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琅又笑着恭维了她两句,张婆子顿时喜笑颜开的。
好话谁都爱听,安琳琅给脸,张婆子自然乐意给安琳琅行方便。
她想了想,便多说了一嘴:“这回的那个贵客了不得。听说是南边某个大官家的公子,尊贵得很。我听着伺候的下人说啊,这公子嘴刁得很,什么都不吃。就偏爱吃你做的那个什么肠。弄那个肠蒸饭,香得很,那贵客的仆从说他一顿能吃两碗。”
“唉,是我不识货了。哪里晓得看着黑乎乎的东西味儿这么好?”张婆子挠了挠脸皮,“刘厨子偷懒给那公子蒸了一回,就这么被惦记上了。问后厨要了好几回,但也就那么两根……”
安琳琅眉头扬起来,这是喜欢煲仔饭?
“要是喜欢,我这回过去,再带几根便是。”
张婆子见她这么上道儿,一拍大腿就高兴了:“那感情好!放心,大奶奶那边大方的很。这香肠必然不会白拿你的,我自会跟管家说这是买的。到时候账房会跟你结账。”
奸商安琳琅想要的就是这句话,顿时也是喜笑颜开:“那可真是感情好。”
事儿这么说定了,张婆子没就留,急急吼吼地就回去报信儿了。
方婆子有些欲言又止,心里既高兴又纠结。思来想去,到底为十三四两的赏银妥协。她从门里出来,这段时日羊奶没断,她那青黄的脸色慢慢从里头透出亮色,人瞧着精神了许多:“三十那日我跟你一道去。要做什么菜你拿主意,打下手的事儿交给我,也好尽早回来过年。”
安琳琅点点头,搀扶着她回了屋内。
与此同时,安静了许久的武原镇又来了一批生人。
冰天雪地里,马儿嘶鸣。赶车的车夫吁地一声拉住缰绳,将马车停到了武原镇的牌坊前。
前后三辆马车,马车的周围围绕着骑马的护卫。最前头的一辆是容纳数十人的大马车,最后头的是一辆扑通的青皮大马车。中间的马车最为精美,车身用青黑的布遮得严严实实,外头还罩着一层坚韧的云锦缎。门窗紧闭,金色的穗穗垂挂在马车顶的四周,随着马儿的突然停滞而前后摇摆。
风突然停了,天空又飘起了雪粒子。这是他们从南到北以来,遇到的第二十三个雪天。
不知这北边的雪怎么就这么多,下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其中一个护卫骑马嘚嘚地走到最前头,仔细打量了牌匾。一甩缰绳,骑着马慢慢停在了为首的马车靠右的窗子边上。抬手敲了两下,里头人听到动静打开一条缝,一张白皙的脸露出来——一个乌发玉冠的年轻公子,相貌疏淡英俊。雪白的毛领抵在他的下巴边,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他脸色本就冷淡,此时皱眉往外看了一眼。见又下起雪,眉心都拧得打了结。低沉的嗓音飘散在冰雪中夹杂了一丝不耐:“可是到了?”
外头护卫从马上下来,行了一礼恭敬道:“秉公子,这里就是武原镇。”
那公子没说话,淡淡地垂下眼帘便关上了车窗的门。
他虽没说什么话,但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他的意思,这就是应允的意思。于是那护卫翻身上吗,车队(姑且算车队)便又缓缓地往镇子里走去。
到了镇子上,一行人方发现了不对。这小地方不似江南那等繁华处,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开门的商户。越往里头走,一个人都没有。不仅没有人,他们甚至都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从镇头到镇尾,除了一家破破烂烂的食肆还开着,连驿站都没有。
没办法,只能让仆从去食肆问问情况。
那食肆是做往来商旅生意的。在武原镇多年,很有经验。越是过年越容易碰上没有去处的商旅。这个时候往往是他们一年中做生意最赚钱的时候。果然等到仆从来问,自然是有屋子的。这个时候厢房紧张,尽管住宿条件不好,但价格却出奇的昂贵。
这行人没工夫计较这些,这时候能找到一个住处已经是幸运。
索性这群人不缺银子,店家说了多少银两他们就给了多少。且这些仆从用最快的速度将食肆的厢房打扫了一遍,并换上了自己的用具以后才小碎步到马车边上,恭敬地请里头的人下来。
下来的果然是个年轻公子,一身藏青的锦缎华服,外罩一个白狐皮的大麾。若说先前的林五靠颐指气使叫人瞧着贵气逼人,这位公子则是从骨子里发散出金尊玉贵的气息。
他下来以后并没有急着进去,反而绕到中间的一辆马车。然后伸手亲自扶住里头伸出来的一只白玉似的纤纤素手,紧接着,搀扶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少女缓缓地下了马车。一边扶着,一手亲自撑伞,小心地护着她进了食肆,仿佛生怕她磕着碰着似的。
两个人往简陋的食肆一站,那金玉堆砌出来的贵气让这个小地方都熠熠生辉。
在柜台后头打瞌睡的掌柜的一看是贵人,顿时就清醒过来。连忙从后头出来,撇开了跑堂的小子亲自来引两人上楼去。
路嘉怡,是的,来人是江南路大学士的嫡长孙,路嘉怡。而他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自觉因自己的缘故连累得嫡姐被林家表哥赶出林家,又因种种阴差阳错致使嫡姐失踪,深觉有罪。无言愧对安家人和林家人。
她哭哭啼啼地一番自嘲,为惹事儿的林家长孙求情不成,反而迎来愤怒的林家老夫人劈头盖脸一番的责骂之后终于收起眼泪,赌气离开林家出来寻人的安玲珑。
