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夫人和霍大姑娘,大公子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母子两人对视,老太太转了转手上的戒指,随后没再说什么。
次日早朝之上,霍大将军还在思考等会儿怎么跟天子委婉的说关于侄子的事。没想到就有言官率先发难了。
“皇上容禀,微臣有事启奏。”那言官扫了一眼霍大将军,随后大声道:“微臣要状告霍大将军。”
队伍前面的三位阁老齐齐眼皮子一跳。
工部尚书差点绷不住脸色,礼部尚书下巴微抬,矜傲敛目。
那言官姓郑,疾言厉色道:“霍大将军管教无方,纵容侄子不分尊卑,不敬师长,不知礼数。霍英身为皇长孙伴读,上课分心,有带坏皇长孙之嫌。李少师惩戒之时,更是躲避逃离,毫无规矩可言。如此顽劣之童,还请皇上重罚。”
“霍大将军有疏忽放任之责,微臣恳请皇上等同罚之。”
霍大将军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状词。
霍英才多大,他今年才七岁!
还重罚,重罚你个姥姥。
霍大将军无名火起,当即出列,冷声道:“皇上,臣有话说。”
“昨日之事,臣回家后已然知晓,然而事情真相,根本非郑大人所说。”顿了顿,霍大将军沉声道:“昨日东宫书房内情况,有多人可以作证,李少师用力之猛,竟把戒尺都生生打断。这是惩戒孩童的力道吗,臣怀疑李少师是看不惯武将子弟,滥用私刑。”
“荒谬!”郑言官气坏了。
“自古以来,哪有老师不惩戒学生的。”
霍大将军冷哼:“我记得郑大人有两个儿子吧,今年都有七八岁了,正好我觉得郑大人的儿子天赋异禀,十分适合练武,不如郑大人把儿子送来将军府,我免费教导,只要有一点不合我意,我就往死里打。打死了,郑大人可别找我闹。毕竟老师打学生,天经地义。”
“你你…你这是胡搅蛮缠!”
霍大将军不屑:“比不得郑大人丧良心,颠倒黑白,不分是非。”
“污蔑,你这是污蔑。”郑大人当即朝天子拱手:“皇上,霍大将军诽谤微臣,还请皇上做主。”
三位阁老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他们知道文武不对付,但是拿孩童开刀,还是让人觉得下作。
霍英躲避夫子惩罚,从东宫书房跑了,这事本来就可大可小。
说白了,这本质就是小孩儿淘气。天底下淘气的孩子海了去了,这么上纲上线就是脑子有洞。
天子嘴角下撇,脸上有明显的纹路,目光幽深,看不出情绪,不怒自威。
郑大人俯身,腰都酸了,天子也没搭理他。
最后还是郑大人的同僚看不过去,出列提起了另一件公事,天子才不咸不淡给了回应。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郑大人脸色一白,蔫蔫的站回队伍里。
大殿之上,其他人的声音还在继续。等到差不多了,王宽在天子的示意下,宣布退朝。
下朝后,一位蓝衣公公把霍大将军叫走了,其他官员脸色变换,很快又恢复如常。
霍大将军跟着蓝衣公公进了内廷,霍大将军进去后,太监就从外面关了大门。
“臣,见过皇上。”
天子免了他的礼,“许久没与爱卿对弈,今日兴致来了,爱卿好好陪朕手一局。”
“是。”
两人猜子,霍大将军执黑先行,两人下了七八个来回后,天子从棋盒里抓了一颗白子,淡声道:“英哥儿那孩子天真率性,不喜拘束,朕理解。不过好歹也是武将之子,不通文墨也不行。”
霍大将军想到昨晚母亲的话,迟疑道:“皇上,英哥儿被家里人宠坏了,恐怕”天子抬手打断他,“李少师为人严肃惯了,有时候不知变通,回头朕说他。”
天子的态度摆出来了,这事,天子完全站霍英。
但同样的,天子也不允许霍英辞去伴读。
霍大将军明了,这事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再闹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只是……
天子落下一子,霍大将军紧跟着落下黑子。
“皇上,昨儿英哥儿跑回来,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上到处都是淤青。”
“朕让太医院的人去瞧瞧。”
“正好也让太医给老太太也瞧瞧。”霍大将军苦笑一声:“英哥儿那孩子不容易,从小就没了娘,爹又一直在外面,老太太就精心养着,平时磕破点皮,老太太都心疼死了。昨日英哥儿跑回家,又哭又闹,身上也是青青紫紫,老太太一宿没睡着。她那么大年纪,哪扛得住。”
天子垂眸,轮到他落子的时候,迟疑了好一会儿。
当天下午,天子就派人往霍家送了不少上品药材,还有一些精致摆件。一同去的,还有太医院院正。
而过了两天,天子又下口谕,文绉绉一大堆,但中心思想就一个,孩子要以教化为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武力不可取。
紧跟着又正式下旨,伴读虽不及王孙贵重,但亦是父母心头肉。更有古语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因此,王孙犯错,不许旁人代受。
先后两道旨意,就差没有指名道姓。
李少师一口气没上来,也躺家里了。
霍英得意洋洋的把这事写进信里,让人寄给秦遇。
秦遇不喜反忧,天子偏袒霍英,的确是件好事。但是如此这般,霍英的名声在文人那边,肯定不好了。
秦秀生也通学问了,他见状不解:“遇弟,你为何这般神情,霍小公子出了口气,该高兴啊。”
秦遇与他道:“文武素来不合,任何一点小矛盾都会放大。”
秦秀生不以为然:“那总不能干等着挨打吧。”
秦遇想想也是,就是圣人再世,恐怕也不能让所有人喜欢。
他只是有点担心霍家,天子年龄大了,目前来看,天子倚重霍家,但太子呢?
