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焰火——林格啾
时间:2021-12-15 09:56:45

  “看起来是很繁华吧。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啦。但其实大多数人真正能住的地方很小很挤,所以虽然很多人……很多不同的人,但每个人都很忙。忙着生活,忙着赚钱,”他说,“不过说那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也没错。你能看到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人。”
  “那里的人英语都很好?”
  “喔——也不都是,可能有一部分吧,”Alex摇摇头,“但那里也有很多人上不起学校,很小就出来打工。只是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国家的人很多而已。”
  “我记得以前也跟你说过吧?说维多利亚港的故事。在香港,很多人都是听着轮船的汽笛声长大的。船送来货物,也送来世界各地的掘金人。想想香港被叫作‘东方明珠’,那种地方,不管怎么看,本来天生都是鱼龙混杂的。”
  鱼龙混杂。
  听起来像是热闹的代名词。
  小小的艾卿听得认真,不时点点头。
  纵然吃得满嘴是油,她的眼睛仍然亮晶晶的,低头想了半天,又忽的抬头,一脸认真的看向面前、连吃串都吃得无比优雅的少年。
  “以后等我学好了英语,真想去看看!”
  她说。
  “好啊。”
  Alex也笑:“不过到那时候,教你英语的应该就不是我了。我只在这里呆一个学期。”
  “但我会很快学好的!”
  “光学一本英语书,可不算英语好。”
  “好吧……总之会很快的!老师,到那时候,我去看你呀^^”
  “看我。”
  他吃串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要看我?”
  “因为我的英语是老师教的啊。也是老师告诉我……香港?我没去过那里,但是听起来,这个名字真好听。”
  “是吗?”
  他笑了。
  也不知是为她的夸奖开心,还是单纯因她的可爱。
  笑完之后,从桌上纸筒随手扯过一格纸、仔细擦拭嘴角。脑袋低垂着。
  忧愁且惭愧的情绪却又逐渐浮上来。
  “可是那时候,”他说,“艾卿,我不知道还活不活着诶。”
  “啊?”
  “我得了很严重的病。”
  “……啊。”
  Alex说:“我没跟你说过吗?那可能是我也忘了。总之,生下来就这样了。不过也磨磨蹭蹭活到现在。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如果哪天突然病发,倒下去就不会再站起来了,所以我才会想要到处走一走,到内地看一看。”
  内……地?
  艾卿眨巴眨巴眼。不太懂这什么意思。
  他却依旧烦恼地托着下巴,又自顾自小声咕哝起来:“嗯,我爸他们抱回来那小孩比你还小吧,不靠谱。我妹还是个小婴儿,更不靠谱……”
  “老师?”
  “等我想想。”
  他的手从捧着脸,到捧着胸前那相机。
  面上表情似若有所思,将一张又一张照片的翻页过去。
  艾卿边吃边等着。直吃到最后一根年糕串,糯糯的一团还在嘴巴里,Alex忽然“啊”一声,说:“找到了!”
  便把她揪了过去。
  她手捂着嘴,嘴里拼命嚼着年糕,看向相机。
  屏幕上,是一个臭着脸、看起来很不耐烦的男孩。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一颗篮球,穿着橘色的球衣短裤——分明是那样显黑的颜色,但他在人堆里依旧白得亮眼。五官长得尤其漂亮。
  比她在学校里见过的,所有的,无论高年级低年级的男孩都要好看。
  当然。
  看起来也更不好惹。
  “这家伙,”Alex的手指点着屏幕上男孩的脸,话里是忍俊不禁的打趣意味,“你记住了,还是这家伙比较靠谱了。以后到香港玩就找他吧。说是我的学……不对,还是我的小妹妹吧,他会照顾你的。”
  “啊?”
  艾卿有些踌躇:“可是他……”
  看起来脾气不太好诶。
  “看起来脾气很差是吧,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了。我们皇帝仔肯定娇气啦。”
  “皇帝,仔?”
  “说他家里很有钱的意思。钱堆起来可以砸死一百个你——”他吓唬她,说得煞有介事。说完了,却自己把自己逗笑,又往前翻了一张,亮给她看,“不过刚才他那是打球打输了所以脸臭,哈哈哈,小孩子嘛,他最讲义气,别人把他朋友推倒了,他要过去跟人打架,被我阿姨给拉住了,我抓拍的。但看这张,不就好多了?”
