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手脚麻利地在家祠的东侧小屋布好晚膳,又转头对泉儿和小顺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看着,天再暗一些就点上灯笼,我去找几个粗使婆子,帮着抱几床被子来。”
蒋乔在心头暗叹于锦瑟的观察入微,不必她和蒋柯开口,就猜到在等圣旨的三天里,他们兄妹要在家祠的东西侧屋将就一下。
实在不愿意接触国公府的人。
蒋乔和蒋柯进入东侧屋用膳,二人在祠堂各自祈了愿,彼此心中都平静了许多。
蒋乔为入宫生活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蒋柯眼中更添几分坚毅。
用完晚膳,天色已黑,廊下有朦朦胧胧的灯光亮起,在在纸窗上映出泉儿和小顺的影子。
彼此轻轻依偎着,正亲亲密密地低头耳语,泉儿的影子笑得轻颤颤的。
微微开着、用来透气的窗棂间,隐约可以看见,泉儿的发上有铜光流转。
那是一套崭新小巧的镀铜喜鹊珠花。
一转头,便瞧见蒋柯有些失神的眼。
蒋乔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对薛意如的一些猜想,不由拿出薛意如送的浅粉百花如意纹荷包,笑道:“对啦,我在选秀时见到薛姐姐了。薛姐姐还送给我这个荷包。”
听见蒋乔的话,蒋柯下意识地向蒋乔手上的荷包看去,手却抚上腰间的一枚祥云如意纹的荷包。
那荷包缎面光滑,针脚精巧,也用了深浅二色交织的银线绣成,蒋乔一看便知是薛意如绣的。
窗外的微风忽地咆哮起来,窗纱上的影子依偎得更紧。
蒋柯的手和眼好似被烫了一下,猛地收回,将头扭到一旁。
蒋乔的心也猛然变紧张,话语中不由带了几分试探:“薛姐姐那几日总是提到哥哥呢。”
“她人很善良,性子直率。”蒋柯好似失了魂魄,半晌才开口,语气轻飘:“若是你们共同入宫,你们可以相互照应。”
“妹妹,意如是值得信任的人,你要信她。”
蒋乔心中的猜想被证实几分,面上一紧,低头作掩饰;“圣旨还没出来,薛姐姐不一定入宫呢。”
灯烛昏暗,蒋柯的面容半明半暗,流露出几分苦涩:“你不明白,有她父亲,她定然是要入宫的。”
蒋乔张了张口,半晌无话。
她想起来书中薛意如的几处细节:明明不得宠,永宣帝却点薛意如去避暑行宫随侍;为原主求情时,永宣帝也特别允她进了寻常妃嫔难进的御书房面见这几分特殊对待,难道都是因为薛意如的父亲?
到最后,蒋乔轻轻叹息一声:“哥哥,薛姐姐这几日会住在来福客栈,你明日帮我去向薛姐姐报声平安吧。”
蒋柯点头:“我会的。妹妹,谢谢你。”
————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蒋乔正在屋中百无聊赖地翻着蒋柯买来给她解闷的话本子,等着蒋柯来,分享她苦思细想,书中扒拉出的蒋国公府的丑闻。
谁想到,蒋柯是面色颇为凝重来的,见到她开口便说:“老夫人叫我们去前院等着。”
“皇上身边的何公公,辰时四刻,也就是半炷香前,拿着圣旨出了宫门,第一个往安国公府去了。”
蒋乔点点头:不论怎样,娴安郡君都是此次新人位份最高的。其他几个入选人应当不变,唯有自己的结局不大确定了。
她起身,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那咱们便走吧。”
老夫人的院子占据全府最佳地理位置,冬暖夏凉,蒋乔一进去就觉得暖和不少。
按着规矩上前请安,上首一个长得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淡淡道:“起来坐吧。”
蒋乔和蒋柯分与两边坐下,用余光在屋中扫了一圈,发现蒋国公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连平日里除了上朝就是呆在书房的蒋国公都来了,只不过最近吃了御史几本折子,脸色不大美妙罢了。
蒋乔的目光落在许氏苍白尖细的下巴上,昨个儿面露不屑的李妈妈正在殷勤伺候着。
许氏出身望族,是许太后的嫡妹,即便此时病怏怏地歪坐着,也是腰背挺直,有着贵气与优雅。
蒋乔望着许氏透露着病色的脸,不由想起书中的时间线:至九月,蒋国公夫人许氏病逝。
算算日子,还有半年罢了。
许氏从小身子就不好,这些年为了和老夫人争掌家大权,身子愈发差了。但她仍是不忘算计原主,为自己的女儿铺路。
正想着,门帘响动,从屋外又进来一人。
是蒋荷。
蒋荷里头穿着一件织金云霞长衣,外罩一件御寒的晴棠色小袄,头上也是一整套的金制头面,整个人活脱脱是一朵奢华艳丽的富贵花儿。
见着蒋乔坐于门旁,蒋荷挑起和许氏一样的细眉,带出几分傲然,向着蒋乔走去。
织金的衣裳随蒋荷的行走而摆动,在日光下明暗交错,闪着金灿的光亮,轻而易举地将蒋乔身上那件六成新的旧衣比了下去。
衣裳是将人比了下去,可容貌上依旧逊色几分。
望着蒋乔不施粉黛,却仍然不失明艳的面容,蒋荷眼底涌起的嫉妒也是轻而易见的。
“呦,这不是五妹妹么?不愧是就要成为主子娘娘、入宫享福的人了,这就摆起了娘娘的架子,回到家都不见人呢。”蒋荷语带讥嘲:“只是等了这一会儿了,圣旨还没到咱们家,恐怕三妹妹无缘进宫了吧?”
