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的手腕一转。
下一瞬，他的手腕蓦得被一只清瘦的小手抓住，那双手瓷白而冰冷，力气却很大。
黑鹰抬眸就对上了自家小主子清寒无比的目光，张了张嘴，半天才哽咽着说道，“小主子，您别拦着我，都是我的错。”
然而回答他的是萧行衍毫不犹豫的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打他侧过头，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少年清冽的嗓音在他耳边回荡响起，“我父当年死前拼命让你活下来是为了什么？你本是我父手下暗卫，主子已去，你为何要活在这世上十年？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你苟且偷生十年，见到我的第一面自刎谢罪的？”
一句一句的问话掷地有声，在黑鹰的耳边回荡开来，震慑他的心。
他顿时再无颜面拿剑，眼泪瞬时间从眼中夺眶而出，手中的长剑一松，哐当一身狠狠砸在了地上。
他俯身匍匐在地，额头贴着少年的鞋尖，喉中哽咽，“多谢小主子留属下一命，属下必定辅佐小主子铲除妖妃，登上大宝，倒时属下必定自裁谢罪，还请小主子恩准。”
萧行衍只觉得自己的鞋尖微微湿濡，是黑鹰沾在他鞋上的泪水，他皱了皱眉，目光冷了几分却没有显露出此刻的不满。
他只是静静看着匍匐在地的黑鹰，心底平静一片，这样的人与其说是恩师，不如说只是下属只是奴才，他只会臣服，只知道自己的目的是扶着自己的小主子登基。
至于其他，再也没有了。
萧行衍缩回了脚，居高临下淡淡对着黑鹰说道，“起来吧，我并没有真的要追究的意思。过去的事情往后再也不用提了，我如今住在苏锦绣那里，很好。”
如此，便轻而易举得将之前的事情轻轻揭过。
黑鹰只顾着谢恩，其他的事情却是全然忘记了，倒是曹院士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对于眼前这个孩子更是多了几分忌惮与佩服。
这孩子的确是有帝王之相，年仅十岁竟有这样的筹谋和气势，且能屈能伸，果真有当年先帝的风范。
曹院士想了想，小心翼翼对着萧行衍说道，“小主子如今住在苏锦绣家里倒也可以，免得引人注意，反而安全。只不过在下想要试探那女子一二，也好让在下安心。”
萧行衍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几分不豫之色，“不用”
他话还没有说完，从外面就传来了女子的笑声，“你们里面有什么顶要紧的话要说，我家小孩就在里面，连我这个当姑姑的都不能听？”
是苏瑾上来了。
曹院士看了一眼面色阴郁的少年，抬头对着外面说道，“苏姑娘是我的客人，请她进来。”
第50章
很快, 紧闭着的雅间门被打开了，苏瑾站在距离门口稍远的地方，笑眯眯歪着头望进屋子里, 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瞧着里头的三个人。
原本挡在苏瑾面前的两个侍卫让开了一些, 苏瑾同那个穿着绸衫子的中年管家一道儿走进了包厢里头，状似不经意得对着曹院士问道, “曹院士在同我家孩子说什么？还这样叫了两个人守着, 就好像是你们在密谋什么似的。”
她眯着眼像是在开玩笑，眼睛里却是清澈一片，像是一面能够看清一切的镜子, 叫曹院士的心底咯噔一声，脸色也瞬间变得僵硬。
不过, 曹院士很快就反应过来, 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妇, 所知所识皆是有限，又是一个钻进钱眼子里的满身铜臭味的人, 想来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他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陪着苏瑾开玩笑，“年轻时候得罪的人不少，而今年纪大了，怕死了，有备无患，苏姑娘不必介怀。”
苏瑾笑嘻嘻的看着曹院士, 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怎么会, 曹院士多虑了，我自然是客随主便。”
实际上, 方才包厢里发生的一切，苏瑾已经通过系统的口述了解的七七八八了，除了有些震惊自家崽子竟然会为了护着自己而掌匡未来的师父，更多的自然是欣慰。
这么护着自己，果然是自家的好崽子，说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几个人很快坐下来吃饭，苏瑾低头吃喝，也不主动和曹院士说些什么，只是偶尔回答曹院士的问话，也不多表达什么，甚至没有主动提起关于自家小孩上学的事情。
而至始至终都有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苏瑾的身上。
苏瑾瞥了一眼那个叫做黑鹰的侠客，对上对方冷冽厌恶的目光，深灰色的瞳孔里满是冷意，甚至隐隐透着十分嗜血的味道，像是看准了猎物的鹰，正在观察着自己想要下手的猎物。
苏瑾的后背升起一股密密麻麻的冷意，脸上仍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之前雅间之中发生的事情苏瑾都听系统说了，这个人之所以那么讨厌自己，恐怕除了她之前欺负□□过男主之外，还是因为自家小孩对她的维护，甚至是为了维护她，而给了黑鹰狠狠一巴掌，逼得黑鹰差点自裁。