  照片里。
  那男孩坐在树梢上,白衣黑裤,风将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而他双手扶住两侧,又向下看,眼神盯着镜头。
  彼时的她年纪还太小,不懂什么叫做温柔,只觉得那个眼神和前一张里的他判若两人。恍惚是小刺猬收起了刺,玫瑰花也没有荆棘。收敛下锋芒,他整个人都好似变得很柔和。
  然而,此时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刻。
  梦里的,又或是记忆里的场景却变得模糊。
  是泪光盈盈。
  “他跟我说,太平山顶能看到的那些还不够,要去更远的地方。更远的地方,一定会有很多陌生的……但就是因为陌生,所以有很多可能,不同选择的人生。我们家皇帝仔哦,他说他要过‘不同的人生’诶。不要过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哈哈。”
  “很好笑吗?”
  “你不觉得吗?”Alex冲她眨眨眼,“他可是真正的有钱人家小孩哦。不晓得多少人羡慕他,他偏不听,经常惹得他爸把他吊起来打……他爸是个军人,下手重,真打起来要出人命的。”
  “结果父子俩都是劝不动的硬骨头,一个真打,一个就硬扛——不知道皇帝仔是不是到叛逆期了。反正,怎么想都是个奇怪的小孩吧?我阿姨为了他,最近头痛得快进医院了。”
  “……”
  “像他那种家庭的小孩,其实只需要表现得乖一点,别惹大人生气,就可以坐享其成了。他偏不。一眼望到头哪里不好了?”
  他说:“我多想也能一眼望到头。起码知道哪一天会离开,不用每天都心惊胆战。”
  Alex的声音里,带着无名的愁绪。
  小小的艾卿听得似懂非懂。眼神却依然紧盯着照片里的男孩。
  吃完串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又问:“那个男生,他叫什么名字啊?”
  “唐进余。”
  “近……?”她歪了歪头,“金鱼?”
  “不是,是日进斗金的进,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余,”Alex解释着,又笑,“听起来就是个很有钱的名字吧?不过你说金鱼也不错,回头我要告诉他。”
  “诶?”
  “这家伙就是个金鱼啊,只有几秒钟记忆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起什么,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今天被打一顿,明天吃一顿板子,过几天又活蹦乱跳了,也不记仇的。我阿姨基本都放弃了,说他是石猴子转世,天生脑袋后面有根反骨。”
  ……
  “但是,皇帝仔,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连我都不懂,自己到底是想学着大人的样子教育他——又或者只是嫉妒他呢?”
  他们走着走着。
  Alex的声音渐渐淡去了。紧接着,连身影也消散,唯有扎着马尾辫的小艾卿,依旧紧扣着书包带,闷头往前走。
  回家的路很漫长。
  飘着桂香的街道,人声喧沸的闹市,而后是黑黝黝的桥洞。
  她抄了近路,绕过阵阵发臭的污水,迎到阳光的那一刻,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阿卿。”
  她怔了怔,停住脚步。
  “阿卿。”
  那声音却好似来自四面八方,她疑惑地环顾四周,人们却都只是从她身旁熟视无睹地路过,她站在那里,惊恐的发现,Alex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真的不见了。
  她喊着,找着,但原本说好了送她回家的老师真的不知何时悄悄离开。她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举目四顾心茫然。
  “阿卿。”
  那声音却又再找上来。
  在前面!
