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存折放好,把大衣柜的东西恢复原样,擦了板凳上的脚印,把板凳放好,回到自己屋里发呆。
郭建川和李娥分的房子不大,是一个套间,郭曼曼的小房间在里面,外面还有一间大房子,爸妈住在外面。
郭曼曼的屋子采光不好,不能在里边写作业,光线太暗了。
发完呆,她把家里的房门打开,坐在门口写作业。
拿着笔,怎么也写不进去,到底没忍住,趴桌子上哭了。
哭了一会,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光知道哭,没有一点用,还不如写作业,考好了爸妈会高兴点。
她拿手绢把眼泪擦了,刚擦完,郭建设和李娥回来了,郭建川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一进屋就夸闺女。
“曼曼还在写作业呢,真乖,真懂事。”
李娥拎着筐进来,还没说话,郭建川就把她手里的筐接过,献宝似的放在郭曼曼跟前的桌子上。
“快看看咱筐里面放的啥,你奶给你拿的鸡蛋,给你蒸的饺子,韭菜鸡蛋馅的,可好吃了,让你妈给你热热当晚饭?不然你先尝一个?”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郭曼曼第一次吃到奶特意给她的东西,她也是第一次偷看家里的存折,有点心虚,在郭建川期盼的目光下,拿了一个饺子,塞到嘴巴里。
郭建川连忙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他特别开心的语气听在郭曼曼耳朵里,郭曼曼不自觉又想起了姥姥的话,“我就说买猪圈,买猪看圈……这就是个无底洞……以后李娥和曼曼咋整?当初就不应该同意郭建川跟李娥结婚……”
郭曼曼眼里一热,视线模糊了,她赶紧低头,把手里的饺子往嘴里送。
应了郭建川一声:“嗯,好吃。”
郭建川趴到桌子底下,脸快趴在地上了,瞧着闺女的脸,问:“咋啦咋啦?曼曼咋掉金豆豆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爸!”郭曼曼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往郭建川嘴巴里也塞了一个饺子,说道:“没啥,是饺子太好吃了。”
“哦!”
郭建川搬个板凳,坐在她对面,把饺子往郭曼曼那边推了一推。
这还吃上了!
李娥赶紧端走,去给她们热一下,还给俩人一人倒了一杯水。
郭建川犹豫了一下,问闺女:“曼曼你是不是知道我们借钱的事了?”郭建川已经习惯了,他家啥事丈母娘都能知道,丈母娘知道了,孩子也就知道了。
郭曼曼不吭声,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掉到她的作业本上,有两个好大的湿印子,她把两个胳膊并住,挡在作业本上边,不回答爸的话。
郭建川接着说:“曼曼你长大了,我啥事也不瞒你,咱家确实借钱给你三叔,但是这个钱不是咱给的,是咱借的,你三叔三婶会还的,他们绝对不会不还,到时候爸都给你攒着。”
“大丫已经15岁了。”农村人说话都说虚岁,郭建川在县城生活多,他习惯了说周岁,接着说:“二丫今13岁,三丫跟你一般大,11岁了,你11岁上五级,她们一天的学也没上过,再不去就更没机会去上学了,你说这个钱咱能不借吗?”
李娥热了饺子端过来,在旁边说:“你爸说的对,我可以给你三叔担保,他们会还的,你三婶刚回来的时候,咱家借钱给你三婶看病,后来没多久你三叔不就还给咱家了吗?现在他家有困难,咱们借给他,等他不困难了,就还给咱,你三叔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爸的亲兄弟,咱该帮他的。”
郭曼曼也没说不借,就是难过。
为啥郭庄就这么穷了!为啥爸要一直被人看不起,被姥姥看不起,被舅舅舅妈看不起,凭啥看不起她爸啊,她爸多好啊!
晚上姥姥包好饺子,特意让舅舅喊郭曼曼吃饭,这不是曼曼今天不高兴了吗,姥姥跟舅舅说,一定要把曼曼接来。
郭曼曼不去,“我刚才吃过了,真吃过了,我爸给带回来的饺子,我奶包的,我们家都吃了饭,不去了。”
郭庄能吃啥饺子?哪买的起肉?舅舅拉不动姐姐和姐夫,直接拉着郭曼曼回去了。
郭曼曼跟表弟一人一满碗,表弟跑饿了,吃的可快了,郭曼曼抓着筷子有点吃不下,她不太想吃。
给姥爷舅舅夹几个,给表弟夹了几个,又要给姥姥和舅妈夹。
姥姥不要,姥姥让她多吃点,舅妈也不要。
姥姥又给她单拿一个碗,盛了一碗,“这碗你带着,明天早上让你妈给你热热吃。”
郭曼曼嗯了一声,夹了一个饺子,慢慢的吃。
因为舅妈在,姥姥吃饭的时候没有说啥,等吃完饭舅妈去厨房刷锅洗碗的时候,姥姥说:“曼曼,你爸回来说啥了?”