蒋乔含笑反问:“我无缘进宫,大姐姐好似很高兴?”
蒋荷正要答“对”,许氏却开口了:“荷儿,慎言。”
蒋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世家子女,一切皆要服务于家族荣耀,她高兴蒋乔入不了宫,岂非置家族荣誉于不顾?
瞧见蒋荷面上显出怒意,蒋乔笑眯眯地等她发飙,这时门口传来尖锐的嗓门:“圣旨到——”
满屋皆惊——他们原本对蒋乔入选已经不含指望了。
蒋老夫人反应迅速,和蒋国公一起带着满屋子的人到国公府门口领圣旨,还特意将蒋乔带到前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义侯之女蒋氏,性情温良,柔嘉淑顺,着封为正六品小仪,赐居咸福宫东侧殿,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宫,耶(慢节奏的我终于写到了)
上章改了个细节,书中,许氏由因为被蒋国公的丑闻刺激去世,改作许氏去世后蒋国公才被爆出丑闻
这次经由阿乔的提前操作,许氏才会被蒋国公的丑闻刺激去世
第十四章 (修)
何长喜略显尖锐的声音落完,对着前排的蒋乔福了福身:“蒋小仪,请接旨。”
蒋老太太迅速将蒋乔拽起,向前轻轻一推。
“臣妾接旨,谢皇上隆恩。”蒋乔顺势起身,行了个接圣旨的礼,面上是甜甜的笑:“幸苦公公来一趟了。”
终于按着原主的轨迹入选了,蒋乔心头送了一口气,兼带着一些喜悦:她记得,原主在书中初封是正五品嫔位,那位沈秀女才是正六品小仪。
如今初封位份降低,将来会算计自己的温绣没能入宫,她还利用天竺葵一事给自己立了个不稳重没心计的小白形象。
蒋乔面上的笑愈发明艳:梦想中吃瓜看戏的咸鱼生活,正在向自己招手!
何长喜瞧着美人一笑,万物失色,心中自然喜悦:“蒋小仪客气了,可要记得明日未时,从朱雀门入宫。”
他可都瞧见了,皇上看这位蒋小仪的画时明显心情变佳——能让皇上愉悦的小主,必然是前途无量的。
蒋老太太此时也不端着架子了,笑得和和气气:“何公公替皇上传旨自然是幸苦的,方才去了那么多府上,何公公想来累了,不如进来饮杯茶,解解渴?”
何长喜眼珠一转,知道蒋国公府的老夫人最是出手大方:“哪里累了?蒋小仪才是第三份圣旨,后头还有五六份呢。”
蒋老夫人面色一喜:宣读封位圣旨,一向是从高位到地位宣读,蒋乔排了前三,可见不差。
站在一旁的蒋乔就看着他们互相奉承了几句,以何长喜满意地揣走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为结束。
目送何长喜远去,蒋老太太一回头,将蒋乔吓了一跳。
就好像一截冷沉的木头,忽然就开出了绚丽的大丽菊。
蒋老太太亲切地上去拉住蒋乔的手,笑得像一朵盛放的菊花:“五丫头果然争气,没枉费祖母给你备下银钱。”一改这几日对蒋乔爱答不理的样子。
蒋乔一挑眉,自动锁定了“银钱”二字——要想宫中过得好,要么有宠爱,要么有银子。
蒋老夫人上赶着给自己送钱,蒋乔可不会拒绝,顺从地随着老夫人回屋子,后面自然浩浩荡荡一群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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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丫头,你要记住,凭你的身份和容貌,有八分的把握获宠。你刚入宫廷,须得低调谨慎,防得有心人算计。亦要和一些早年入宫的妃嫔交好,但不可被他人利用”老夫人仍是坐在屋子上首,正在喋喋不休地向蒋乔传输“如何低调获宠”的方法。
蒋乔这次不再坐于门口,而是舒舒服服地坐在蒋老夫人的下首的梨花椅上,努力让自己不戴上痛苦面具——蒋老夫人真是又啰嗦又烦人,相同意思的话已经翻来覆去说了三次。
可偏偏为了后面高质量生活的银子,蒋乔只得挂着假笑,老夫人每歇一口气,她便应一声“孙女晓得了”。
最后还是蒋国公耐不住了:“母亲,儿子书房还有奏折没写完,先行告退了。”
蒋老夫人停下话头,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口干舌燥的,于是道:“行了,你们都各自有事,退下吧。”
众人如同得了大赦,纷纷告退,看上去迫不及待。
