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挺巧,我们就是游泳队训练完出来聚个会。”江易指了指外面和陈烬说话的人,“那是我们游泳队的队长,以前和陈烬一个高中一个队的。”
林书夏之前心里隐隐有猜测。
江易这一说,倒是证实了她的想法。
“江易,”他游泳队的队员坐在位置上,远远地喊他,“不要和美女说话了,快过来点菜,看看你要吃什么,肚子快饿死了。”
江易应了声:“你们先点,我马上过去。”
林书夏也看出来了。
江易知道她一个人在等陈烬,但因为许初意的原因,不太好放她一个人在这儿等。
“你过去吧,我看陈烬他们也快好了。”
“行。”江易说着,又想到什么似的,把一直提在手里的东西递给林书夏。
“里面几串糖葫芦,看这情况估计回学校也挺晚了,就麻烦你帮我带给她。”江易挠了挠后脑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她之前一直说想吃这个,我刚才刚好看到就买了几串。”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许初意。
林书夏接过来,算是答应了。江易又道了一声谢,才抬步离开。
林书夏突然就想起宿舍前几晚的夜聊。
许初意第一次在宿舍提起,她最近在和体育学院的一个同年级男生搞暧昧。
舒雯:“体育学院的?不都说他们最会玩的嘛,还一点儿都不走心。这搞暧昧搞着搞着,不会那啥了吧。”
林书夏还没反应过来“那啥”是“哪啥”,就听许初意说道:“你那是刻板印象,好比别人都觉得艺术生不会读书,但你看看夏夏。”
她哼了哼,继续道:“我也没那么傻的好吧,搞暧昧肯定要好好搞,八字没一撇我都不会同意谈恋爱,更别说上床了。”
可说是这样说。
这些天,林书夏是有看到许初意逐渐沉迷下去的,原本也有些担心。
如今江易看着倒是走心的。
看到街巷的糖葫芦,会想到许初意,会想到她曾经说过的话。糖葫芦只用简单干净的白色透明袋装着,他还特地去买了个漂亮的提袋,来讨许初意的欢心。
林书夏提着那个提袋,减少了些许对许初意的担忧。
复又抬眼看向外面的陈烬。
陈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聊天,回身看着她。
林书夏一愣,连忙走过去。
也才发现可能不是结束聊天,是和陈烬说话的那个人,走到一旁去接了个电话。
陈烬目光往下,看到了林书夏提在手上的袋子:“这什么?”
林书夏乖乖地应:“江易让我帮忙拿给我舍友的,他们最近走得挺近的。”
陈烬不知道她口中的“江易”是谁,也不关心其他人的风花雪月,牵起林书夏的手:“走了。”
林书夏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打电话的人:“不用和他说一下吗?”
“不用,”陈烬说,“都说完了。”
林书夏“哦”了一声,没多问。
虽然她没听到他们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但通过江易说的话,结合之前许初意说的,也能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寒暄过后,无非就是游泳的事。
林书夏正出神间,突然听到陈烬的声音:“你都知道了。”
陈述的语气。
无怪陈烬会这样问。
她既然和江易认识,刚才又站在一起说了些话,多少会提到他。
“嗯,”林书夏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些事情,但还是如实开口,“下午我和舍友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遇到了江易,他知道我和你在……谈恋爱后,就告诉了我舍友一些事情,然后……我就知道了。”
林书夏一顿,提起了傍晚的视频。
“包括下午你来接我,我学生说的话。”她指尖捏着提袋,老实地小声承认,“其实我看的不是电视剧视频,是你游泳比赛的视频。”
陈烬一顿,一下就想到了小孩子的那句“而且还是没——”
现在想想,那句话应该是“没有穿衣服的。”
他唇角勾了下,却没有说话。
林书夏换了一只手提糖葫芦,左手伸出拇指和食指,去勾陈烬的尾指。
一点一点的,暖呼呼又柔软的,顺着指节往上,抓住他整根手指。
林书夏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她非常理解陈烬此刻的心情。
因为每次别人问起她父母离婚的事情,她也是这样的。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情绪全都压在心里面。
“陈烬。”
“嗯?”
