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区的疗养院,听着是疗养院,但本地人都知道,那一开始是个精神病院,专门进行精神科疗养。
从上次陈烬的叙述中,她是有猜到他妈妈后面的状态不太对劲。
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陈烬看了她一眼,突然问:“想和我一起去么?”
林书夏有些没反应过来:“啊?什么?”
陈烬勾唇:“见家长。”
林书夏睫毛眨了眨,靠着椅背的身体慢慢坐直,声音断断续续:“不,不好吧……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陈烬笑了笑,降低车速,空出手勾了勾林书夏的下巴,低声说:“那我们等你准备好了再说。”
林书夏满脑子都是陈烬那句“见家长”,紧张又无措,最开始那些异样的情绪很快被取代一空。
等到了小星星教育,才后知后觉陈烬刚才是故意说那样的话。
为的是不想让她多想。
林书夏站在小星星门口,下意识想掏出手机,给陈烬打电话,和他说一说道理。
犹豫了好几秒,又收了起来。
这人真是的。
明明是他更难受。
结果还反过来安慰她的情绪。
—
疗养院。
陈烬过来的时候,周媛正坐在小花园里的石椅上晒太阳。比起上次一动不动像座雕塑待在病房,这会儿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的,但眉眼多少有了点生气。
看到陈烬走过来,也不再需要细细地辨认,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虽然比起记忆中的样子,他的脸部线条更加地流畅沉冷。
“你来了。”周媛说。
疗养院的小花园石椅都是并排的,隔一段路再并排两个,用来供人休息或者欣赏花园美景。
陈烬坐到了周媛旁边的石椅上,身体往后一考靠,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是:“嗯。”
周媛垂下眼,有些讪讪的。
哪怕在他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可隔了几年再见到自己的儿子,真的也只剩下了扑面而来的疏离感。
更别说随着状态的清醒,又记起了自己在混沌时候做过的事情,一阵羞愧涌上了心头。
她忍不住偏头,往陈烬的脖颈上看:“上次……你的脖子,没事吧?”
陈烬靠在椅子上,听着她的声音,莫名想到了她昏迷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溺死在海里?”
短短的一句话。
却让他记了好多年。
—
林书夏一下课,忍不住就又想起陈烬的事情。
想到论坛提到的在精神病院见到过陈烬;想到刚才陈烬在车上说的那一句话——“她之前不是很清醒,现在状态好多了,和护工说要见我。”
在听到自己妈妈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又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正常变成不正常。
他那时候,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林书夏一边往小星星门口走,一边出神地想到。
“书夏。”
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林书夏回过头。
男生高高瘦瘦的,带着一副眼镜,白净又斯文。林书夏知道他是隔壁大学汉语言专业的,也在这儿兼职。
在这里工作了几个礼拜,其实和好多人都没说上过话,也没和他说过话。
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叫住她。
“今天晚上你有空吗?”男生直接问道。
林书夏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大家在这儿都工作好几个礼拜了,又都是附近的大学生,他们就说要不晚上出去聚餐一下,正好彼此也熟悉一下。”怕林书夏误会,男生又说,“就我身后等着的那一群人。”
林书夏抬眼,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他身后的那一群人。男男女女,看到她看过来了朝她笑了笑,明显在等待她的回答。
放在平时,林书夏多半会答应。
但是现在。
她只想陪在陈烬的身边。
林书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晚上可能去不了了,我男朋友要过来接我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请大家喝奶茶。”
男生一脸吃惊:“你有男朋友了?”
聚餐这件事情,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一时兴起鼓吹大家做的决定。然后再主动提议过来询问林书夏,就想借此和她认识一下。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已经有男朋友了?
明明这些天,也没看到她和哪个男生比较亲密啊?
“滴——”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喇叭声。
林书夏从他的反应意识到了什么,就有些尴尬起来。当转头看到熟悉的车身时,轻轻“嗯”了一声:“我男朋友来了。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陈烬降下车窗,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林书夏身后的男生。在林书夏走近之前,倾身帮她打开了车门。
林书夏坐了进来,低头扣好安全带,“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刚才还想给你打电话呢。”
毕竟是他妈妈亲醒过来后,主动把他叫过去谈话的。
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的才对。
陈烬瞥了她一眼,声音很淡:“不来我能看到刚才那一幕?”
林书夏:“……”
有种回到了当初篮球场上的感觉。
她也不是很懂。
明明陈烬看着挺冷淡的一个人,怎么醋劲会这么强。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书夏轻声解释,“他就是代表大家过来,问问我晚上要不要去聚餐。”
林书夏犹豫了下,在安全带可活动的范围内倾身凑过去,腮帮子鼓鼓地看着他:“但你不是来了吗?那我肯定是要拒绝他们的呀。”
陈烬垂眸。
小姑娘今天化了妆,睫毛细长卷翘,嘴唇柔软嫣红。纤细白皙的手指撑着下巴,指尖一点一点的,眼神亮晶晶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陈烬喉间滚了下。
“你再这样看下去。”他一顿。
林书夏没懂:“嗯?”
陈烬压低声音,有些意味深长的:“就要出事了。”
林书夏睫毛无意识地眨了眨,反应过来后立马靠回椅背,手指不自觉地拽了拽安全带,绷得紧紧的,仿佛这样能安全一点。
“我没……没看你了。”
陈烬笑了一声。
林书夏满脸通红,伸手把车窗降下来了点,透透风。
缓了好几秒,才觉得车内的燥热散去了不少。
—
之前都是在西城区吃完饭才回学校,但这边不比市中心,吃喝玩乐也不方便,陈烬就载着林书夏回了市中心。
吃完饭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是还不到夜生活开始的时间,人也不多,几部上下的电梯基本没人。
陈烬牵着林书夏的手,侧了侧头:“有什么想玩的么?”
