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绣对面相手相之类的一概没甚兴趣,不过还是凑过去。兴许能得个“钱途光明,即日暴富”呢?
白袍郎君看她两眼,又害羞似的赶紧转开头。“林老板眉目柔和,光彩照人,面相怎么看都甚好。”
林绣兴致勃勃地听下去,他轻咳一声,话音一转,“尤其是有旺夫之相。”
“”这比说人贤妻良母还膈应呢。
林绣在心底翻个白眼,忍下当场竖中指的冲动。若说他天生老实人,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不过这人没什么坏心,林绣到底还是一副笑模样。“那正巧了。”
周围立即多了几道饶有兴味的目光,她硬着头皮往下编,“有高人说,我需找一位天庭饱满,鼻如悬胆的,才有旺妻的可能。”
明明是顺口胡诌的一句,不知怎的,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某张熟悉的脸。林绣偷偷朝窗边望一眼,发现江大人也朝这边看来。
被抓包了,她赶紧别开脸。不过鼻梁高挺,眉目周正,倒是挺符合
这位郎君正好是个面中急刹车的,在座几人悄悄打量他,都心底偷笑。郎君只觉话里有话、情意绵绵的,可惜林老板不买账。自讨个没趣他也不恼,摸摸鼻子又换个话题。
店里重新热闹起来。几人对坐,喝出了饮酒的感觉,林姑娘在柜台后低头忙碌。
江霁容放下书,目光不由被她吸引。好像总不知疲倦似的,脸上没少过笑影,难怪能写出那样的句子。
又环顾一眼围坐的年轻公子们。他轻哼一声,实在少年气浮。
正想着,林绣走到他面前添满茶,笑问,“江大人可要些茶点吗?”又向江白确定,还是老样子,椒盐饼和炸鱼皮各来一份。
江霁容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变卦,成了“想吃点甜的。”
林绣把刚才几位点的捋了一遍,默默记在心里。这还是江大人头一回指明要吃甜食,多新鲜。
“还要等一会子呢。江大人先用些茶。”
江霁容颔首,待她走远才伸手摸摸鼻子。若说高挺如悬胆,倒也不算十分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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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琢磨吃的,闲着也是闲着。林绣把一盘面点送至吊锅烘烤,又用剩下的面随手捏了几个枣卷。
没蒸一会就香气四溢,空气中全是红枣和小麦的甜香。不过掀开笼盖,品相实在有点翻车。
涨大两倍之后,白胖的枣卷全挤在一起,也没了之前的模样。糖三角吐了个精光,糖汁全数流到了下层的葱花卷上。
“甜中带咸,还挺好吃。”苏柔不嫌弃地咬下一大口。
吊炉里烤的蛋挞也到了时间。林绣默默收拾好破碎的心情,拿出来时被惊了一跳。
蛋挞酥皮并非层层叠叠,而是粉粉曲奇的质感,又有点像薄皮月饼的酥壳。桃枝循着香味找过来,被滚烫的挞心烫了嘴巴。
心急才能吃上热豆包,她边吹气边试着下嘴,“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味道。”
林绣拿起一个品尝,也笑得眉眼弯弯。如此另类挞皮,倒是比起酥成功的蛋挞还要扎实。
她趁热打铁烤了几炉,又加些茶粉上去。外馅柔嫩,内馅清甘,连不爱甜的珠梨都取了第二个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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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云团背后射出点金光,雨势却不见小,苦了刚才没带伞就上街的行人。
身后小厮去取东西,走在前头的中年妇人先进店避雨。桃枝一眼就认出她,附在林绣耳边悄声说,“咱们之前在柳桥进货时曾见过面。”
林绣对这位笑容和善的妇人有些印象,这么一说就对上号。自己在柳桥买鱼时,还替她找过耳环呢。之前她似乎来过店里几次,不过都赶上人多,没来得及仔细招呼。
“抱歉,栗子蛋糕刚刚卖完了。”庄娴掀开帘子,很不好意思地答道。
妇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又柔声道,“那便来壶清茶。”
青花瓷壶装的热茶很快送上来,以及一碟白瓷盘盛的小点。林绣给她沏好茶,笑着递上白盘,“客官可要尝尝我们店的新品?并不要钱。”
油亮圆润的小小一只,闪着焦糖色的不均匀光泽。
中间一汪金黄的凸起颤颤巍巍。许是刚出炉的缘故,像能呼吸似的一张一翕。
她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内馅滚烫,让人没法囫囵吞下一整个。馅心柔软丰满,并非一味的甜,还有些茶粉的清香。微微凝固又香浓的蛋浆,含在嘴里脂玉一样,顺滑细腻。
林绣拎着壶茶坐在她身旁,“客官,味道可还合口?”