“你要是不开心的话,我们就不去想那些事情了。”林书夏停下脚步,侧身对着陈烬,踮脚捧起他的脸,“就当作我们刚从小星星出来,吃完饭也没遇到过其他人。”
这是林书夏自创的遗忘疗法。
把不开心的、特别想忘记的事情暂且封存在记忆深处,然后反复告诉自己,其实什么都没经历过。等到需要这段记忆时,再把它挖出来。
反正好坏也是一天,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开心点呢。
听到林书夏“掩耳盗铃”的话,陈烬很轻地笑了。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她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林书夏迟疑了下,然后摇摇头:“我不问。”
她是好奇陈烬过去的事情。
但推己及人,她不想别人因为好奇过来问她家庭和父母的事情。她也不应该因为好奇,过问陈烬他不想提的事情。
陈烬听出来了她的想法。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低低的:“我没有什么是你不能问的。”
—
陈烬第一次接触游泳,是在十一岁那年。
正逢学校放暑假,班主任给所有家长委派了一个实践任务,要求记录暑期某一天的家庭亲子时光。
陈烬的父亲陈礼时任某上市公司总经理,母亲苏媛也是有名的女强人。两人是经由长辈介绍认识的,性格一个比一个强势,谁都不懂得服软,常常互呛对方。
但对于这唯一的儿子,态度却是一样的,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于是在咨询了陈烬的意见后,一家三口打飞的去了南方某海滨城市,度假之余还能完成任务。
景区负责人和陈礼正好有生意上的来往。
陈烬配合着录制了下视频,又拍了几张照片后,没兴趣听他们聊生意上的事情,跑到一边无聊地研究起海边风车与风向的关系。
风车一排笔直地伫立,顺着潮湿的海风哗啦啦地旋转,像一个巨大的风力发电机。
陈烬沿着风车越走越远,越走越偏辟。冷不丁地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海面上,一只竖直朝上顺着海水涌动逐渐下沉的手掌。
那个人在求救。
陈烬下意识看向周围。
这块地方偏僻还没开发,大家几乎都聚集在另一边海滩上,再跑回去叫人根本来不及。几乎想也没想的,猛地跃入水中。
在此之前,陈烬完全没接受过系统的游泳训练。
但他继承了父母的高智商,学东西很快,看过视频讲解的游泳姿势,扑腾几下却也掌握了要领。
只不过被救的那人原本打算自杀的,却在被海水淹没之前后悔了。
在感受到有人朝她游来后,强烈的求生意识让她紧紧地抓住了陈烬,胳膊锁着他的脖颈,挣扎间连带着就要把他拉下水。
这一幕,把过来找他的苏媛吓得够呛。
事后对陈烬救上来的那个年轻女孩,苏媛也没什么好脸色。
回去后好几天都心有余悸的,连续好几天都做了自己的儿子被海水淹没的梦境。
一直到陈烬去学了游泳,才慢慢地放心下来。
但也是这样一位母亲,最后举着水果刀划伤了儿子的右手臂,指着他近乎一字一句。
“你当初就该直接溺死在那片海里。”
林书夏呼吸一滞,不懂一个人态度前后巨大的转变:“为……为什么?”
“我一直都自己去游泳馆训练,但那天正好下雨了,他负责开车送我。过来接我的时候,我老师多留了我一会,他坐在旁边等我,就碰到了我那天救起来的那个女生。”
在听到前半句后,林书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陈烬口中的“他”,指的是父亲还是母亲。
可后面。
哪怕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那样想,还是往最坏的方面想了。男男女女,无非就是那些事情。
“那个女生叫唐芋,她说她是他们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只不过家里给她筹集的学费被骗走追不回来了,所以那天才会跳海自杀。”
“他前两年刚好创立了一个助学基金会,就把基金负责人的名片给了唐芋,让她自己去联系。”
“后面每次他送我去游泳馆,都能遇到唐芋。”陈烬看向远处共色的夜景,眼神很淡,“可能是感激,一毕业后唐芋就去了他公司工作。”
“那后来……?”