林书夏一时也想不出来能去哪里玩。
主要是因为她的兼职,他们这几个礼拜基本上算是玩遍了市中心各个地方了。
“没有,”林书夏抱着他的胳膊,“附近不是有个步行街吗?我们正好去散散步吧。”
陈烬正要说话,手机响了起来。
林书夏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看到了上面的备注。
从在食堂遇上江易,从许初意口中知道陈烬游泳的事情,她就特地去查了下宜临大学的游泳队,记得几个名字。
所以在看到陈烬手机上的备注时,认出了这是宜临大学游泳队的教练。
电梯这会就只有她和陈烬两个人,加上距离得又近,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似乎是在和陈烬确定恢复训练的时间。
耳垂突然被捏了一下,然后是他的声音:“想什么呢。”
“啊。”林书夏抬眼,才发现陈烬不知何时挂断了电话,“我在想……”
顿了顿,还是有些忍不住:“我在想刚才那个电话。”
陈烬垂眸看着她:“嗯?”
林书夏仰着头,和他对视,慢吞吞地问:“你是要回去练游泳了吗?”
电梯正好到达一楼。
陈烬牵着林书夏的手走出去:“嗯,最近才做的决定。”
林书夏忍不住弯了弯唇,有些替他开心。
但她又想到了上次从江易那听来的话,害怕陈烬还没放下,又重蹈覆辙了。
“陈烬,”林书夏问,“你当初最后一场游泳比赛,是不是因为想到了那些话,所以才……”
话音刚落,林书夏就忍不住懊恼地咬唇。
其实在从陈烬口中听到那两句“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学游泳”和“你为什么不直接溺死在海里”,结合江易说的,她就隐隐有过猜想。
——陈烬是受了这些话的影响,才会在比赛上状态大受影响从而意外失利。
但这毕竟是猜想,没得到陈烬的证实。
但问出来后她又有些后悔。
如果陈烬真的已经放下了,那她不就是旧事重提,没事找事么呜呜。
陈烬愣了下:“你知道?”
听出陈烬是在问她怎么连那件事也知道,林书夏乖乖地回答:“还是我舍友她男朋友说的。那天正好在食堂遇到了,就知道了。”
陈烬问:“哪天?”
林书夏想了一下: “你告诉我那些事情的那天中午。”
陈烬看着她,声音有些沉:“这么早就知道了,没想问问我?”
“反正都过去了呀。”林书夏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指,“既然你都已经决定要回去了,我们就不提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了,已经过去啦!”
陈烬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不开心。”
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的情绪了。
在遇到她之后。
只有她,才是最重要的。
第55章 蓝色棉花糖
哪怕听到陈烬这样说, 林书夏也打定主意不再多问了。
往事已矣,多提反而会增加不必要的伤感。
就算她再怎么好奇那个问题的真相,以及担忧陈烬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哪怕再想问问他。
在如今, 也不该再问。
陈烬看出来了小姑娘的心思。
他笑了笑,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刚才从疗养院回来。”
“……嗯?”
林书夏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提醒他:“我知道的,你中午的时候不是和我说了吗?”
“我妈她也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陈烬说, “她也问我最后一次游泳比赛意外失利, 是不是被她的话影响了。”
林书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陈烬接下去的话。
但等了许久, 一直没听到陈烬的声音。
林书夏还是忍不住小声开口了:“然后呢?”
陈烬到现在,都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感受到那时候状态的混乱。
那是一场队内选拔赛。
他平时的训练成绩都在第一, 被安排在了素有“冠军赛道”之称的第四赛道。对于他来说,那一场的冠军本来也该是十拿九稳的。
可就在冲刺的最后关头。
周围的尖叫呐喊, 其他选手劈波斩浪的水花声,化成回音灌入他的耳里, 全都变成了周媛的声音, 全是她发疯后拿着水果刀指着他说的那句话。
——“你当初就该直接溺死在海里。”
陈烬晃神,挥臂的动作有一秒的停顿。
游泳不像其他竞技比赛, 每分每秒都很关键。特别是最后的冲刺, 一旦有所松懈, 结果便差之千里。
被周媛划伤的手臂伤口明明早已经愈合,却在此刻突然隐隐作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锤子敲碎了他手臂上的骨头, 钻心般地刺激着神经。
陈烬知道那完全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可他还是因此错失了冠军,连最后的触壁都完成不了,抬臂便生疼。
在那一场比赛后,他经常会想。
周媛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其实并不是陈礼和唐芋的错;不是那些流言蜚语的错;也不是因为落在她身上的那些异样眼光。
全是因为他,全是他的错。
他救人没有错。
但他不该因为对游泳产生兴趣;不应该因此同意周媛让他去学游泳的提议。
更不应该选择在那天回家,撞破了陈礼和唐芋纠缠的场面,打破假面的平静。
有人说真心话往往是在不经意间说出来的。
放弃游泳的这些年,很多时候午夜梦回,他经常梦到清醒的周媛站在他面前,告诉他。
那些话其实不是她的真心话,她也并没有那样想过。一切都是只是因为她生病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就在今天下午。
周媛坐在疗养院的花园石椅上,如同梦中那样懊悔地对他说——
“阿烬,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你是我的儿子啊,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离婚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我怎么可能会那样说你,那样伤害你?”
可终于等来了这样一段话。
陈烬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释然了,心情一片平静。
于是在周媛踌躇着问他:“你那天比赛失利,还有之后没再游泳,是不是因为我那些话的影响?”
他看着周媛忐忑苍白的脸,听到自己淡声说:“不是,是我自己不想游泳了。”
林书夏看着他,心脏抽抽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