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们带着酸酸涨涨的心情还有泛红的眼眶走到教室里，在众人诧异唏嘘的眼神中挺直背脊打起精神上课，离开课堂这么多年，重新捡起课本，作为插班生的姐妹俩均听的很艰难，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她们的心里充满了勇气和希望。
大爷在火车站抹起了眼泪，不敢让两个弟弟看见，大爷一个人躲在厕所哭。
大爷从没出过远门，在今天之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郭建川家里，郭建川怕他哭花眼神，从厕所出来记不住路，往相反的方向走，他站在厕所外头等大爷，明知道大爷在里边哭，装作不知情，给大爷留着当兄长的面子。
郭建设呢，坐在火车站的椅子上，用搪瓷缸接了半缸热水，给郭青云泡馍吃，馍水里面放了一个鸡蛋，出门在外，这是最省钱的吃法。
至于郭建设，他们三兄弟一个一个大馍，吃完接杯水喝掉，这就是一顿饭。
郭青云掰了一块鸡蛋，塞在郭建设嘴里，就着郭建设手里的瓷缸子吃掉泡馍，喝光了里面的水。
等大爷出来的时候，郭青云已经躺在郭建设怀里睡着了，大爷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给她盖上，三兄弟坐在一起，默默的等着下半夜的火车，其实有大客车，但是坐火车便宜，他们愿意等火车，能省就省。
天微微亮的时候，回到了县里。
郭青云被她爸抱了一路，睡的挺沉，回家洗洗脸，背着书包去学校。
郭建设骑着自行车去集上帮张秋果支应摊子。
郭建川衣服没换，直接去车间上班。
一个星期以后，郭建川得到消息，几个侄女在县里的竞赛全部获奖，有的是单科，有的是双科，考的最好的是七丫，语文和数学都是全县第一。
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被镇上领导带到郭庄小学，已经在钢铁厂炸开了锅。
“郭建川，没想到你老家的孩子这么厉害！”
“怪不得你一直补贴老家呢，要我我也补贴！”
拜郭建设丈母娘经常闹脾气所赐，全厂都知道郭建设老家穷，两口子挣钱全补贴老家。
郭建设这么多年第一次没因为老家被人奚落。
丈母娘看不起他，他能不知道吗？最难听的话不外乎就是买猪看圈，不应该把李娥嫁给他，这几年曼曼长大懂事了，丈母娘嘀咕的少一些，前些年，家里没少因为老家的事闹不愉快，让李娥和曼曼夹在中间为难。
可是能怎么办呢？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不管几个孩子是不是出息，郭建设怎么可能光顾自己的小日子，眼睁睁的看着老家人受苦受难，那就不是人！
他这一辈子，永远都忘不了爹妈的辛苦，忘不了谁供他上学，谁一袋一袋的馍给他往学校背，忘不了一家人省吃俭用，宁愿勒紧裤腰带吃杂面窝头吃喂猪的卖麸子，也要攒着白面给他蒸馍送到学校，怕他吃不好伤脑子，怕他吃不好被同学笑话。
比起家里为他做的，他为家里做的这点又算什么呢？
他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小家，要对媳妇好，要对闺女好，可他不能丢了养大他的家里啊！
他两边的家都要挑起来，他要以身作则，教导闺女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不能忘恩负义只想着自个。
郭建川在众人的恭维中，不厌其烦的解释：“没有一直补贴老家，家里兄弟讲情分，不愿意占便宜，难的时候借钱，不难的时候马上还给我，他们没占我便宜，反而是我占老家的便宜，我家吃的米面，吃的鸡蛋蔬菜，还有鱼，几乎全是我爹和我兄弟送过来。”
“我那几个侄女聪明，上学上的晚，没办法，全部跳级，最大的三个直接上三年级，接着跳到五年级，这次竞赛她们三个都是双科获奖，最小的侄女最聪明，直接上四年级，这次双科第一！”
这么厉害！
竟然有人问：“建川兄弟，那你老家给你送的鸡蛋啥的还有吗？我用好东西跟你换，你家水土养人啊！谁家也没像你家这么出息，我跟你说，你之前帮老家就帮对了，不然这几个孩子浪费天赋多可惜啊！”
晚上的时候，郭曼曼的姥姥来家，她来干嘛？
被人托着来说媒。
人家啥都不图，就图郭建川老家的亲戚仁义，图郭建川老家的孩子聪明，想问问郭建川老家亲戚里还有没有未婚的大闺女，只要俩孩子相亲看对眼，女方工作她们给安排。
郭庄没有，但是二姐家的小闺女好像还没说人家，郭建川有点拿不准，他说：“明天休息，我回去问问。”
