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将清云带回凉州的,她却不想相认。”张清平低头苦笑了下,随即又好似已经看透一切似的,用释怀的语气说道:“不管怎样,她有了新的去处,不会再受委屈,不会再为人所迫做一些自己不情愿去做的事情,我也就放心了。”
“离家多年,不知父亲母亲身体如何?我这个不孝子,也该要回去尽孝。”
张清平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杜筱宁却没有搭腔。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张清平不需要谁来开解他,他只是想找个人来说一说,说一说他一直想说,却无处倾诉的愧疚与无奈。
杜筱宁从任家村回城,在城外遇见了带着小平子出来溜达的展昭。
小男孩见了她,挣脱了展昭牵着他的手,朝杜筱宁奔过去。
杜筱宁见了小男孩,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染上了笑意,她微微弯腰,望着小男孩乌黑漂亮的眼睛,“怎么不在书斋等着?”
李平主动牵了她的手,跟她一起走向城门,“想早点见到你。”
杜筱宁闻言,心中一暖,笑了起来。
两人走到展昭身旁的时候,展昭那双黑眸落在杜筱宁身上。
他俊朗的脸上带笑,声音也含笑,“还以为你要到天黑才回城。”
略顿,他又说:“要是天黑了才回来,三公子可进不了城。”
杜筱宁见招拆招,“这么说,展大人是因为担心我回不了城,所以才带着小平子在这里等我的?”
展大人轻咳了一声,“当然不是,是小平子到开封府找我,问我要不要陪他一起去书斋找你。他到书斋又怎会找得到你呢?我寻思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带小平子出来了。”
稍稍停顿了下,展大人又欲盖弥彰地说道:“我是怕小平子在书斋没找到你,会哭鼻子。”
小男孩漂亮的眼睛瞅了展昭一眼。
说谁会哭鼻子呢?
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
李平悄悄扯了扯杜筱宁的手。
杜筱宁弯腰。
小男孩在三公子耳旁悄声说道:“我才不会哭鼻子。”
杜筱宁忍不住笑,她当然知道李平不会哭鼻子。
可展大人不是爱面子吗?
她伸手点了点李平的鼻尖,岔开了话题,“你要回家,还是跟我到书斋?”
李平歪头,目光在展昭和杜筱宁之间转了一下,另一只空着的手拉着展昭温热的大手。
李平:“去书斋吧,我想看看风水池里的两只王八长得好不好。”
说着,他仰头看向展昭,“你去吗?”
展昭的黑眸染上了笑意,“去。”
李平蹲在风水池边看着他送给杜筱宁的两只小王八。
原本空荡荡的风水池,多了两只小王八,好像顿时就变得很有生机。原先孤零零的风水鱼有了伴,二当家裴知退大概是觉得一尾风水鱼对两只小王八,万一有什么不和谐要干架的时候,风水鱼大概打不过两只小王八,于是自作主张,又多放了一尾下去。
锦鲤和王八在风水池里优哉游哉的,小男孩双手拖着雪白又胖乎的脸蛋,看得心满意足。
展昭和杜筱宁站在旁边的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我去任家村,见了任敏玲的叔父和婶婶,他们虽然伤心难过,对侄女的事情已经释怀了许多。张先生说他要回凉州了,未免触景生情,就不再与我们告辞。”
展昭倚着树干,手里拿着一根枯枝,他忽然想起五年前在芳华楼里见到长青时的场景。
“你说,要是五年前长青叫我帮她的时候,我摸黑到芳华楼将她带走,事情会怎样?”
