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我早该走的人，拖到现在，看到七丫出息，看到孩子们都出息，我知足，我活够本了！”
“爹！”老大郭建山哭了，老三郭建设也哭了。
大娘和张秋果两妯娌捂着嘴巴，呜呜呜的哭着。
爷不愿意搬到郭建设家里，同样不愿意搬到郭家山家里，更不愿意让三个儿子出钱给他该砖瓦房，他至今住的还是土坷垃房子，一根长长的灯绳下头吊着一个六十瓦的白炽灯。
爷不愿意用一百瓦的，他说费电，他要省钱，省钱给孩子们攒着，啥时候需要就能用了。
六十瓦的灯泡不太亮，可是足以看清爷已经发黑的脸！
大娘跑到外头对着在院子里看孩子的二姐夫说：“不行了，你觉得让不让孩子们进去。”
伶俐说：“我要进去，要是小姨在的话，小姨也会进去。”
胖墩说；“小姨不怕我也不怕，我姐不怕我就不怕，太爷爷好，太爷爷给我买汽水喝！”
爷一辈子没有喝过汽水，可是夏天的时候给伶俐和胖墩买了好几回，他说：“你俩小的好好念，要是跟你妈小姨一样当状元，太爷爷天天给你买汽水。”
胖墩牵着伶俐往屋里走，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死亡，可是竟没有想象中的害怕，俩人站在爷的旁边，大娘和张秋果从后面一人搂着一个。
胖墩哭着说：“太爷爷，你别怕，我在这保护你。”
伶俐也哭：“太爷爷，你还要去看我小姨呢，你扛过去吧，会没事的！”
一屋子都是哭声。
四丫感觉要疯：“我叫了救护车，爷会没事的！大家先别哭了！”
第112章 离开
郭建川和李娥接到消息之后飞快的赶回来, 两个人骑着摩托车一路疾驰，竟然赶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回到了郭庄，摩托车来不及停, 随便丢到地上。
两个人冲进屋里, 立刻感受到屋里悲伤的气氛，再一看爷的状态, 双双心里一凉。
“爹, 你咋地了？你别吓我啊！”郭建川握住爷的手，竟然摸掉了一块皮，他抖着手直接藏起来, 不让爷看到，也不让其他人看到。
爷这个时候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整个人看上去极度不好。
奶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好好的人咋说倒下就倒下了？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她没有一点力气, 仿佛被抽干了精神气，整个人神情恍惚的坐在爷的旁边, 哭的伤心欲绝。
爷看着跟自己同甘共苦好几十年的老伴，吃力的说：“她奶，别哭……”
又看着满屋的儿孙，艰难的喘着气费劲的说：“孩子们啊，是我对不住你们，给你们委屈受，我是老糊涂, 你们……别跟我一般见识, 以后啊, 没有我讨人嫌，就剩你们娘一个人, 我不放心她啊……你们都是……好孩子，要照顾好你们娘啊……”
这如同交代遗言一般的话，郭建川三兄弟哭得都像个孩子一样，一个挨着一个表态。
大爷说：“爹，我们肯定会照顾好娘，我们也会照顾好你，求你了，别说丧气话，救护车马上就来，不管花多少钱咱一定把你的身体养好！”
郭建川：“我们一起养你和娘，一起孝顺你俩，你一定要好好地！以后等着享福！”
郭建设说：“爹，七丫舍不得爷，你不能丢下七丫不管啊……”
只要想到七丫爷就高兴，哪怕此时此刻，已经坚持到了身体的极限，爷想到七丫仍旧不由自主的笑了，他虚弱的笑容看的人心酸。
爷连笑的力气都要没有了，嘴角扯到一半扯不动，他的眼睛望着门口，一直望着，一直望着。
大家都知道他在等谁，可是时间来不及啊！
没有人预料到爷会突然倒下，一点预兆也没有，就算七丫坐飞机马上回来，那飞机不还得在路上飞！
“给七丫打电话了吗？”郭建川问。
“打了打了，刚才就打了！”
爷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七丫，七丫没在家的这两年，他没事就到郭建设家里转悠，没啥话说，也没啥事就干，就是想孙女了，来看看，哪怕看不着，但是家在这，他孙女早晚得回来啊，那时候他就见找了。
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了今天，咋就突然不行了呢！
郭建设冲到堂屋，拿起上一次郭青云让人洗好的照片，飞快的冲到爷的跟前，对着灯光一张一张的打开，怕爷看不见，努力放在他眼前。
