,七格格立马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一双大眼睛中流露出些许祈求之色来。
七格格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吴书来是乾隆的心腹,又素来与庆妃及七格格没什么交情,她难不成还指望着自己跟吴书来服个软就能让吴书来欺瞒乾隆?
吴书来垂眸看着她的手:“还望七格格不要为难奴才。”
说着,便看似守礼,实则以不可抗拒之姿掰开了七格格紧攥着他衣袖的手。
乾隆的处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七格格手伸得太长,在被发现之后还试图欺瞒乾隆,被乾隆惩罚禁足。他们一行人如今还在路途之中,走走停停,其他人还可下车放放风,七格格可就难过了,行路途中不能下马车,在客栈或是官员的府邸中歇脚之时亦不能离开自己所居住的院落。
至于庆妃,因其窥伺乾隆宫中之事,且管教七格格失职,被乾隆下旨降为庆嫔,罚俸半年。
庆嫔的处境十分尴尬,本来伴驾对于她而言是笼络乾隆的极好机会,谁知,她却因女儿的言行不当而被乾隆降了位份。
她在宫中的地位本就颇为尴尬,属于位高而无宠又手无实权的那一类,如今她出了事,底下不知多少人想要上来踩她一脚。有那手握实权的奴才,也有深受圣宠的小常在、小贵人……
庆嫔受了委屈,她还没有表态呢,那些胆敢给她委屈受的人就被暴脾气的七格格给收拾了一顿。
后来,一名近日颇受乾隆宠爱的贵人趁着侍奉乾隆之时跟乾隆吹了耳旁风,乾隆深觉这贵人说得有理,七格格如今这副模样就是欠缺教养的做派,于是便让皇后选了最严厉的两个嬷嬷到七格格身边儿去给七格格教规矩,将七格格折腾得苦不堪言。
饶是庆嫔再宠爱七格格,见七格格几次三番的闯祸,也忍受不了了。
“你为何行事如此冲动,就不能从长计议么?本宫知道你不想抚蒙,可也得慢慢儿来,如今你这般闹腾,把皇上给得罪狠了,回头能有你什么好果子吃!”这些年来,庆嫔一手将七格格与九格格姐妹带大,是真的把这两姐妹当成了自己的亲骨肉。
七格格连累庆嫔降了位份,庆嫔也不曾埋怨她,只为她的种种不智之举而感到痛惜。
九格格闻言,也在一旁帮腔:“七姐姐,你这回太心急了,只怕会起反效果。”
七格格见身边亲近之人不安慰自己不说,还一个两个都在指责自己,心情愈发烦躁:“我怎么可能不急,这回南巡结束之后,又到木兰秋弥的时间了。倒是汗阿玛会宴请诸多蒙古王公,我若是不尽快想法子让汗阿玛打消送我去抚蒙的念头,指不定赐婚旨意就要砸下来了!我原是打算走温情路线讨好汗阿玛,让汗阿玛舍不得送我去抚蒙,只是如今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选择第二条路子了。”
她眸光闪烁不定,语意却颇为坚决,显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庆嫔与九格格却是让她这话给吓得不轻:“你还准备做什么?你可不要胡来啊!”
“额娘放心,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初,四姐姐既然能够凭着胡搅蛮缠成功留京,我自然也能够做到。汗阿玛是要抚蒙,不是要结仇,我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告知汗阿玛我心有所属,恳请汗阿玛赐婚,你们觉得如何?当然,人选我已经定好了,那钮钴禄善保,我看就不错。”
善保本人有才干、前途无量,又无父无母,上头没人压着,在七格格看来,当真是再好不过的额驸人选。至于说善保家人丁稀薄,在朝堂之中助力少,这在七格格心中,非但不是什么弱项,反而是强项。正是因为善保底气不足,若是尚了公主,哪怕这公主名声上有些许瑕疵,他也只有好生捧着的份儿。
七格格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绝妙。
这时候,她无比庆幸,当初她的五姐是嫁给了福康安,而不是善保。否则,她该从哪儿找来这般合适的额驸人选?
七格格一直被娇养在深宫之中,认识的外男实在是屈指可数。其中善保与福康安无疑是最合她心意的。这二人之中,善保又比福康安更合适一些。
若换做福康安,七格格还真不能肯定,自己拿名声作要挟,乾隆就会答应自己所求,毕竟当初四格格向福隆安表白不成反遭乾隆厌弃的前车之鉴还在呢——这也是时候七格格从庆嫔口中得知的。富察家在乾隆心中的地位颇重,轻易动不得,而面对善保,七格格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思忖完毕后,七格格一咬牙,对庆嫔及九格格道:“就这么办吧!这法子若是行得通,九妹妹日后也可比照此例。”
庆嫔听了,却是摇了摇头,一脸不赞同地道:“你、你这是在拿你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啊!虽说咱们满洲姑奶奶不像汉人那般将名声视作重逾性命之物,但名声到底也还是十分重要的。此事便是做成了,往后你也会名声受损……若是此事不成,你可曾想过,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大不了就是被汗阿玛送去寺庙做姑子罢了!”七格格冷笑一声:“四姐姐当初不就是这样么?横竖汗阿玛是不可能要了我的命的!只要还活着,只要不离开京城,日后的事,再慢慢筹谋就是!”