在嫡姐失踪的半个月后,安玲珑趁着愤怒的林家人不备,偷偷收拾行李一意孤行出来寻人。等林家人发现不对,她人已经走了四五日。
还是路嘉怡上门寻人才将这事儿捅出来。
他一听是安琳琅失踪,原本是上门来问问情况。结果闯了个空,安琳琅的情况没问到,却意外撞破安玲珑离开林家之事。借着安玲珑院子里小丫头之口,他听说了许多安玲珑在安琳琅失踪这段时日所受的委屈。心中怜惜的同时,生怕安玲珑一个娇娇姑娘家冲动之下在外出事。赶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便追过来。
也不知是走错了路还是怎么巧合,明明安玲珑的马车早走了四五日。但路嘉怡仓促之下动身,居然在短短一日便追上了她。两人相遇,安玲珑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惶惶不安,为这段时日的委屈而啜泣不已。激动之下,她当场当众扑进了他的怀中。
直哭到最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路嘉怡没办法狠心将她送回,只能体谅她的处境顺从她的心意。
毕竟自古以来,嫡庶之间确实地位悬殊。
安玲珑这般好的品行,那般体贴的性子,路家长辈明明走赞不绝口。就因为安玲珑庶女的身份,长辈也只是答应他纳安玲珑为贵妾。若当真因安玲珑之故弄丢安琳琅,安玲珑作为一个庶女,必定要出大事。先不说林家人不会放过她,她根本无法向远在京城的安家人尤其是安家老太太交代。
路嘉怡无奈,为了能让安玲珑安心。他只能先斩后奏去信一封回路家,带着她便远上西北来寻人。
且不说路嘉怡不顾礼法,孤男寡女一路从江南远上西北,外人会怎么看。但随着安玲珑时常晕倒,路嘉怡也没有了以往的拘束。偶尔不注意之下,也顾不上举止越界。
此时他充耳不闻掌柜的话,只低头轻声细语地问了安玲珑可有哪里不适。
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才冷着一张脸让掌柜的准备热水。
两人相携上了楼,路嘉怡先送安玲珑去歇息。进了屋子,安玲珑不声不响的又红了眼睛。路嘉怡扭头见她坐在桌边啪嗒啪嗒地落泪,心里知道她又伤怀了。
果然,安玲珑抽噎了片刻就开了口:“若姐姐当真如林表哥所说,卖入了妓馆……可怎么办啊?”
路嘉怡倒水的手一滞,面色也有些难看。
虽说安琳琅心肠歹毒,作恶不断。但归根到底,也没有伤人害命。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少女慕爱一时糊涂才做出那等事儿。若当真被卖入妓馆,那……
“凡是别总往坏处想,”他说不出安抚的话,毕竟沦落风尘的不是他,“兴许没那么糟。”
安玲珑深吸了一口气,哽咽:“可是林表哥说就是被妓馆……”
“罢了,你怕是累了。”
路嘉怡知道她心里怕,心里彷徨。一路上安抚惶惶不安的安玲珑他已经安抚出经验来。于是放下了茶壶,单手将人搂进了怀中拍了拍:“累了容易胡思乱想,一会儿热水来了。你且沐浴,好好歇息。”
安玲珑呼吸顿了顿,脸贴在路嘉怡的怀中,轻轻地点了头:“嗯。”
第十八章 入V公告
不管是钓还是抓,病秧子拎着桶回来之时桶里有差不多四五条鱼。两条鲫鱼,一条两三斤重的黑鱼,两条青鱼。安琳琅本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这厮出去一趟还真给带回收获。
“放哪儿?”颀长消薄的男人携带一身水汽,口中哈出的白汽氤氲的他眉眼有几分笑意。
虽然很淡,但这若有似无的嘚瑟,安琳琅一眼就看出来。
说起来,来到方家也有大半个月,安琳琅从来就没见这仙男脸上露出过太多的神色。他就像一个游移于世俗之外的旁观者,对什么都很冷淡。今日能露出神色,看来心情确实不错。她向来是个很会使唤人的BOSS,对于如何让人乐呵呵地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
叫人做事要干脆,同时夸奖也要干脆。她于是指着大灶旁边的空地,让他将东西放过去:“不错,很厉害。大冬天能抓到这么多鱼,看不出玉哥还有这一手。”
话音一落,周攻玉眼睫微微一抬,诧异地看着她。
安琳琅夸赞的话说出口,心里也是一愣。但转瞬又扬起了脖子,态度十分坦然。夸奖别人又不是背后说坏话被人抓到,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清隽的男人提着水桶逆光站在门边,面上不动声色,但举手投足之间的身姿莫名挺拔了不少。
安琳琅默默看着,挑了下眉,心道:果然。
任何人,尤其是男人,永远逃脱不了夸一句就尾巴翘上天的魔咒。
“没想到啊玉哥,你除了生得一手好火,居然还有这本事。”既然夸了,那就顺便一起夸吧,上下嘴皮子一动的事儿,不费劲的,“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上回玉哥磨刀的姿势也是真的非常不错,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玉哥,你看这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不知给你这把柴刀,你能杀好并且剃鳞么?”