郭曼曼没回答,她现在不爱跟姥姥说郭庄的事了,每回说了姥姥都会说爸,她不想爸被说。
跟姥姥商量:“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说我爸了?也不说郭庄了?”
姥爷很意外,合着曼曼长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
姥姥体会不了,她现在更心疼自己,眼泪刷一下子就下来了。
“咋啦?你从小到大都是我照顾,你奶是给你洗尿布了还是给你换衣服了?是不是都是我带着你?现在好了,一顿饺子就把你收买了,你忘了她连压岁钱都舍不得给你?”
姥姥委屈死了,哭的停不下来,她不跟孩子发火,直接锁了屋里的门,躺床上拿着枕巾擦眼泪,哭得特别伤心。
郭曼曼站在门口,进不去,急道:“姥姥你别生气,姥姥我错了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你哪错了?哪错了!”姥爷走过来,牵着郭曼曼的手腕,“走,姥爷送你回家,你爸你妈不容易,心疼爸妈是对的,别听你姥姥瞎说。”
姥姥一听,更气了,哭的可大声。
第31章 谁呀
郭建川和李娥给孩子们买了很多的本子和铅笔, 至少够几个孩子用一学期。
老板还送了两个卷笔刀,送了几个浸了水卖不掉的拼音本。
郭建设舍不得用好本子,拿了一个浸了水的拼音本, 跟张秋果说:“这个本子以后就当咱的账本, 来往的人情咱都记个账,欠下的多少咱得还上, 不能忘了。”
张秋果不会写字, 说:“行,那你记好账。”
郭建设舍不得用卷笔刀,怕给孩子们用坏了, 他居然拿了切菜的刀削铅笔。
大丫几个无动于衷,还挺支持的, 大丫说:“卷笔刀给七丫留着, 等七丫上学的时候用, 咱们几个用刀削就行。”
家里这么多孩子,要是天天用菜刀削铅笔, 多不卫生啊!郭青云连忙阻止,“爸,你把铅笔给我,我来削,我试试卷笔刀好不好用。”
“那你试。”郭建设连忙把铅笔递给了她,她说是啥就是啥。
郭青云小手捏着卷笔刀,另一只手使劲转了几圈铅笔, 很容易就给削好了, 她举起来给大家伙看:“这个铅笔削的圆不圆?”
郭建设笑眯眯的夸:“圆, 圆,可真圆!”
张秋果也笑眯眯的夸:“咱七丫可真聪明, 一下子就会用卷笔刀。”
几个姐姐们跟着笑,笑容里大概都是一个意思。
五丫还给总结道:“卷笔刀真好用,好用的东西得给七丫留着!”
汗!
绕了一圈又回原点了。
郭青云再接再厉,说:“铅笔刀削出来的铅笔直,不容易断,菜刀削出来的容易断,一写就断糟蹋了。”
“那不能糟蹋!”这几个没用过卷笔刀的人就这么被忽悠了。
郭建设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写字,可他成绩差,记性也不好,忘了那时候啥情况了,正皱着眉头回想,他家七丫又说了:“铅笔是写字用的,不能吃到嘴巴里,咱别用菜刀削啦,不然容易生病,那咋办?”
郭建设立马把菜刀放回去,他以为是葛老师跟七丫说的。
葛老师稀罕七丫稀罕的不得了,路过的时候,不管买不买鱼,只要有空总会逗七丫一会再走,七丫跟他学了不少古诗,也学会背九九乘法表。
张秋果也以为是葛老师教的,叮嘱七丫:“你要听葛老师的话,以后上初中念书,给葛老师当学生。”
郭青云大声说:“好!”
全家就属她嗓门最洪亮。
这么有志气,一家人都乐了。
这个时候天黑透了,郭建设进屋点了蜡烛,他要开始记账,几个孩子围过来,挤在一起看他写字。
写字前边,郭建设先跟几个孩子说:“给咱添多少钱咱都得记住,今天人家帮咱们,咱们以后就得帮人家,亲人就是这样,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等你们以后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本,得记着这些人。”
“不会的,我以后还要给大爷大娘,还有二大爷二大娘送果子呢!”
“给大爷爷他们也送。”
“给爸妈天天买果子,爸妈想吃多少吃多少。”
郭建设今天发现了,几个丫头还没上学呢,这一个个的,嘴巴都变甜了,都有胆子说话了,可见上学是好事,上学让人长底气!
郭建设有底气没?好歹他也是初中毕业。
当然是……没有的!
他捏着笔,想记第一笔帐,结果不会写!
想写大爷爷的名字,结果写了一个郭字,下面不会了!