没有锡纸托,也没有可调温的烤箱。她用吊锅烘烤定型,又贴在炉边把底烤脆。林绣自己吃着好,又怕古人一时接受不了浓郁的蛋浆。
一只下去有些挂嗓子眼的甜蜜。林绣给她递上放温了的君山银针。
还好茶水苦而不涩,和窗外的一帘雨幕一样清爽干净。
她用帕子擦干净嘴角的细屑,脸上的笑纹藏不住,“很好吃。”
林绣松了口气,也跟着笑。
饭馆的桌子之间空了不少距离,看上去一点不挤。店里尽是讲着各种口音的人,拼桌坐热闹非凡,却让人心底却有种莫名的平静。
她扫一眼端盘子倒水的,“全是女子,果真悦目。”又吃了一枚蛋挞,才缓缓开口,“可惜只在京城。若是开在江南,嗜甜的客人怕是更多。”
“这您可猜对了。”桃枝挤到林绣身边坐下,往她手心塞进块热毛巾擦手。“我们老板的心愿就是把如意馆开到全国。”
林绣笑着捶她,又看向妇人,“先把眼下经营好了,才有功夫想其它。”
她又感叹一声,“到底人少,做什么都不快。”
妇人轻轻一掠茶盏,说话间有种淡淡的平和,“不如我也来搭个伙子。”
轻飘飘几个字顺着冷风飘进她的脑海。林绣整个人都被震了一下,只觉听到的声音好像天籁样不真切。
“掌柜的,取把伞的功夫就不见您了。”小厮站在门口抖搂着伞上的雨珠,看见自家掌柜的和林老板一块有说有笑,不由面上一怔。桃枝也认得那小厮,开业当天替今耀楼来送过贺礼。
那眼前的人她登时头重脚轻,身边林绣也是如在梦中的样子。
“让林老板见笑了。”妇人放下茶盏,而后展颜,从衣襟中掏出张纸。
第37章 意外的惊喜 水煎包和胡辣汤
是张盖着官印的地契。
林绣还停留在刚才的冲击中久久不能回神, 现在更是有点晕眩。轻飘飘一张纸像染上金光一样,这可是大把白花花的银子。
她调整个更庄重的坐姿,顺便把手汗往裙子上抹抹。
大名鼎鼎的今耀楼赵掌柜林绣思忖,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好比学渣身边坐了个高考状元一样, 公开处刑让她紧张得很。
还没等自己回过神来,赵掌柜先递上地契,笑着看她, “今日我来移观道, 就是为了此事。”
林绣双手捧过一看,契书上的店面正好紧邻如意馆。
她对这家倒是很有印象。从前是个卖字画的, 不大一间, 却挺精致。有时也兼摆些胭脂水粉,香气扑鼻, 让她在门口散步时老打喷嚏。
桃枝接话道,“这家店铺这几天似乎正在修葺。”
林绣回忆着,好像是听说过店主人要回老家的事情。不过并不相熟,她也不好主动问起。
“店主人临行前想出掉铺子, 于是卖给了我。”赵掌柜抿一口茶水润喉,慢慢开口,“想开家糕点铺子很久了, 可惜没有称心的糕点师傅,点心也做不出什么花样。”
林绣一想也是。古代糖油都贵, 漂亮精致、造型繁复的糕点先紧着宫里。大户人家有私厨还好说,寻常老百姓至多吃些糖油卷子、甜馒头之类的。所以自己卖的甜馅炊饼才红火,至于少人见过的芋儿糕更是立即售罄。
可是赵掌柜和她说这些,难不成是想聘用自己?林绣试探着开口,“那您的意思是?”
赵掌柜放下茶盏, “林老板可有意接管一家糕点铺子?”
不是“帮工”,也不是“聘用”,是“接管”两个字。
林绣浑身都震了一下。她努力稳了稳心神,说出来的话还是有点颤音,“若是如此,便觉什么都值了。”
她怎会不想呢。
日日想,夜夜想,把剩下四人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可惜在现实面前,只能是理想主义的画大饼。
“这便是了。”她笑着搭上林绣的手,“这间铺子正好空闲,不如租给林老板,你我共同经营。”
见她不说话,赵掌柜又问,“可好?”
林绣回过神来,“当然!”
她的语气太过激动,莫说赵掌柜,连坐在身旁一脸严肃的庄娴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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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盘金黄的蛋挞一会子就吃完,杯中茶水也添过两三回。细细商定好隔壁糕点铺子的事宜,窗外天色已经漫上些彤云。
聊了一番,才发觉林小娘子不光一手好技艺,心思也活泛的很。赵掌柜饮罢最后一口茶,带着笑站起身来。
她按下林绣的手,“不必相送。”
走出如意馆时,大雨刚歇,火红流霞后射出几道微弱金芒。
正说着话,赵玉奂在一间丝绸铺子前停住脚步,这招牌她再熟悉不过。自己从前交好的丝绸商人,嫁人之后回家相夫教子,连铺子也交给夫家。
“您可要进去找陈娘子说说话?”