庆嫔却心知,此事没那么简单。
当初乾隆能够轻易将四格格做的出格之事按下,是因为那件事发生在宫中。就连后来四格格被乾隆罚去皇家寺庙,也顶着个“为患病的纯妃祈福”的名义,虽说具体情况如何,宫中耳目聪敏之人都心知肚明,但对外总算还糊弄得过去。
七格格若是当众向乾隆倾诉她对善保的“心意”,她就等于是把自己所做的出格之事袒露在了所有蒙古王公跟前,乾隆能答应吗?!!!
第210章 一更
当芃芃得知了七格格的这番筹谋之后, 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这还真不是芃芃刻意去打探七格格与庆嫔那边的事儿,实在是庆嫔如今被降了位份,身边服侍的人手也被裁减了一些, 手忙脚乱之间, 难免会出现一些纰漏。
而七格格呢, 她做事向来不怎么严谨,近日的举动又着实反常,颇为引人瞩目。没了庆嫔帮七格格遮掩着,芃芃想要得知七格格的小心思小算计, 并不难。
“这事儿本宫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 本宫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给善保提个醒儿——好歹也算是同窗一场, 若要让本宫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我这七妹给坑害,本宫是当真于心不忍。”
芃芃虽然能够理解七格格不想抚蒙的想法, 但七格格想出来的这法子, 委实是损人不利己。
若是真让七格格当着乾隆与诸多蒙古王公的面向善保表白了,七格格的名声固然要遭, 善保的名声却也好不到哪儿去。不了解这其中内情的人难免会怀疑七格格与善保有私情,否则, 七格格为何不找别人, 就找善保呢?
这对于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的善保而言,打击不可谓不大。善保本就是靠着自身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日的, 能有如今的成就与他自身的才干及乾隆的看重脱不开干系。哪怕他在朝中小心谨慎, 并未授人以柄, 就凭他这非同一般的晋升速度,看不惯他的也大有人在。若是他有了实打实的黑点,那些想要打压他的人怕是得争相庆贺。
更何况, 若是乾隆觉得善保诱拐了他的女儿,从而迁怒于善保,那么善保日后的处境必会更为艰难。
左思右想,芃芃都觉得不能让小伙伴吃这个亏。好歹也是当初在上书房中一起赶过作业、一起讨论过问题,相处得颇为融洽的小伙伴呢。在芃芃看来,善保可比七格格这个平日里见了面连话都说不了几句的妹妹要来得重要。
芃芃看着桌案上盛放在团花琉璃碗中的葡萄,那葡萄翠汪汪的,晶莹润泽,在这等炎热的夏日让人见之心喜:“本宫记得,善保素来爱吃这种葡萄,酸甜可口。豆芸,你去取了那五福临门玛瑙盘来,给善保送一些去吧。”
总不能这么大大咧咧直接去找善保,要寻个由头才好。
豆芸低低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收拾出一串葡萄来,依着芃芃的意思寻了那寓意极好的五福临门玛瑙盘来,将葡萄在里头摆出好看的形状来,而后便掀开水晶珠帘向外走去。
途中,恰好碰上了回来的福康安。
福康安本是从外头淘了些民间的新奇小玩意儿,准备来芃芃跟前献宝的,谁知一回来就撞见妻子身边儿的宫女去给善保送东西。福康安回想起自己未与芃芃成婚时,芃芃与善保聊天聊得极为投契的样子,以及善保对芃芃的觊觎,顿时脸色就不大好了。
芃芃见福康安一回来就拉长个脸,不由奇道:“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今儿个你在外头,有人给你气受了?”
这可当真是极为少见之事。
福康安自娶了芃芃之后,便爱若珍宝,平日里待芃芃十分上心不说,也从不把情绪带回家中。
每日芃芃见到福康安时,他都是心情极好的样子,会饶有兴致地与芃芃说起京中近日的趣闻,会听芃芃细细与他说些琐碎而又温馨的小事,大到事业的经营与运作,小到公主府中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乃至自己最近琢磨出的新的吃食。
若是新鲜吃食已经做出来了,那感情好,福康安只管当个吃客就是,芃芃的眼光和品味总是差不了的,福康安所需考虑的就是如何在吃完之后变着法子地夸一夸自己的妻子;若是那吃食还没做出来,福康安也能够根据自己的口味和喜好给芃芃提一些建议……当然,由于他在吃食一道上,实在是一窍不通,他提出的建议大部分会被芃芃驳回,只有极少数才会被芃芃采纳。
总而言之,温馨琐碎的画风,才是芃芃与福康安的日常,这样怒气冲冲的福康安,对于芃芃来说当真是颇为十分稀罕。
福康安见罪魁祸首惹了自家生气,还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不由愈发憋得内伤。
只听他磨了磨牙,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公主倒是好兴致,还有心思给人家钮钴禄大人送葡萄呢。我在外头奔波一天了,回来之后却连口水都没得喝,这人与人之间,差距怎么就这般大呢!”