这就尴尬了!
老婆孩子都等着呢,郭建设只能硬着头皮,把郭字划掉,重新写了一个‘大爷爷’。
写完替自己捏了一把虚汗,偷偷看一眼老婆孩子。
张秋果没发现,孩子们也没发现,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心想这些孩子们就是上学上晚了,不然记账这事哪能他自己记,让孩子们记不就得了。
郭青云努力忍住,没有笑话她爸。
大爷爷三个字一写出来,她就嘴角一抽,‘爷’字少写了一笔,后面一个‘爷’和前边一个‘爷’看着像是俩字。
甭管咋说,缺胳膊少腿也好,不会写画圈代替也好,郭建设就这么硬着头皮,好歹把帐给记完了。
可把他给难为的啊,出了一脑门的汗。
赶紧说孩子们:“你们几个好好上,从你们上学开始,咱家记帐的活儿就交给你们了,大丫,你是老大,先交给你来写。”
大丫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她心说,记账的事七丫最适合,但是七丫不是还没上学嘛,自己先记着,等七丫上学了再交给七丫记。
为什么这样想,因为大丫觉得记账是有能耐的事情,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事就得交给有本事的人做。
她这会儿责任重大,怕自己整不好,就想起二大爷说的话,跟郭建设商量:“爸,二大爷送书回来的时候,说找人先学着课本,如果学得好,我们就可以上二年级,再好一点就能直接上三年级,到后面还可以跳级!”
那这肯定是大事啊!
要是大丫二丫她们能跳一级,就能少耽误一年,跳两级就少耽误两年!
郭建山跟张秋果商量:“不知道二爷睡了没有?咱去找他问问?”
白天要卖鱼,还要捉鱼,得了空还得收拾家里承包的河,树枝子,烂瓦罐子,烂砖头瓦片子,都得清理,就连河底下,郭建设都打算清理一遍。
他只有晚上能有时间,这个点估计二爷还没睡。
他说的二爷不是亲的二爷,是家里近门的亲戚,二爷跟郭建设的爷爷是一个老太爷,也就是二爷的爹跟爷的爷是一个爷的。
反正啊,虽然有点远了,但两家是亲戚,跟别人不一样,有血缘关系的。
郭建设的二爷也就是大丫她们的二老太爷,他是郭庄小学的语文老师,郭庄比较大,一个村几乎全是姓郭的,政府给建了一所小学,附近三个村的孩子都在郭村小学念书。
说是收四个村的学生,另外三个村加一起也没有郭庄一半的人多,不然小学咋会建在郭庄!
郭庄虽然人多,但是本事人不多,村里在小学教书的一共就俩老师,一个是二老太爷,另一个离得远。
这个远不是距离远,是血缘关系远,不好开口求人家,开口人家也不一定答应。
求人不能空着手,郭建设拿出家里唯一的一瓶酒。
这酒哪来的,前段时间集上来了一个摆摊套圈的,七丫给套来的。
每次有摆摊套圈的都会很热闹,但是大部分套不住,套住也是不值钱的东西,可架不住大家喜欢套,万一套着了呢?
郭建设和张秋果卖鱼,三丫不敢带着妹妹看热闹,怕人挤人把妹妹丢了。
结果七丫不干,非要看热闹,张秋果就停了手里的活,让三丫迟鱼,她带着七丫去看看。
结果七丫看了不算完,还非要套圈。
这孩子从来没要过啥,张秋果看她真喜欢,咬咬牙,掏钱给她套了。
五毛钱买了三个圈。
她把七丫放在地上,把圈给七丫,一边跟孩子笑一边心疼,五毛钱一眨眼就要没啦。
结果呢,七丫歪着脑袋,随手一扔。
哎?套到了最后面一排,是一瓶白酒,又一扔,又一瓶白酒,最后一个还是白酒。
旁边还有人出主意:“女娃她妈,我掏钱给你娃扔,扔中了咱对半分。”
结果套圈的老板生意不做了,把酒给她,收摊了,跑了,再也没来过阳西镇集上摆摊。
张秋果搂着三瓶白酒,牵着她家七丫,晕乎乎的回了鱼摊子,还把郭建设吓了一跳,两口子偷偷合计过,保不准套圈不来摆摊就是怕了她家七丫。
那天七丫踩到狗屎了,交了狗屎运!
三瓶酒一瓶被郭建设拿给了爷,一瓶被张秋果拿给了姥爷,还剩最后一瓶放家里,本来是留给郭建设喝的,现在两口子带着一串孩子,拎到二老太爷家了。
二老太爷还没睡,晚上喝完茶,一起叙话的乡亲们散场之后,他还是睡不着,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一摇一晃的看星星。
身上擦了很多薄荷叶,一边看星星,一边咿咿呀呀地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