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大丫伸手捋了捋郭青云的头发,示意妹妹们继续写作业,她搂着郭青云,轻声安慰道:“别怕,以前还没有你,我们几个住在棚屋的时候,一到下大雨也会这么担心,后来雨停了,啥事也没有,白担心一场,所以啊,可怕的事都是自己吓自己,说不定明天就晴了,天塌了有个高的人顶着,咱不怕。”
第二天一早,大雨收歇,天果然晴了。
由于昨天下的太大,复读班的孩子好多没来,这不他们的作风。没来不是怕辛苦,而是家长不让来,电闪雷鸣,雨势磅礴,非要上路的话,可能会发生一些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事,家长们不放心。
天气邪乎成这样,很多年没有碰到,老师们并没有责怪没来学校的学生,反而压着教学进度,带大家复习功课,等等那些没到的学生们。
郭青云有些坐不住,昨天晚上她做了一夜的噩梦,卡车上面那些孤儿幼稚的脸还有他们呜呜咽咽的哭声,一直在耳边响起。
明知道会死好多人,明知道那些孩子很可怜很无辜,因为一场无法抗争的洪灾失去所有,不光无父无母,还无亲无故,像货物一样任人挑拣,被收养之后,还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这种情况下,她难道真的不做什么吗?
挣扎,纠结,最后下定决心。
她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哪怕别人认为她要做的事情很出格,她也还是想要去提醒。
之前没想起就算了,现在既然想起,这不光是她的良知,按照奶的话说,这是老天替她做的决定,她要好好想想,做些事情来挽救这场洪灾,希望最后能少死一些人,希望更多的家庭能够避开支离破碎和分崩离析的结局。
首先,郭青云需要一个帮手,这个人她选择大丫。
央求大丫陪她一起请假,去集口的摊子上看爸妈。
郭建设下大雨的时候没有出摊,罕见的大鱼即使出摊,可能也不会有人出来买鱼,他昨天跟郭建汽等四人,一起顺着河岸检查,检查拦网有没有破,怕过水的时候把鱼也给一起过跑,所有地方检查无误后,为了弥补生意上的损失,今天一大早出摊。
姐妹俩到地方的时候,鱼摊上的鱼只剩一半,
雨过天晴本应该心情明媚,可是郭青云明媚不起来,不光是心理上,还有身体上,她觉得压抑,胸口很闷,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颗粒灰尘的味道,特别的浓郁,熏的人嗓子和鼻子都有些不舒服。
郭青云清清喉咙,问俩人:“爸,妈,你们觉得热不热?闷不闷?”
张秋果点点头,一边给小鱼拌面糊一边说:“是有一点闷,早上起来就这样,觉得胸口闷,现在也没好。”
郭建设之前一直在忙,忙完了呼呼大睡,他根本没察觉闷还是不闷,他也不在意,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闷不闷的有啥关系,好好给孩子挣钱,培养孩子出息才跟他有关系。
他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孩子,问道:“不上课你俩跑这干啥?钱不够花了?等着!我马上给你们拿!”
大丫摇摇头,赶紧说:“我们不要钱,兜里的钱够花,爸,妈,是七丫有事说,她觉得这雨停不了,得连续下好多天,我们来跟你们说一声,看家里咋办。”
郭青云接着她的话继续说:“爸,咱家的小麦没种吧?”
“没种,地里水太多,不好下犁耙,怕种子淹坏,先排排水,等一两天看情况再种。”
郭青云暂时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让爸相信她,只好不说理由,直接说结果:“爸,咱家先不种,如果再来一场更大的雨,种子一定会泡坏,到时候还得花钱重新买种子,咱先等等再说。”
对于农村人来说,庄稼地就是天,抢收抢种是一年最大的事情!
孩子聪明归聪明,可庄稼上的事她不懂,但是架不住郭建设尊重小孩,他相信七丫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上头闹玩笑,便说道:“行,那咱家先不种,看情况再说。”
郭青云笑了,她就知道会这样,她说的话爸妈就没有不同意的时候。
笑完之后,她又提了一个新要求:“爸,趁今天不下,把河里的鱼处理一下吧,便宜卖了,不然一过水,啥都没了。”
这个要求就更过分了,换别的家长,听孩子这么胡说八道,早打孩子了,可郭建设没有。
他沉默了几秒钟,说道:“我看情况再说,如果不对头,我哪怕白给乡亲们吃,也不能让咱养的鱼被大水冲跑!”
打发两个孩子回去上课,郭建设和张秋果心事重重的做着当天的生意,今天的生意比较好,收摊较早。
张秋果犹豫一下,最终收起油炸摊,跟丈夫一起,提前收工。
郭建设带着她,骑着电动三轮回村,村路口溜达的人问:“建设,今个咋回来这么早?是不是想往地里看看?”