“罢了,她不会在的。”
她沉默片刻,又大步往前走,问起渔市场的生意。一问一答间,已转过两道街角,行人渐渐多起来。
伙计跟在她身后,想了想还是开口,“掌柜的,这林小娘子真的行吗?”
他在今耀楼做了这么多年的活,次次谈生意都跟着来。还是第一次见掌柜的这么快定下来,对方又是个年纪轻轻的貌美女郎。
赵玉奂脚步放慢些,想到那个嘴甜心热的小娘子,脸上又浮起几丝笑容。
她侧过身去问道,“你还记得第一次去商会的时候吗?”
伙计点头。当时商会中皆是青壮年男子,只她一个柔弱女子,却敢拍桌子叫板,把他们一个个说得哑口无言。
“您是觉得林小娘子”
“她很像当初的我。”赵玉奂整整肩上的披风,若有所思,“市坊间的生意,女儿家到底还是势单力薄。”
男人开商铺,必是举全家之力支持,连妻儿姐妹的首饰也能当掉。可如果哪个闺阁少女想要抛头露面,甚至是出来开食肆,周围所有人一定都觉得她疯了。
可林小娘子的店里偏生都是瘦瘦弱弱的女郎。这么一家不大的店铺,竟也在京中生存下来,还开得红红火火。
伙计听明白她的意思,语气越发恭敬,“说不定哪日,京城商会就有不少女子。”
她笑笑,谈话声渐远,散入秋风中不见。
送走了赵掌柜,林绣内心惴惴不安。就像是小明星突然被大饼砸中,搁谁身上也不免惶恐。
给自己灌了杯凉茶,又开窗透气,这才觉得面颊没那么烫。
苏柔取了纸笔来,坐下和她一条条慢慢捋清楚。
京中大酒楼哪家不是“记忆数十百品,不劳再四,传喝如流。”林绣曾亲自去过今耀楼吃饭,数百道菜一起上,也毫无差错。
这是高端酒楼的玩法,她暂时学不来。至于大排档,多是露天经营,卖点家常小吃,最重要的就是口味和便宜
林绣环顾一圈周围,喝酒的大汉和慢慢品栗子蛋糕的小姐们坐在一块,说不出的别扭。
她在框架图上另拉出条线,“那我们不若小而精。”
“隔壁店铺不大,正好能让贵女们有个歇脚的地方,说说体己话。”
苏柔笑了,“正该如此。”
虽说思路有了,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困惑。
我真的行吗?林绣问自己好多遍。切菜的时候心不在焉的,差点劈了指甲。
还好庄娴眼疾手快,强行夺走了她的刀,“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坏就是生意黄了赔点钱呗。”
林绣霁颜,这倒也是。她擦净手上的水珠,招呼着其余几人,“现在天还亮着,正好出去逛一逛。”
此时的风已经有点凉了,吹着黄叶哗啦啦响。雨后的空气湿润微凉,扑在脸上是细密的一团水汽,小猫挠过似的,叫人心底泛起舒服的痒意。
林绣在家不起眼的小摊前驻足,买下兜橙子,先剥着吃了两个。酸酸甜甜,汁水丰盈,很是解渴。
桃枝也摸出一枚,脸上带笑,“橙黄橘绿的,多好看。”
路边还有卖揪叶的,一点钱就能得一大把。虽然在行走在闹市,往来间风清气和,也能感觉到秋日山水澄明的悠哉。
花糕铺子门口蒸笼堆得老高,还卧了条耷拉眼皮睡觉的黄狗,让她想起江府门口的有财。
看着不长的一条街,若是把每个犄角旮旯都摊平展开,说不定是幅同清明上河图一样的盛景。
前头有个卖糖人的老翁,林绣摸摸下巴,看来市吏管得并不严格啊。
庄娴凑到她耳边,“前些日子是因为宫中大宴,这会才都放开。”
吹糖人的是下九流,比乞丐还往后排一位,颇为文人雅士不齿。小孩却不管这些,见了吹糖人的小车就都走不动道。个个围成一圈仰起头看着,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此刻小孩的范畴还包括了满眼期待的桃枝。
林绣想了想还是把关于卫生的论断咽下去。罢了,又不是天天吃。
老翁双手慢慢的把热糖稀捏出形状。嘴衔住一小段,吹出只头小尾长的耗子,又递上圆睁着鼓泡眼的金鱼。
总之甭管什么形状的,咬在嘴里都是嘎嘣脆。桃枝啃完糖人,还在慢慢舔着竹钎子,一脸的餍足。
眼瞧着快要走过这条街,林绣在家包子铺门口停下,“不若就吃这个吧。”
招牌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她可熟悉。之前来的时候还是间小店,没想到才过了一年多,竟在京城开起三家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