周攻玉:“……”呵,以为这么肤浅的几句夸奖他就会任人驱使?
“且拿过来吧,鳞全剃掉?”
安琳琅的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对,还有腮,鱼肚子里头的黑皮也刮掉。”
周攻玉呵呵一声冷笑,放下鱼篓,拖了蓑衣。他拎着一把柴刀,利落地抓了安琳琅手指着的那条鱼转身就从容地去向井边。
方家老夫妻俩看着一站一蹲的两人,忍不住脸上挂了笑。
虽然还没成婚,但小夫妻俩瞧着还挺和睦。
老两口心中怎么想,两个人完全不知。一个蹲在井边仿佛作画一般咻咻地刮着鱼鳞,一个端着小板凳去到灶台后头,面无表情地烤起了火。
还别说,这分工合作,各司其职的模样确实挺和谐。
方老汉拍拍身上的灰戴了个毡帽又出去了。
虽然有鱼,但过年没肉确实不行。他不死心,揣着一个荷包就又去村里转。不过转了一圈回来,活鸡没买到,却从屋后头的桂花婶子的手里匀了十五个蛋。
桂花婶子平常除了给镇子上的富户洗洗衣裳,倒倒夜香,也养了两只鸡。日子过得苦,没那么多粮食养肉鸡,她养鸡都是用来下蛋的。两只母鸡养了大半年,一个一个地攒,统共五十来个。大雪天儿鸡蛋不好卖,她自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才匀给老方家。
乡里乡亲的也没要钱,她心里惦记着上回去方家吃的那些好东西,方老汉要塞钱死活不收。
老方家夫妻两知晓桂花婶直日子过得苦,拿了她的鸡蛋,怎么着也得回报点什么。方老汉本就是个心肠软的老好人,这些年发善心干的事儿不少。看大过年的,桂花婶子一个人缩在茅草屋里实在可怜。心里一软,就让方婆子过来把人叫去方家过年。
方婆子去喊,桂花婶子哪里好意思来?就十五个蛋,哪里值得一顿年夜饭?
“这如何能行?我这等不祥之人……”
方婆子她年轻时候丧子,也被人说过命不好命中克子。方婆子一看桂花就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只是她的命到底比桂花好得多,没了儿子,丈夫自始至终都陪在身边。
“我们家不兴这些事儿。要是我家在乎这个,老婆子我早就饿死街头了!”方婆子活到这个岁数,一辈子该吃的苦都吃过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二哥的主意。你也晓得你二哥这人,他既然开这个口,那我们家就没那么多虚的假的。来吃饭!”
方婆子的一番好意,桂花婶子差点眼泪落下来。
她这一辈子可太苦了。年幼的时候在娘家当牛做马,挨打挨骂。嫁到方家村,好不容易嫁了个疼她的丈夫,结果年纪轻轻就重病去了。亡夫疼她,她也替他守着。两人短暂一场姻缘得了个儿子,结果三年前去镇子上打短工,意外被路过的贵人给打死了。
她好好的一个孝顺儿子就这么没了。那打死人的贵人却连个说得过去的由头都没有,看她一个寡妇。把尸体往地上一扔,就一句不长眼的小子冲撞了贵人的马车,打死就打死了。可怜她一个寡妇丧夫丧子哭得差点瞎了眼睛,儿子丧礼上被亲爹亲娘上门来骂丧门星。
她那个亲娘,指着她的鼻子让她往后都别想回娘家。省得把晦气带回去害了她孙子!
方婆子一番好意,她实在是不忍拒绝。想想,桂花婶子干脆将家里生的鸡蛋全拿来方家。
“添个菜。”局促地将一篮子鸡蛋放下来,“大年三十儿要是忙不过来,去屋后头喊一声。我就在屋里,听得见。不管是洗菜择菜,还是做其他的,都能搭一把手。”
安琳琅听方婆子说了,桂花婶子在方家过年。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过来过年就过来过年便是。安琳琅本没当回事,但此时看桂花婶子的模样,她好脾气地还是点点头:“行,我不跟婶子客气,婶子也别跟我客气。”
桂花婶子笑笑,就出去了。
冬日里昼短夜长,一天感觉没做什么就天黑了。安琳琅刚在小板凳边烤了会儿火,外头周攻玉端着一盆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鱼放到她的面前。安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