郭曼曼的姥姥说：“那边等着回话，明天你早点回去。”
说完她还回家拎了一瓶酒，笑道：“之前一直吃亲家送的菜和鱼，这是你这边的爸攒的好酒，给你郭庄的爸带回去，他养了好孙女，咱恭喜他！”
郭建川第二天带着酒回到家，爷奶一大早给老天爷上的香还没烧完，昨天镇上的领导还有学校的领导都来了，放了鞭炮，送了奖金还有学习用品，知道郭建设做生意忙，特意等到天擦黑过来。
这次爷长记性了，第一时间喊奶，跟奶一起去老三家，奶如愿的被镇上领导握手，激动的当场哭了，这会看见郭建川，她又开始抹眼泪，她高兴啊！忍不住啊！
拉着郭建川的手，把昨天的事说一遍，然后才想起问儿子：“老二，咋你一个人回来了？是不是有事？”
“几个侄女考的好，传到我们单位了，有人想说媒，问咱家有没有合适的，成了给安排工作，娘，那家的人不错，我觉得成，回来问问，二姐的红霞说好亲了吗？”
“还有这好事？”奶兴奋的直拍大腿，“没呢，老三上梁的时候，你姐她们回来帮忙，我问她，她说没有。”
“走走走，你骑着自行车带我去！”有些人上了年纪之后，特别热衷于说媒，尤其是给自己家孩子说媒，那兴奋劲，片刻都耽误不得。
郭建川骑自行车带着奶，奶带着小半筐她攒的鸡蛋，去了孩子二姑家。
第57章 嫌少
二姑结婚这么多年, 奶来看她次数只有两次，生大儿子一次，生小闺女一次。
她正领着小孙子往猪圈的石槽里倒猪食, 转过身看见往院子里张望的奶, 那一瞬间，眼眶不争气的红了。
“娘, 你咋来啦？”二姑声音哽咽, 说完觉得说错话了，三两步走过去迎着奶，赶紧描补：“娘, 我巴不得你来我家，好想让你在这住一段时间。”
奶把筐递给二姑, 笑呵呵跟郭建川说：“你看吧, 我就说二慧住这里吧, 娘不会记错的。”
女人这一辈子，有的记性好, 有的记性差，但她们除非老年痴呆，绝大多数的人就算忘记自己的生日，也绝对不会忘记儿女的生日，就算不记得回自己家的路，也一定会记得出嫁的闺女家在哪里，哪怕她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谁让儿女是娘的心头肉呢。
说起来郭建川跟奶一样, 只来过两次二姑家, 他的记性比奶好的多，可是这一趟, 他根不不记得路，靠奶絮絮叨叨的指路，跟他说哪个路口拐，哪个路口进，丝毫不差的找到了二姑家。
二姑接过筐，放在桌子上，给奶和郭建川冲白糖水，把八月十五没舍得吃的一块月饼拿出来，给小孙子掰一块，打发他出去玩，剩下的掰好摆在月饼的包装纸上，非劝奶和郭建川吃。
二姑心里打算好了，鸡蛋得让娘拎回去，孩子他爸打麻将赢的火腿肠也得给娘拎回去，她估摸着娘是来借钱的，不然这不年不节的多少年不来咋突然来了。
二姑没钱，但猪圈里正养着一头猪，养到年底能多赚一点，但现在没法办了，只能卖掉，她养的猪，孩子他爸怨她也不行，娘家从来没有开过口，不管是爹娘急着用钱还是兄弟急着用钱，她都得帮衬！
“娘……”
“二慧啊……”
母女俩竟然一起说话，俩人又一起停住。
奶心里装着喜事，憋不住，先开口：“二慧啊，红霞哪去了？她是不是还没说好亲？你不知道，咱家七丫几个聪明的很，她们在镇上比赛得奖，去县里比赛也得奖，那些县里的孩子比不过她们，你弟他们厂的人可羡慕咱家孩子了，问咱家还有没有姑娘要说亲，我们就想到红霞了，来问问你啥想法。”
“对了，人家男方说了，只要俩孩子没意见，愿意一块过日子的话，他们给红霞安排工作！”
二姑哪里想到这回事，整个人懵了，那要是成了，红霞以后就不用种地了。
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没得选，第二次的话，就得擦亮眼睛选。
但凡疼闺女的人家，哪个不是选了又选，看了又看，唯恐闺女结婚之后受气，当然，卖闺女图彩礼的人家除外，指望闺女嫁得好以后拉拔娘家兄弟的也除外。
二姑家疼孩子，她家就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两口子累死累活掏干家底才给儿子盖好房子娶上媳妇，就剩一个小闺女在家，前两年让红霞跟小姐妹一起打工，今年没让她去。
为啥？
因为红霞的一个小姐妹在出门打工的时候被人哄了，过年没回自己家直接住到男方家，后头大着肚子回来把爸妈差点气疯，现在快生了两方才商量好结婚的事，彩礼少得可怜，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什么都没有，爱嫁就嫁，不嫁慢慢拖也行，反正男方不着急。