  她灵光一闪,突然听出方位,遂抓紧书包带,便又一股脑小跑过去。穿过人群,像泥鳅似的左钻右钻,终于,她气喘吁吁地,终于握住了一个人的手。就是这个人在叫她,她紧紧地抓住他。
  像抓住扰人清梦的惯犯,另一只手也附上去,抓得那件卫衣上全是皱痕。
  那个人却不生气也不恼。
  也不说话。
  她抬起头。
  看见眼前站着的,是二十一岁的唐进余。
  他还是初见时的模样,一身像模像样的潮牌,头发染成金色,看起来和Q大的招牌格格不入,所有的人路过他们,眼神看起来都像围观小痞子拐卖良家女。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她看着他,不敢眨眼睛。
  许多迷迷糊糊、被一路抛下的记忆,无从追忆的往事,渐渐地,却如伸手擦去灰尘、拂去水雾,逐渐地清晰起来。
  【为什么要戒烟?】
  【戒烟对身体好啊!小王子是不会抽烟的。】
  【无语,我又不是什么小王子。】
  【你是金头发啊!!】
  【金头发就是小王子了?】
  【不管,反正我是公主。】
  【……】
  【唐进余唐进余,看这个!】
  【什么东西啊?】
  【是我花八块钱买的缘分测试!】
  【……艾卿公主,你的钱真好骗。你给我骗吧,这个我也算得出来。】
  【滚呐你!】
  她仰头看着他。
  他的眼神还是十一岁时、那个向树下望的男孩的眼神。二十一岁的他,眼泪却倏地落下来。
  他没有说话。
  也不再叫她的名字。
  是她开口问:“JinYu,how are you?”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身边零散的人群都三两散去,如水汽蒸发,天暗下来,无边的黑暗里,剩下她和他。她的书包上是米奇星星,那颗星星发着光。
  是暗色里唯一的光源。
  也即将要熄灭了。
  “I am fine,
  and I miss you.”
  他最后才说。
  犹如蜡烛被轻渡一口气,转眼熄灭,转眼,又更熊熊地燃起。
  天忽然亮起来了。
  *
  【尊敬的“艾卿”,您和“唐进余”的缘分测试结果是——】
  【命中注定要相遇,缘分指数100%!】
 
 
第55章 “你们谁是她家人……
  方圆的这一刀, 刺穿了她的肺部,造成了严重的肺部贯穿伤。
  艾卿当场陷入失血性休克,随后倒地不起, 被紧急送往手术。
  现场兵荒马乱。
  镁光灯和快门声, 警灯闪烁拉长鸣笛。在这天下午的医院门外挨个儿上演。
  唐进余一身是血, 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提示灯的红色一直持续了三个小时。他就在那里坐了三个小时。
  期间, 唐母来过。向他解释。
  聂向晚来过,向他解释。
  甚至连姜越亦随后赶来——早在收到唐父病逝消息的第一时间, 这位称职的特助先生已买好了飞至上海的机票。
  然而等真正到了医院,他所看到的,却远不是想象中的井井有条、遗产交接。甚至没有人再过问遗产的事。
  只一个血人傻愣愣坐在手术室门口。旁边是叽叽喳喳围着他转的女人。
  不管她们说什么。
  唐进余由始至终,全程没有说过半句话。
  一身血的衣服仍穿在身上,血痕蹭得到处都是。他弓着腰,两手拢在一起,撑在膝盖上。肩膀却好像不知何时便垮了, 塌下去,整个人一直在发抖。
  唐母就站在他身边, 试图拉过他的手。没拉动。
  她皱紧眉头、回看了一眼手术室。
  手上仍是不死心地拉他, “进余, 你到底怎么想的?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记者,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坐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啊!你现在去换个衣服,换个干净点的衣服,然后出去、去跟他们解释一下情况!”
  “不用出去、不用出去。”
  一旁迟迟未走的聂向晚闻言,立刻抢过话茬。
  视线环顾一周, 垂下眼睛,她又哀声道:“阿姨,进余, 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方圆会做这种事!真的太吓人了,我、连我到现在都很后怕……但他毕竟是我的助理。我也有责任……所以我一定会帮忙你们好好处理外面那些记者的,这些事我比较熟,你们放心吧。真的。”
  “那就太好了!你也知道,我们家现在是关键时期——”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
  到最后,几乎是“执手相看泪眼”。
  待到姜越默不作声地走到几人近前,聂向晚又第一个认出他。立刻摆出笑脸:“姜特助,你也过来了?”
  说话间。
  眼角余光瞄了眼唐进余,她话音一转,又面露担忧,“不过,连你也来了,香港那边没问题吗?会不会忙不过来?我舅舅那边有很多香港的朋友,和你是同行……”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