芃芃是知道福康安对善保有些“心结”的,如今见他这副连醋坛子都要打翻的模样,怔了怔,而后捂着嘴笑道:“哎哟,好大一股醋味儿,豆绿,你闻到了没有?”
一向忠实沉稳的宫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而后端着一张再正经不过的脸,对芃芃一板一眼道:“回主子话,奴婢闻到了。想来是小厨房得知额驸回来了,特意做了西湖醋鱼的缘故吧。”
这是福康安素日里爱吃的一道菜。
自芃芃与福康安成婚之后,芃芃虽嘴上不说,可私底下对福康安也是十分关心的。
福康安的穿着,以及饮食偏好,她都再清楚不过。为了照顾好福康安的胃,芃芃身边儿的厨子还特意去学做了福康安爱吃的菜。
福康安被芃芃主仆这么一呛声,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从他下垂的嘴角还是能够看出,他的心情实在不算美妙。
“好了好了,快去给额驸沏一杯茶来吧,别过会子又说我看重外人而苛待他。”芃芃怕把福康安给惹炸毛了会适得其反,于是见好就收,把豆绿打发去沏茶后,自己又亲自捻起一枚葡萄。那葡萄在芃芃白皙纤细的手指之间愈发莹绿剔透,趁着福康安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芃芃直接将那颗葡萄喂入了他的口中。
“善保那儿我顶多是派人送些葡萄,你却能得享我亲自喂葡萄之荣,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葡萄多汁,酸酸甜甜的,落入福康安口中,直让他甜到了心坎儿里。再加上芃芃说的那些话让人听着十分顺耳,渐渐的,福康安心中的些许不快就彻底消散了。他就着芃芃的手一连吃了三颗葡萄,才缓和了脸色:“日后,你不许与善保走得太近,善保对你不安好心!”
芃芃看着他一副狗狗护食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颇具纵容意味地道:“好,我知道了。自打嫁给你这只醋坛子之后,我与善保联系过几回呢?也就逢年过节彼此送个礼罢了。这回,我特意命人给他送了葡萄过去,是有原因的……”
说着,便将七格格的那些个荒唐是想法告知了福康安,听得福康安直皱眉。
“七格格虽说不得皇上宠爱,到底也是帝女,何至于做出这样自-甘-下-贱的事来!”
福康安用词很是不客气,因着他的兄长福隆安曾经的遭遇,他对这等不顾身份地位强行将他人给拉下水的皇女没有任何好感。况且七格格那性子……也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芃芃摇了摇头:“为了不必被汗阿玛送去抚蒙,她也是豁出去了。只是,公主享民脂民膏长大,自有一份责任在。她若是不想被送去抚蒙,就该在其他方面有所建树才是。只想享受好处,不想承担责任,怎么可能呢?”
“我对七妹妹一直一般。倒是六妹妹,在为我做事之时,出于好心,曾邀请七妹妹入伙,却被她给拒绝了。她的事,我不愿多管,只是,我不能由着她算计善保,更不能由着她在满蒙大臣们面前败坏我大清公主的形象。”
“于是你把这个难题交给了善保?”福康安握着她的手问。
“是。这会子你倒是不一口一个‘钮钴禄大人’了?”芃芃没好气地白了福康安一眼:“我相信善保定然有法子在不把事情闹大的情况下,提前在汗阿玛跟前揭露七妹妹的心思。”
“好了,既然你已经安排妥当了,那咱们也别再操心了。”难得的悠闲时光,怎么能都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占了去呢?
福康安将自己带回来的糕点摆在芃芃跟前:“你前两日不是说,这一带的驴打滚小有名气,你想吃了么?我今日给你带了些回来,你快吃吧。”
芃芃见自家额驸在出去为乾隆办事之余还不忘惦记着自己,心中自然颇为欢喜,她打开那包着驴打滚的油纸,取了一块来吃,果然十分软糯甜香。
只是,吃着吃着,芃芃忽然感觉一阵反胃。
她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扒拉着福康安的手臂干呕了起来。
福康安见状,大惊失色,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焦躁之色:“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还是这驴打滚有问题?这不可能啊,我明明是亲眼看着那店家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