转折就发生在后来。
公司年会上,唐芋扶着酒醉的陈礼去休息,阴差阳错有了一夜。
但陈礼毕竟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对这些事情门儿清,加上纵横商界多年,什么小九九没见过。
估计是查到了什么,最后只给了唐芋一笔钱,并永久地辞退了她。
原本事情就该这样过去。
某天陈烬从省队训练完回家后,意外撞见了找上门来的唐芋。对方看到他就跟老鼠看到猫似的,完全是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林书夏一愣:“唐芋她……”
“她怀孕了。”陈烬闭了闭眼睛,“我告诉了我妈。”
陈烬那时候不懂得感情。
却也知道,这应该是独占的,单一的,忠诚的,不该是像陈礼这样的。
苏媛知道后沉默了许久,没多说什么,只让陈礼把唐芋叫来了家里。并当着丈夫的面,直接给了她两巴掌。
“你就这么贱得慌,喜欢有家庭的男人?”
苏媛居高临下的,眼神轻蔑,看唐芋如同看路边的垃圾:“垃圾配垃圾,想要就拿去。”
陈礼原本还垂着头,一听这话立马抬起头来去,涨红着脸看向陈母:“这是你说的!”
苏媛看也不看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可除了陈烬,周围所有人都不理解苏媛想要离婚的想法。
陈烬的外公是个大学教授,骨子里有着极强的大男子主义,知道后指着苏媛怒道:“你要敢离婚就永远不要来见我,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一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就连外婆也在劝苏媛:“这就只是次意外,陈礼也不是故意的。要我说都怪那个女的,阿烬好心把她救起来,结果她就是这样对待我们家的?啐,白眼狼。”
苏媛在国外攻读研究生时,曾研究过一门婚恋学。
她永远信赖的书籍告诉她,哪怕是意外,出轨和家暴一样都永远不可能只有一次。于是在彻想一夜后,更加毅然决然地向陈礼提出了离婚。
哪怕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陈礼。
可也绝不容许污点的存在。
林书夏看着陈烬,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后面应该还有。
不然他妈妈不会变成后来的那样。
“我妈听到外公的话,又听到周围同事的议论,很长一段时间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越来越怀疑自己,也越来越痛苦,就去朋友推荐的心理诊所,打算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林书夏突然想到论坛提起的那件事。
大家都说陈烬冲进心理诊所,把心理医生揍进了医院,最后啥事没有风风光光地就读宜临大学。
“那个心理医生他。”
林书夏顿住了,突然有些问不出口。
陈烬看了她一眼,继续说:“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情况不好也不坏。只是某天在心理诊所遇到了一个病人。”
“那个人是唐芋的表哥。他本来还想靠唐芋嫁给陈礼拿一笔钱,但陈礼和我妈离婚后根本没和唐芋联系了。”
“他没想到会在心理诊所遇到我妈,想明白后就一个劲地奚落她,装模作样地惋惜我妈活得多失败。哪怕家境殷实硕博学历也比不上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小姑娘,还说我。”
陈烬一顿,声音很淡:“说我当初救了唐芋,是我妈活该,说丈夫和儿子都不向着她。”
“后来几乎每一次我妈去心理诊所,都能遇到他。他刻意挑我妈治疗的时间去堵她,每次都会重复地对她说那些话。”
言语如利剑,轻而易举就能无声杀人。
苏媛连续两年被打压,看似强大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了。在听到那样的话后,更加不堪一击,于是开始给自己找纾解的理由。
不是她的问题,是别人的问题,是陈烬的问题。
“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学游泳。”
在想明白自己没有错后,她对自己的儿子这样说:“或者你就该直接溺死在那片海里。”
林书夏浑身都僵住了。
哪怕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还是无法相信会从一个母亲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
苏媛在转移痛苦。
她怪陈烬当初救起了唐芋,怪陈烬去学了游泳导致之后的事情。所以她把自己的痛苦和压力转移给了陈烬,想让陈烬和她一样痛苦。
也很快想起了,之前许初意说的话。
——“他就有一次吧,本来都快要第一个触壁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停下来了。眼见着对手一个个超过了他,也没有其他动静,最后是直接站起来离开的。”
——“就那次过后吧,江易说他再也没看到过陈烬游泳,曾经的泳坛新星少年悍将,从此就这样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