惟有蒋乔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众人散去,从老夫人的贴身婢女手上拿走两个红木盒子。
蒋乔起身道谢:“孙女多谢祖母细心准备。”
蒋老夫人笑呵呵:“这里头不过是备下的银票,还有些银锭金锭金瓜子,有些重,回头叫人给你送过去。”
蒋乔扮着听话孙女的角色,又行了礼,才告退。
一出门就见着等她的蒋柯。
蒋柯眼里有为妹妹入选,不再被许氏拿捏的庆幸,有担心妹妹未来生活的担忧,也有将来兄妹难以见面的悲伤。
蒋乔笑起来:有一个真心为自己的哥哥,这感觉是真的很好。
至于蒋柯和薛意如的事情,两个当事人都不准备对她明说,她便放下不谈了。
“总算出来了,里头总是燃着暖香,虽然不呛人,但闷得很,真叫人恶心。”直到远离了老夫人的院子,蒋柯才开口,只是不知指的是屋里的空气,还是屋里头的人。
“的确叫人恶心,不过也算值得。”蒋乔抱着怀里的红木盒子,笑着道。
蒋乔抱着一夜暴富的快乐心情,含笑对着蒋柯道:“今日倒是难得瞧见了伯父。从前只有休沐日的早上,伯父从永兴侯府回来时才能碰见几回。我这才知道伯父居然也爱熏香粉——不过今日倒是没熏呢。”
蒋柯面色微动。
蒋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半月一次的休沐日前个晚上,蒋国公必然去永兴侯府和几位世家旧好吃饭喝酒,直到休沐日早上才回来。
香粉是女子惯用的。而永兴侯惧内,其夫人善妒,除了举办大宴会,绝不允许府中去请什么歌女舞女。
永兴侯府日渐没落,周围的地皮都建了房子租出去,形成个小小的烟火气浓厚的街道。
蒋柯第一时间便想到“情人”“外室”二词。
见蒋柯若有所悟,蒋乔浅浅一笑,心下轻松不少,心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这是蒋乔三天来费劲巴拉回忆原书内容的结果。
她记起原主因为许氏逝世被升位,遭到旁的妃嫔酸言酸语。
其中有人便提起,许氏一病归西,蒋国公就被爆出有个养了多年的外室和女儿,还不顾御史上疏和许家反对,接外室入府,真是个好伯父。
蒋乔再梳理梳理原主的记忆,发现平素不爱出门的蒋国公只有这么一个出去过夜,还不会让许氏盘问的机会了。
许氏算计原主,以致原主被迫入宫,下场凄惨;蒋荷欺凌原主,以致原主卑怯;蒋国公和蒋老夫人则纵容原主兄妹被欺压,不闻不问。
体会过原主的愤恨,蒋乔定然要为原主报仇。
若外室提前事发,许氏在死前得知老实忠厚的丈夫并不对自己一心一意,会怀着悲愤不甘提前归西;蒋荷在府中失去许氏的庇佑,又得知自己并非父亲唯一的宝贝女儿,自然一阵大闹,最后得到蒋国公的厌恶;而蒋国公和蒋老夫人面对漫天的折子和许丞相家的问责,在官场仕途受到打击,在京城抬不起脸面。
如此也算替原主报了些仇。蒋乔垂眸想到。
“我晓得了,妹妹。”蒋乔面上一派温和的笑,心中已经做下决断。
蒋氏嫡庶倾轧,不睦已久;若是外室事为真,则蒋许二家必然交恶。
蒋柯不由想到,自己不学无术的二表哥秋闱第二名的好成绩。
如此蒋国公还要再加上贿赂考官、舞弊科举、欺瞒君上的罪名。
想来不必等他仕途稳定,殿试完他便即刻和大房分家。
前朝后宫关联,他绝不容许蒋国公府有半分拖累的妹妹的机会。
他要成为妹妹依靠的蒋家。
蒋柯暗下决心,在帮助蒋乔收拾完行李后,便去着手调查永兴侯府的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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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未时,蒋乔在蒋国公府吃了顿丰盛的午餐,听了一顿蒋老夫人的唠叨,和蒋柯告别完,就带着锦瑟坐上去往皇宫的马车。
锦瑟是个谨慎稳重的性子,对原主忠心耿耿,带着她,蒋乔很放心。
不过,到了宫中自己的居所,还要见到服侍自己的奴婢,要立威,要赏赐哦,还要面见主位。
在马车穿过朱雀门的那一刻,蒋乔忽地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特意坐直打开黄灿灿的圣旨确认了一遍。
——赐居咸福宫东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