杜筱宁知道展昭对自己当年跟长青错身而过的事情,心里还有些在意。
她想了想,说道:“长青是个聪明的女子,五年前的她未必跟五年后的她一样。当年要是展大人将她带走,或许她会将问仙楼的事情和盘托出,或许她只是想为自己求一条生路,只要她能逃出问仙楼就行,至于其他的,也无暇顾及。”
“人没办法对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下定论,问仙楼的事情时至今日被杨侍郎和长青捅出来,也是造化。”
只是可惜了任敏玲。
她本不该死,却被长青的一个局困住。
都说杨四郎厉害,开封府众人厉害。
其实厉害的人,是长青。
问仙楼的案件因为牵连甚广,交给了刑部、大理石和御史台联合查办。
刑部尚书杜若渝给了杜筱宁一个可能的走向,问仙楼的女子多是外地之人,若是她们想要返乡,开封府的包大人会安排此事,若是想从此忘却过去留在汴京,便是留在杨四郎建的向北楼当绣娘。
至于牵扯到问仙楼的潘世等人,潘世横竖是逃不过这一劫的,但朝中势力错综复杂,皇上也有皇上的考量,想要人人都罪有应得不太可能,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也算是落幕了。
在张清平离开汴京后,向北楼的长青姑娘就一病不起。
病情汹涌,来得又急又猛,不过半个月,已经药石无用。
那个风华绝代的姑娘,在向北楼里香消玉殒。
第38章 觅芳踪01 “因为展大人好看啊。”
杨四郎去了百味书斋。
还带了一副据说是如今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画师蓬莱客的真迹。
春去秋来。
百味书斋后院的银杏树在秋意中变成了一树金黄的颜色。
杜筱宁手里拿着鱼食, 站在风水池边喂鱼。
杨四郎双手环胸,啧啧说道:“阿宁也忒不够意思,我拿了蓬莱客的真迹来看你, 你却只顾着喂鱼。”
杜筱宁将手中的鱼食投入风水池,两尾锦鲤优哉游哉地摆着尾巴过来。
“蓬莱客早就失踪了,哪来的真迹?”
蓬莱客是十年前很出名的画师,他出名的时候, 杜筱宁还在后世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呢。
之所以听说过这人, 是因为端王赵祺很欣赏蓬莱客。
众所周知, 端王琴棋书画, 样样都有涉猎, 尤其以书画为精。
杜筱宁被杜若渝认为义女之前, 曾经在端王身边待过一段时间, 耳濡目染, 对蓬莱客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传闻蓬莱客的画技出神入化, 当今皇上还萌生过要将他召入宫廷当御用画师。
可蓬莱客爱荣华富贵却更爱自由,即便当今皇上诚意满满,但他仍旧选择了自由。
自那次面圣之后, 蓬莱客就再也没有新作。
而蓬莱客此人,从此销声匿迹。
即便如此,民间还是时不时有所谓蓬莱客的画作流传, 那些画作,是真是假, 大多一目了然。赝品中也有精品,端王就曾经收藏了两幅能以假乱真的赝品。
杜筱宁会画画,对画作有一定的品鉴能力,比起端王, 却是差远了。
因此她也没弄明白要是杨四郎真得了蓬莱客的真迹,跑来找她做什么。
杜筱宁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投进风水池,转身睨了杨四郎一眼。
“你手中的画作,若真是蓬莱客的真迹,那么你该找的人,应该是端王。”
杨四郎笑得饶有深意,吊儿郎当地说道:“端王是爱画之人,我怕他见了我手中的画作,会忍不住。”
他不由分说,作势要拉杜筱宁的手。
“阿宁,来,我给你看。”
杜筱宁及时将手避开,清亮的目光看向他。
杨四郎挑眉,“不过是拉一下手,又不是姑娘家,有何不可?”
杜筱宁笑了,“我不喜欢与人这般亲近。”
杨四郎心想你和开封府的展昭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人有亲疏远近,他杨四郎在杜筱宁心中,不比展昭亲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么一想,又见杜筱宁将手放到背后去的模样,竟带了些孩子气。
他不由得笑起来,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语气,“我真不骗你,你过来看看呀。”
杜筱宁走过去。
杨四郎将画卷展开,那是一副浴火图。
苍穹无边无际,苍穹之下,大地燃起了熊熊烈火。在烈火之中,有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在其中起舞,她的裙角着了火,却不见惊慌。她像是浴火而生的女神似的,嘴角是放松而温柔的笑意,头微微抬起,拎着裙角奔赴向火海。
杜筱宁微微怔住。
她看不出真假。
若是赝品,那个作画人定然天赋极高。
杨四郎望着她的神情,脸上染上了几分得意之色,“怎样?我没骗你吧?”
杜筱宁:“到底有没有骗我,你心里没数吗?”
杨四郎闻言,顿时一噎。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拿得准这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
杨四郎默然片刻,随后坦然说道:“我心里还真没数。”
杜筱宁:“”
两人大眼瞪小眼。
金黄色的银杏叶从枝头飘落,杜筱宁忽然叹息一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白皙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十分了然地说道:“说吧,这次又要我帮你在李姑娘那里做些什么?”