当时听系统复述情况的时候苏瑾完全没想到，自家小孩竟然的脑回路竟然是可以这么转的，三下两下就就把之前的事情轻轻带过了，还反将一军。
不过，苏瑾从这点也清楚，之前那些黑历史在男主那边算是刷干净了。
其他的人她管不着，她也管不住，只要管着能给她好感度和幸福值的就成。
不过，一顿饭至始至终被人用这样冷漠憎恶的目光盯着，不管是谁都不会好受，苏瑾被看得久了也觉得膈应，还让不让她好好吃饭了。
苏瑾轻轻咳了一声，言笑晏晏转头看相一直盯着自己的黑鹰，笑容里多了几分意有所指的味道，“一顿饭，阁下连筷子都不动一下，却一直在偷看我，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阁下对我图谋不轨？”
话音刚落，苏瑾就听见系统对着她“tui”了一声，“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
苏瑾厚脸皮到底，“多谢夸奖。”
黑鹰听到苏瑾的那句话，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黑，一双利隼般的眼睛狠狠扫向苏瑾，若是眼神能够杀人，此时此刻苏瑾大概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片刻，才听见黑鹰冷冷冲着苏瑾说道，“苏姑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嗯？”苏瑾一愣。
紧接着就瞧见黑鹰继续冷着脸对着她说道，“我对萧行衍一见如故，且看他武骨奇佳，又从曹院士处听说他无父无母，因而想要收养他，我保证我会好好教养他，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与他，也会请先生教授他功课，让他成为一个文武全才。自然，这些日子以来苏姑娘对于这孩子的照顾自然不会白费，我会另外给你一笔钱当作辛苦费，不知道苏姑娘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苏瑾还没有说什么，一旁的少年脸色骤然一冷。
只是他抿着唇，半个字不说，只微微垂着头，手指慢慢蜷起，指甲一点一点嵌进自己的掌心，而谁也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是如何的晦暗不明。
曹院士下意识觉得不妥，手悄悄从桌子下头扯了扯黑鹰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
既然小主子已经说了想要呆在苏家，那便让他呆在那里，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黑鹰要这样自作主张去挑衅苏瑾，小主子有自己的思量，又是二人的主子，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头次见面就忤逆了他。
然而黑鹰却完全不考虑这些，他扯回自己的袖子，根本不回应曹院士，一双深灰色的眼眸如同鬼魅般盯着苏瑾，其中满是戾气和嘲弄，“怎么？苏姑娘不是连自己的丈夫都可以卖的吗？如今不过是一个跟你无亲无故的孩子，难不成还舍不得了？”
苏瑾低笑了一声，以手支颐，笑容满满的望着黑鹰，眼睛里满是兴味，“那倒不是，这世界上任何人或者物都是有价格的，只看你出不出得起这个价，不知道阁下想要出什么样的价格从我手中带走我家小孩？”
她话音刚刚出口，身边的小孩骤然握紧了双拳，有血腥的味道在他的唇齿间弥漫，是少年太过用力不小心咬破自己舌尖的味道。
他漆黑的眼眸沉如深渊，潜藏着永寂的黑暗。
果然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人是真心待他的吗
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欺骗而已
少年在心底这样绝望的想着。
传入耳中的声音如同覆盖着一层薄膜，一切声音都变得悠远而空洞。
他听见黑鹰嗤笑了一声，嘲弄得对着苏瑾问道，“苏姑娘只管随便开价，不论多少，我都给得起！”
苏瑾很想吐槽，你这样把你家主子买回去，真的礼貌吗？
不过眼前这个中年剑客，大概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懂得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吧。
苏瑾决定好心教教他。
她托着腮，杏眼含笑，浑身上下都透着温和友好的气息，“巧了，我刚刚把我前任夫君卖了个好价钱，如今倒是不怎么缺钱，不过我家院子里的桃树下缺了一张凳子，我瞧着阁下的脑袋不管是硬度还是高低都不错，不如留下来给我当报酬，我就把我家孩子给你？”
黑鹰闻言脸色骤然一沉，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只听见啪的一声响。
那张摆满了酒菜的桌子就在苏瑾的眼前碎成了两半，上面的酒菜零零落落砸了满地，铿锵的杯盘碗盏淬地的声音此起彼伏，汁水飞溅了一地，弄得满屋狼藉一片。
刹那间，长剑出鞘，已然架在了苏瑾的脖颈之上。
“苏锦绣我给你脸了吗？若是我在这里杀了你，一样能够带走这孩子！”
冰冷的刀锋贴着苏瑾温热的脖颈，那种锋芒寒意让苏瑾脖子泛起一层微红的鸡皮疙瘩。
苏瑾睁了睁眼，无奈得叹息了一声。
系统听见了，也忍不住说道，“没想到男主的师父竟然是这么不稳重的一个人”
苏瑾淡淡说，“我不是可惜这个。”