郭建设不敢说闺女的名头,万一真的下大了,发水了,明明是七丫聪明猜出来的,万一哪个脑子不好使的跳出来,非说是七丫咒的,那就呕死人了!
郭建设不聪明,但在保护孩子上头,他就像拨醒脑子里的那根弦,笑道:“我先不种了,等等再看。”
在提醒与不提醒中挣扎好一会,到底不忍乡亲们的种子打水漂,他补了句:“不然你们也别急着种,咱一起等一等?这天邪乎,咱得小心,不能把种子泡坏!”
有些跟郭建设关系近的,比如狗蛋爸,直接说:“那我跟你一起等。”
想早点种,想多收一点庄稼的,想了想,最终还是没种,让他们做这种决定的原因是郭建设开始大量捞鱼卖鱼了。
可以收钱,可以收粮食,价格只有平时郭建设在集上的一半。
这么低的价格,买了就是占便宜,没有钱不要紧,谁家没有粮食?都买得起!都想占这个便宜。
村里大部分人家给了粮食,多多少少的买了鱼,拎着走亲戚,回娘家的回娘家,看闺女的看闺女。
春雨的丈夫也买了,给他爸妈买的。
大爷大娘吃鱼不要钱,但是这位二姐夫死活不白拿,送给自己爸妈吃的鱼,非要给钱,不要钱他就不要鱼。
‘你每天骑着自行车来回跑,辛苦的很,三叔三婶不要你的钱,你自己攒着,以后供伶俐上学。’张秋果劝他。
然而没用,不管谁劝,结果都一样,他十分有理:“你这做生意呢!做生意不一样,闹不好就亏了,必须得给钱,不能白拿。”
这也是一种巧合,机缘之下,拎鱼走亲戚的那些人,把暂时最好不要播种的消息带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家你比着我,我比着你,大部分人真的没种。
连续晴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早上,旱天一个响雷,然后淅淅沥沥的飘起小雨,天迅速变黑,黑道白天就像晚上的地步,像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这些事情发生的轨迹如同上辈子幼年的记忆一模一样,郭青云等到这个时候,不愿意再等,再不出手就晚了。
她买了一张IC卡,插在学校门口的公共电话亭里,连续拨了好多个电话。
“您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反映,淇县的大坝年久失修,如果雨势变大,将会很危险,那里……”
电话那头打断了郭青云的话:“小孩是吗?不要乱打电话,不然抓你去坐牢!”
葛老师一直关注着他们,一路找过来,不小心听到了一部分,问:“你咋知道淇县的大坝有问题?”
学校没有图书馆,但是学校定了报纸,郭青云每一份报纸都会看,她说道:“之前报纸上说过,淇县张家洼大坝重修,因为施工的时候出了人命,停工了,不及时排水的话,万一水流聚的过大,很容易垮塌。”
上辈子就是这样,从张家洼大坝开始,决堤之后,一切都不再受控制,整个淇县一片汪洋大海,生还的大人被国家安置,但是那些生还的孩子们,刹那间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可以投靠的家人,变得孤苦伶仃,她们只能靠郭家,只能靠政府。
小孩子的电话没人重视,大丫没办法,重新拨了电话号码,好不用意说一遍,听到的回复是:“你也是个孩子,带你弟弟或者妹妹一边玩去,别再乱打电话,乱打浪费话费,而且是犯法的。”
因为那些人先入为主,认定是小孩捣乱,在闹恶作剧,压根不当一回事。
垂头丧气的七丫看到葛老师。
这件事的意义不一样,如果是真的,那就等于解救了很多人,但是如果是假的,如果郭青云判断失误的话,葛老师打了这个电话就是造谣,追究起来的话,可能要负法律责任。
这也是郭青云没有主动找葛老师的原因,郭青云握着话筒,有些犹豫。
葛老师笑了,他先说:“你俩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语言是一门艺术,我可是语文老师,放心,我会提醒他们,同时也做到不连累自己。”
葛老师心里也有一点怕,可他不光相信郭青云,他也不忍心,万一是真的,万一因为他顾虑太多,死很多的人,他会一辈子也良心不安。
电话那头的人,接到葛老师的电话后,等于一口气连着听三遍这个话,有理有据的。
像洗脑一样,他越来越相信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抱着跟葛老师一样的想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上报给了自己的领导。
郭青云做完该做的事情,她想回家了,猎猎大风吹过,恨不得把郭青云吹跑。
刚才这个电话耽误太久,劝说老师同学的事情来不及了。
“郭青云,郭青已,你俩是学生,任务就是学习,既然进到学校里面,大家的安全就是学校的责任,学校会照顾好你们所有人。”