要是杜筱宁跟杨四郎打哑谜,杨四郎还能半真半假似的跟她扯上半天。
可杜筱宁这么了然于胸的模样,莫名地让杨四郎有些窘迫。
其实他跟杜筱宁,说什么兄弟情分,纯属扯淡。
大家都是在汴京出来玩的,场面上嘻嘻哈哈、称兄道弟不过是逢场作戏。几个月前问仙楼之事,他还设了局等杜筱宁跳呢。
虽然杜筱宁聪明,没有跳进他设的局里,但说起来,总归是他先算计人在先。
他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求于杜筱宁的这一天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杨四郎机关算尽,也没想过他会对李府的那个大姑娘上了心。
更没想到李贞和李平这对姐弟,对杜筱宁和开封府有着盲目的信任。前些日子,皇上又在说他也该是要娶妻了,要是实在没个心仪的人家,不如将终身大事交给皇后。皇后为他物色的人家,定是不差的,不仅能与他门当户对,还能帮衬他。
杨四郎吓得赶紧说自己有心仪的人家,回家就托人去说亲。
他是托人去李府说亲了,谁知李贞让人传话说她此生要一心一意陪伴弟弟长大,接管家业,不嫁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不,他求娶不成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汴京。
前天在御前的时候,恰好见到了展昭。
展大人见了他面不改色,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杨总督看似情场得意,无论在哪儿都很受欢迎,实则吧,笨拙着呢。”
杨四郎眉头一拧,正要反唇相讥。
展昭却又瞥了他一眼,“你想求娶李姑娘,为何不找筱宁?李姑娘的胞弟小平子,平日最喜欢到百味书斋玩。他很喜欢筱宁,你若是让小平子对你,像对筱宁一样喜欢,李姑娘或许会多看你两眼。”
展大人的话,分明是带着几分调侃之意的。
可杨四郎一听,却觉得未尝不可。
恰好他日前得了一副画,说是出自蓬莱客之手。
都说蓬莱客的真迹千金难求,他拿了这画来找杜筱宁,已经足以显示诚意了。
想起先前的一番心路曲折,杨四郎忽然又不觉得窘迫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李贞是个好姑娘,他心悦之,想将其娶回府中,天经地义。
这么一想,杨四郎顿时很坦然。
他在杜筱宁对面的椅子坐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热茶,十分坦诚地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
“阿宁,我知道你因为问仙楼之事,对我心有芥蒂。若我早知长青有那样的心思,自然不会放任她设局害了任敏玲。但人死不能复生,我心中即便再懊恼愧疚,任敏玲也回不来。所谓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我与贞儿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你何不索性成人之美?”
杜筱宁被杨四郎的厚脸皮气笑了。
“四郎,姑娘家的闺名,是不能随意乱喊的。你若是想娶李姑娘,便得以礼相待。”
杨四郎翘着二郎腿,“这有什么关系呢?这话从我嘴出,入你耳中,并无第三人知晓。”
杜筱宁叹息一声,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画我也看过了,并没有特别喜欢。你忽然对我这么好,我心里害怕。”
杨四郎:“”
杨四郎自讨没趣,嗤笑了一声,“出息。”
杜筱宁抬手揉了揉眉心,心想沾上他准没好事,要那出息做什么?
杨四郎抱着不知真假的蓬莱客画作在百味书斋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恼。他将那副画放好之后,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杜筱宁,“你方才看了许久,怎么不问我这画是什么名字?”
杜筱宁:“什么名字?”
杨四郎粲然一笑,“不告诉你。”
杜筱宁:???
什么鬼。
杨四郎已经抱着画走了。
过了片刻,她听见脚步声朝后院走来。
那是展昭的脚步声。
其实习武之人,走路大多是无声无息的。开封府的几个大人都是这样,展昭也是这样。但他们都耳力惊人,因此不管彼此走路是有声还是无声,只要靠近了,都能察觉。
只有公孙策和杜筱宁这两个武功菜鸡,经常被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吓一跳。
杜筱宁被展昭吓了一次之后,只要展昭去找她,都会刻意弄出一些声响。
展昭在风水池边停下了脚步,宝蓝色的颀长身量,十分挺拔。
杜筱宁抬眼,看向器宇轩昂的展大人,“展大人忙完了?”
“忙完了。”展昭英俊的脸庞上露出微微的笑意,走向杜筱宁,“三公子说好了今日要请我吃酒的。”
杜筱宁笑着“嗯”了一声。
展昭走过去,“杨四郎来做什么?”
杜筱宁抬眼,弯着凤眸,“展大人当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