村里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女孩爸妈羞的很，每天在家骂闺女，可是没办法，明知道男方做事不地道，也只能硬着头皮把闺女嫁过去，不嫁咋办呢，打了孩子再说亲，名声坏掉了，能说的人家说不定还不如找个呢。
只能让闺女嫁了，红霞正在她家帮忙。
当时这事一爆出来，二姑就没让红霞出门打工，明着说心疼闺女，让她在家歇两年，实际她怕红霞也给人哄了。
包括红霞去帮忙，起初二姑也不想让她去，怕人家觉得红霞跟那女孩玩的好，认为红霞做事跟她一样不讲究。
可人女孩子哭着来请，没人帮她准备嫁妆，就连娘家嫂子也不帮，看着怪可怜的，二姑心软同意了，红霞最近天天跑她家，帮她一起缝被子。
红霞的终身大事愁坏二姑，高不成低不就的，相了几次亲，好不容易有个各方面条件都过得去的，家里离的又太远，最后没成，一直拖到现在还没说好。
正愁着呢，赶巧娘家带好消息来了。
能嫁到城里自然是好，可咱农村人乡里巴村的，去了别受气，那还不如嫁在农村种地呢。
再说了，人家图啥？不就图以后生的孩子聪明，可咱家孩子不聪明，谁知道以后生的娃脑袋瓜子好不好使，没人敢打包票啊，万一到时候因为这事给红霞气受，那才冤枉死了。
这大饼挂在眼跟前，吃也难受，不吃也难受，大姑问：“那男娃咋样？人正不正混？”
郭建川听完大姐的顾虑，照实回答：“那男娃人不错，能吃苦，对爹妈也孝顺，上头一个兄弟一个姐，都结婚了，就剩他一个，结婚就分家，不跟老人住一块，人长的也可以，跟我身高差不多。”
别说二姑，奶都纳闷了：“那他这好条件不应该啊？咋之前没说好呢？”
这一点，刚才郭建川没来得及说，现在赶紧说：“就是有一点，这娃之前上工的时候受过工伤，一只脚的脚掌被砸掉半个，走路有一点影响，其它的没啥，他这是工伤，厂里给安排轻省的活，不会亏待他，上头兄姐还有爸妈都心疼他，也不会亏待他，可是说亲这事，同等条件的嫌弃他脚，不嫌弃他脚的……”
奶懂！她很积极的接话：“就是好的看不上他，差的他看不上呗！”
二姑听完反而松了一口气，有点缺陷就说得通了，万一成了，以后谁也不嫌弃谁。
但是她自己做不了主，她跟郭建川说：“我得问问你姐夫，还得问问红霞的意思，以后过日子的是她，她要是嫌弃那就算了，她要是不嫌，那咱就见见。”
奶是过来人，劝她：“那你可得好好想想，二慧我跟你说，妈觉得行，咱红霞能干，长的又人才，人脚伤了咋地了，又不影响他挣钱，别人都嫌他，红霞不嫌，以后他铁定对红霞好！”
奶戳了一下郭建川，“老二，你说是吧？”
这话郭建川不好回答，别说外甥女，就是他闺女，以后结婚找对象，他哪能知道对方一定会对孩子好，没到那地步，谁也不知道以后是啥情况，他不敢打包票，不想影响二姐一家的判断。
他回答道：“这事成不成的，主要看俩孩子的意思，你们先商量，我下周六回来一趟，要是红霞和姐夫没意见，愿意见，下周日就让俩孩子在咱娘那见面。”
二姑点头，“我知道了，我跟你姐夫一商量好，就去跟咱娘回个话。”
为啥不直接跟郭建川回话，那不行，要是给人知道了，那不是觉得她们家贴上去嘛，这样不好。
说完正事，二姑要去割肉包饺子，奶不吃，“我要回去给你爹做饭，你自个忙，我回了！建川，咱们走！”
二姑赶紧找东西，筐里的鸡蛋让奶拎着，屋里的火腿肠拿出来让奶拎着，还找出一袋白糖，也让奶拎着，还要往屋里找，奶拉住她不让她再去找，“再找我生气了，筐不要了，送给你，我直接走！”
那哪行呢！
二姑不找东西了，非让奶把她装好的东西带着。
奶才不听她的，现在奶主意可大了，她说：“火腿肠和白糖我拿着，给七丫吃，鸡蛋我不拿，哪有带来的东西再带回去的，给人知道了，你说人是笑话你还是笑话我？真是的，不懂事！”
都当了奶的二姑，被自己娘训不懂事，老老实实听着，乖巧地扶着亲娘上了郭建川的自行车。
奶对这个男娃满意的不行，走前边不放心，交代道：“你那顾虑不顶用，啥咱农村就欺负咱，你忘了还有七丫呢，她们姐妹以后出息了，谁敢欺负咱家的闺女？”
奶现在想的开，只要有本事，还分啥男娃女娃，就得像她家这样，不能重男轻女。
这话亏她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以前的日子奶恨不得忘记，恨不得全世界一起忘掉，都只记得她们家心疼闺女。
郭建川把奶送回家，吃了一顿面条，要走的时候，奶还在跟他可惜：“唉！咱家就是女娃生的太少了！不然一家有女百家求，以后得多热闹！”
给邻居老太太听到，隔着篱笆院子说她：“你家还嫌女娃生的少啊？十大十个孙女呢！”一个孙子都没有，当然最后这句话就在心里过一遍，压根不敢往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