“你应该是正确的,这个天又要变!我找人送你们去找你们爸妈。”
郭青云姐妹快速的收拾好东西,葛老师也快速的同校长回报。
学校没接到通知,不敢随便放假,但是郭青云姐妹几个请假回家还是可以的。
其他学生,离家近的,能在半个小时以内回到家的,由学校的老师和老师家属依次送回家,至于离家远的——都是住校生,怕他们路上出意外,干脆让他们住到寝室里。
这一天,阳西镇因为“请假”的学生太多,被迫停课,郭建设和张秋果快速收摊,七个孩子挤在三轮车的后面。
明明是正中午,可是天黑的却像是半夜,郭建设鼻尖冒汗,将马力开到最大。
进了村,来不及跟人说话,迅速回到家里。
刚到家,瓢泼大雨在震天响的雷声中,倾盆而下。
第70章 分鱼
郭建设特别的庆幸, 庆幸家里已经盖好了新房子。
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大到这种离奇的地步,孩子不能上学, 大人不能下地,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如果还是以前的棚屋,那完都完了, 棚屋很有可能会塌, 还会漏雨,一家老小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我们打的电话有用吗?”大丫坐在窗边,一脸担忧的问。
尽管现在是白天, 尽管她坐在窗户边上,可外头什么都看不见, 除了打闪的时候闪过的亮光, 其余时候黑沉沉的一片, 如果不经意的望向外面,心里会有些发毛。
屋里的灯一直开着, 除了睡觉的时候关,其余时候,不分白天黑夜的开着,不开的话,心里发慌。
100瓦的白炽灯很亮,照亮了房间,也照走了一些不安, 和乌黑的外面产生强烈的对比, 就好像两个世界。
“有用的吧?”郭青云说, “最后葛老师打的那个电话,他们听进去了, 说要向领导反映。”
二丫快言快语的说 :“那万一领导们没当回事咋办?”
这个六丫懂:“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出事了再罚有啥用?希望能引起重视,真的不要出事啊!”三丫说完,其它几个一致点头。
大雨没有丝毫减缓的趋势,越下越大,水也越积越多。如果不是郭青云曾经经历过一遍,她现在绝对会忍不住怀疑,这就是世界末日的前兆。
一天一天的熬过去,全家心里都发慌,再加上气温降了很多,张秋果竟然把过冬的棉衣找出来给孩子们穿,她跪在堂屋给老天爷磕头上香,祈求大雨早点停。
不用说,连张秋果都开始求神拜佛,奶铁定早就求上了。
然而求神没有用,雨该下还是会下,依旧没有停歇的预兆。
郭建设越来越睡不着觉,白天发愁,夜里也发愁,一天要跑出去很多趟,不时的看看河里的水位。
这种天气没法穿鞋,他把裤腿拉到大腿根,一点一点的塞紧,直接光着脚出去,其实伞也用不着,一出去全身打湿,打伞跟没打一样,所以郭建设打伞不是给自己打,是给手电筒打,不能让手电筒淋坏。
他双手使劲握着伞柄,一只手在下头握着把手,一直手拿着手电筒在伞架那块,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用脚抓着地,顶着风往河边走,得时刻注意顶风打伞,不然伞一歪,被风吹着,马上张过来,那才叫打了也白打。
郭建设望着河面,情况有些不妙,河里的水流动的特别快,水面已经涨到最上面,河里的鱼保不住了!
他脸色很不好看,使劲揉了一把脸,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糟糕,然后关了手电筒,举着雨伞回家。
“咋样?长涨到哪了?”张秋果问的时候,把一条干毛巾递给他,让他擦干水,换身干衣服。
郭建设擦了水,没换衣服,他沉默了一下,说:“涨到头了,再涨就满了,会往外冒!”
“那咋办?咱家的鱼咋办?”
“咱家的房子咋办?会淹到家里来吗?”
会不会淹到家里来,这个谁也保证不了,但是家里的鱼铁定保不住,郭建设问大家:“鱼咋办?”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着郭青云,郭青云沉思一会,说:“反正要保不住,咱干脆送给乡亲们吃,但是有一条,不能单独打捞,让村长用大喇叭通知,先在咱们家里集合,一组一组的捉鱼,出去的时候报数,回来的时候报数,不能有任何一个人掉河里出事。”
确实是这样,好心给大家送鱼,万一有人掉河里出事,那还不如不送,任由雨水把鱼冲走呢!
就按七丫说的来!
大家一致同意,郭建设先去找离的最近的老四,虽然鱼塘是郭建设承包,但是大家都是他的合伙人,他觉得还是要跟大家说一声。
自然没有人反对,不送给乡亲们还能咋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