系统，“？？？”
就听见苏瑾幽幽说，“那盘爆炒鳝段是仙鹤楼的名菜，二两银子一盘，而且每天还限量供应，我才吃了一口。”
她说到最后，那语气听着竟是要哭出来一样。
系统也快要哭了，“亲亲你能不想着吃吗？那个黑鹰要杀你啊！”
苏瑾笑着安慰系统，“这还不是没杀吗？你急什么。”
她像是断定黑鹰一定不会杀自己一般，唇角噙着笑意，一双好看的杏眼弯成新月，其中蕴藏着璀璨穹宇，万点星辰汇聚于瞳孔之中。
“阁下若是当着曹院士的面杀了我，怕是不好收场。仙鹤楼如今是饭点，这里死了个人，店家必定报官，否则就是传出去的谣言也能淹死县令大人，更何况现在御史大人仍旧滞留在县衙之内。且你面前的曹院士也不会袖手看着。”
苏瑾说到这，嘲弄一笑，“哪怕就算是我家小孩心甘情愿跟着你走，事情闹大了你难不成还要带着他过被通缉的日子，或者让我家小孩变成一个通缉犯养大的孩子？”
黑鹰的脸色已经黑成了煤炭，他薄唇紧抿，握着长剑的手背因为太过用力而崩出道道青筋。
苏瑾看也不看他，垂眸扫一眼已然站起冷冷注视着黑鹰的小孩，轻笑出声。
“自然，我想我家孩子大约是不想跟你走的，否则，你依照你的性子方才也不会同我说什么要花钱买孩子的话了。另外，我在提醒你一条，我家孩子是良籍，私下买卖良籍小孩，那是触犯律例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自家小孩跨出几步走到了黑鹰和她之间，抬手握住了黑鹰提着剑的手腕，重重架开。
“别碰她。”
黑鹰只觉得有一股劲力透过小孩捏着自己的手流窜向身体的经脉，从而狂暴冲向丹田内府，那股霸道疯狂的力量似乎是想要在他的丹田之内炸开，进而崩断浑身的经脉。
黑鹰眼底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全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堪堪十岁的孩子竟有这样强大诡谲的内力。
可他早已经顾不上其他，只后退了两步，调动浑身内力护住心脉和丹田，然而那种狂暴的内劲却也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内伤。
黑鹰闷哼了一声，却又不敢在人前表现出来，只能勉强咽下口中那一股浓郁的腥甜，眼睛却是瞬间充血。
曹院士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虽然不知道黑鹰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心惊于萧行衍对于苏锦绣的维护，一时间也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他到底是聪明人，看明白了如今苏锦绣不能动，谁动这位小主子绝对不会放过谁。
于是他赶紧站起来打圆场，一身撑在了黑鹰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和善得转头对着苏瑾说道，“苏姑娘当真是抱歉，原本请你吃饭，谁知道竟然因为一个玩笑闹成这样，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太好，开不了玩笑，还请你见谅，若是你一定要追究，那我替他想你请罪。”
苏瑾嗤笑了一声，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当谁听不出来里面的道道似的。
她掀了掀眼皮，笑容有些刺眼，“曹院士这意思，是我的错了喽？”
曹院士讪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姑娘方才所言未免”
苏瑾道，“未免什么？未免太过尖酸刻薄？那我倒要好好问问，是谁先不说人话的？”
曹院士被波及，无奈苦笑，“我这朋友不是这个意思？”
苏瑾冷笑，“不是这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先生您也有亲戚子侄，若是我瞧见了你侄儿外甥，同你说你这孩子卖我吧，我瞧着他是个种地的好料子，将来说不定能培养出个大地主，价格随您开，您是怎么个想法？”
曹院士第一次被说的哑口无言。
他回头悄悄横了一眼黑鹰，那目光里多了几分怨念，像是在说，“叫你不好好说话，现如今就连我也被你连累了。”
黑鹰捂着腹部，忍着剧痛，低低哼了一声，别开头不去看曹院士怨念的目光。
曹院士看着这人，只觉得头疼。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这人就是这个性子，他只能擦屁股呗，善后呗，道歉呗，还能拿大扫把把人赶走不成？
曹院士在心底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对着苏瑾深深一揖，“苏姑娘，此番是我那朋友越矩了，我代他向您赔罪，望你不计前嫌，不要生气才是。”
苏瑾伸手，扶起了正要下拜的曹院士，她望着曹院士花白的头发，淡淡说道，“不管怎么论，都没有让您给我赔罪的道理。更何况人就站在那里，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人了，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连这么一点担当都没有？那将来如何成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