“爹！你看你看，这是我们在□□拍的照片，七丫说了，等这次咱一块去啊，带咱一起拍一张真正的全家福，咱们全部走在，一个也不能少，不然不叫全家福了！”
“爹！你看呀，你快看看啊，咱要拍全家福啦！求你了坚持住啊，七丫还等着你拍全家福呢！”
爷的眼睛盯着照片使劲的看，尽管这相册里的照片他已经看了千百遍，仍旧万分珍贵的看着，看着里面笑意盈盈的七丫。
黑黑的眼睛，黄黄的头发，软软的，小小的，又可爱，又聪明，又孝顺 ……
你看……多好啊！
我的孙女多好啊……
我的孙女最好了……
爷的视线定格在了相册上面七丫的脸上，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乖……”
他在微笑中闭上了眼睛，就这么没了气息。
看着冲进来的救护人员，四丫愣愣的想，为什么现实生活要像电视剧一样，等人断气了救护车才来吗？
不是救护车来的晚，而是爷去的太快了，尽管医护人员迅速的抢救，仍旧于事无补，他们很遗憾的宣布抢救无效。
儿子辈的，孙子辈的，大大小小的后辈们哭成一片，每个人哭的都像孩子一样，彷徨无助，涕泪连连，哭的不管不顾。
为啥不能救活呢？
为啥啊！
上次爷的身体垮掉还是七丫刚出生不久的事，爷躺在床上病歪歪的随时都像要没了，拉倒医院医生直摇头，又拉回来等日子，大家都以为爷活不成了，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可是呢，郭建设出事了，爷挂念儿子，挺着最后一口气活过来。
现在日子好过了，爷的身体好好的，大家都以为他该享清福的时候，爷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倒下了。
没有预兆，没有病痛，就这么突然的没了。
大爷爷一家老少全来了，大姑和二姑两家也来了，亲戚门口能来的都来了。
大姑和二姑没有见到爷最后一面，两个人靠在床头，不惧怕已经僵硬的爷，挨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想给爷换衣服，可是谁也想不明白爷咋突然知道自己到时候了，他给自己穿好了，活着的时候省吃俭用，风雨无阻的看守鱼塘，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做，不愿给儿孙填麻烦，现在就连死了，他也提前给自己穿好衣服，让儿孙们少为他操劳！
不该啊！
他不该走啊！
大姑和二姑一人拿着一只寿鞋，哭着给爷穿上，和几个兄弟一起，呜呜咽咽的哭着自己的爹。
从今以后，他们就都是没爹的孩子啦……
春红和春雨回来了。
红霞还有红旗两口子带着孩子回来了。
爷一直盼着看见到死都没看见的孙女郭青云也回来了。
这辈子长到现在，第一次面对死亡，接到消息的时候，郭青云还以为爸在跟她开玩笑，怎么可能呢？
可是爸从来不跟家人开玩笑！
也许对别人来说爷不是好爷，可是郭青云来到这个家之后，爷改善了很多，三岁以前，郭青云很少接触爷，姐姐们只是暗暗生气，没有在她跟前说爷这样那样的坏话，郭建设和张秋果也不说爷奶的坏话。
郭青云只从别人的只字片语中知道这是一个自私的老头，只从爷重男轻女的话语中知道这老头觉悟低。
本来也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可是郭青云三岁时一个转折点，这个老头换了一个人一样，不再骂丫头片子，他简朴节约，不爱说话，他自己舍不得花钱，却把钱攒下来给她们姐妹上学，卖掉所有的粮食，卖了钱给她们花。
大家都原谅爷了，大家一个个的都出息了，郭青云现在有能力，也有钱了，想让爷来首都热闹热闹，让他开心开心，但是没有等到爷，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郭青云真的很难受，她跟张路说：“我爷没了，我要回家了，我马上回家！”
张路马上打电话给警卫员，让警卫员订了两张回程的机票，他不放心郭青云一个人，多出来的那张票是他的。
“青云别着急，我跟你一起回去。”
订完票之后，刘姨也要一起回去。
她怕家里人来人往的，顾不上青云。回头再给病了就糟了。
“还有我五姐和六姐，给她们买票，带她们一起回去！”郭青云交代张路。
“知道知道，先买了我俩的，已经通知警卫员要她们的身份证号码，今天还要一个航班，你先收拾东西，别哭了，不管什么事有我呢，我跟你一起，别一个人哭。”
“嗯，知道了，我这就去收拾。”郭青云点头的时候，眼泪一下子甩出摔在地上，摔成了两瓣泪花。
张路叹了一口气，跟在她后面帮忙一起收拾，至于他自己随便塞两身衣服完事。
郭青云带着五丫和六丫、张路、还有刘姨，这边刚下飞机，县长就亲自带人来接。
开了两辆车，接到人之后，一口气送到了郭庄，驶进村里，村里很空旷，路上没有人，留守在村里的人几乎全在爷奶家或者家周围的路口。
爷没有发丧，全家人都在等郭青云回来。
车子畅通无阻，一直开到爷奶的他们那的路口。
人太多，车开不动了。
没用别人打开车门，郭青云快速的从车上下来。
乡亲们自发的让出一条道，郭青云一口气冲到爷奶的院子里，五丫和六丫，还有张路和刘姨跟在她后头。
“建设叔，青云回来啦！”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飞快的跑出来接。
郭建设和张秋果冲在最前头，郭建设拉着闺女的手，憔悴的说：“七丫，七丫，你爷走之前一直等着你，没有看到你啊……”
“爷，我回来了……你孙女回来啦……”
郭建设搂着郭青云，狠狠的哭出声，这时候奶被大娘和李娥扶着，颤悠悠的走出来：“七丫，我的七丫啊……”
“奶！”七丫搂着奶，她发觉满头白发的奶又矮了一些，这是需要她保护的人啊！
可是她没做到位。
奶嚎啕大哭，哭了一场之后，颤巍巍的说：“七丫回来了，可以给你们爷发丧了，你们爷火化。”
这是爷和奶之前商量好的。
“我火化，死了一了百了，不能给七丫添麻烦，不能给孩子们添麻烦，国家让火化，那咱就火化！”
第113章 葬礼上的悄悄话
爷是整个郭庄第一个选择火化的人。
他的骨灰葬在了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不远处, 旁边给奶预留了位置。
出殡的那天，村里来了好多人。
家里所有的亲戚们，郭庄出了门子的闺女们, 县里的干部, 郭建川他们钢铁厂的人，一中的老师们, 阳西镇中学的老师们, 郭庄小学的老师们，还有郭青云的同学们，尤其是阳西镇中学的同学们, 还有好多其他的人，得到消息的能来的全都来了。
送葬的队伍特别长, 长到一眼看不到头。
别说郭庄, 就是整个阳西镇,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么热闹的葬礼。
爷活着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被人看不起, 最怕的就是死了没有香火，断了根没法跟祖宗交代。
现在他人没了，如果在天有灵，看到那么多人为他送葬，心里肯定是高兴的吧？
家里孩子出息啊！
后继有人！
光宗耀祖！
就是可惜啊，最盼望这些的爷，他不能继续看着了。
“爹呀, 你在下头好好的, 别省, 别怕花钱，缺啥啊你就托梦给儿子, 儿子给你买，啥都给你买！”
“爹啊，你在下头照顾好自个，保佑咱家孩子们，保佑咱青云好好的！”
众人一言一语的说着离别的话。
等封了棺，上了土，开始返程。
真的是人山人海，掉头的时候走了好久才到了头尾交界处。
“咦？那不是县长吗？”队尾匆匆赶来的人发现了大新闻。
“跟县长站一起的是谁？县长对他好客气啊！”
甭管是谁，反正送葬的队伍如此长，不管是大人物也好，是寻常的客人也好，只要来了，就是看的起郭家，就得好好招待。
好在人手多，不然真的对不起大伙！
郭庄出嫁的闺女都回来了，大脖子的闺女第一波回来，忙前忙后的招呼。
大家都是，这些姑娘们嫁人之后得了郭家的好处，没有找到能回报的地方，如今这个大场面需要人手，她们自然尽心尽力的帮忙。
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客人，就把自己当成主家人，帮忙照顾来客，让人见识到这个郭庄与众不同的凝聚力。
不光她们，郭庄的人全部行动。
郭建设周围的几家，自发的烧起了地锅，熬起了红糖水，端着家里的大锅架在吃饭的桌子上，一锅锅的红糖水摆在路边上，让哭累的人及时补充糖水，以免脱水。
煮完糖水之后继续烧火，十几口锅一起做席面，请来的厨子，大娘，大舅妈，小舅，大姨，建汽的媳妇等，这些手艺能拿得出手的全成了掌勺。
席面摆了很多很多桌，郭庄的人沿着大马路把自己的桌椅摆出来，像是一条长长的酒水席。
郭庄的人没有上桌，郭建设的直系亲属们也没有上桌。
坐不下，人手也不够。
光郭庄以外的人，就超过了一百桌，郭庄人把自己家的鸡，自己家的鸭，自己家的菜，反正能入席的东西陆续带到大厨那里，供应大厨做饭。
还有郭建设鱼塘的鱼，这次解了燃眉之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