这些隐忧,不能外道。
秦遇拿起其他的信件,上面写着霍英不懂的问题,秦遇略做思量,就提笔回答。
他很快把回信寄了出去,紧跟着妻子的信也送了来,其中也提到了霍英之事。
果然如秦遇所料,言书通过言父,知道了其他文官对这事的看法。一半以上文官,都对霍英不满。准确来说,是对霍家不满。
不是每一个文官,都会关注战士守卫边关的困苦,他们只能看到自己寒窗苦读十几载,只知道自己读书辛苦。
他们认为太平盛世,压根不需要武将,文官出力更多,天子却偏袒武将,心里不平衡。
信件末尾,言书委婉的问了一下秦遇监督的工程,还有多久结束。
秦遇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在十一月吧。
然而后续收尾工作完成的很快,十月份就做好了,秦遇请了陈南王的遗孀,令道士择了一个好日子,把陈南王迁入陵墓,随后又请高僧念经超度。
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而相比原本的工期,秦遇居然缩短了一半,郡守他们都是震惊的。
郡守到底为官多载,三班倒制,郡守最初没明白,但时间久了,也看懂了。
他心里惊讶秦遇的巧思,对这位年轻的钦差高看了两眼,连秦遇把账目做的太清楚,让他们没油水可捞,他都没那么生气了。
大抵人还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
至于使坏,或者故意拖后腿,郡守又不是脑子进水了。如果后续查出是人为破坏,拖延工期,秦遇跑不了,他也要受牵连。
之前他想托人掺秦遇,是因为他觉得秦遇的处事方式不对。秦遇自然要担全责。
但人祸,牵连就广了。
再说,能做地头蛇,谁想上面压着一座山。他发现秦遇的三班倒很有效之后,也没其他想法了,就盼着秦遇早日完工,早早离开。
但谁能想到秦遇会送郡守大人一份“大礼”呢。
秦遇在此地一年多,也察觉到郡守的影响力太大了,于是密函中给天子讲述了此事。
这厢秦遇圆满完工,给工人结算银钱后,他带着人马回京。
郡守还没高兴两天,朝廷就派了一位总督过来,正二品官员,大了郡守好几级。
郡守:………
新总督上任,何止三把火,不消半月,以各种名义就把郡守的势力打散了。
第108章 吏部验封司主事
大气庄严的金銮殿上,秦遇这个七品小官,第一次得到天子召见,那道绿色的身影,在一片绯色,紫色官服中,格外醒目。
秦遇低眉敛目,行至大殿中央,官袍一掀,行大礼道:“小臣秦遇,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天子的神情少见的和缓。
秦遇起身后,将工程之事,再次叙述了一遍,他口齿流利,主次分明,连声音都是悦耳的,诸位大臣不知不觉就听入了神。
直到秦遇说完,诸位大臣才回神,他们看着殿中站的笔直的身影,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能干啊。
李阁老笑道:“秦大人缩短一半工期,圆满完成任务,可见是极有才干的。”
天子颔首,片刻后,沉吟道:“翰林编修秦遇,督造陈南王陵墓修建扎实,工期短,令陈南王早日安息,以抚朕心,记大功一件。今日特擢升其为吏部验封司主事。”
天子话音落下,殿中官员有七成都同时看向了秦遇。
吏部验封司主事?
天子居然擢升秦遇为吏部验封司主事。
众人的心情就像大晴天出门,结果遇上了绵绵细雨,但没多久又看到了一个凉亭,忙不迭过去避雨。
心绪起伏,整一个不能对人言。
言父虽为四品京官,在外面还能唬唬人,但是在金銮殿上,却是在百官末尾。
他在队伍中,遥遥看着殿中的青年,又震惊,又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这么出色的青年,是他的大女婿。
秦遇升为吏部验封司主事,这里就要提一下吏部和其他部门。六部是一种简单的说法,他们要处理整个大成朝大部分事务,事情是繁多而劳重的。司就由此而生。
单单一个工部之下,就有十三个司。
一个司的最高长官是xx郎中,郎中之下是xx员外郎,随后才是那一部门的主事。
换句话说,主事算是最低的一个主事官员,手下也有吏供他吩咐。
虽然这跟秦遇当钦差时,手下管一大堆人没法比,但是对比之前翰林院编修,秦遇现在确实是实实在在有权力了。
吏部主事,正六品京官,秦遇从一个翰林编修,一跃成为吏部验封司主事,可谓连升两级。
这升官的速度,在年轻一辈中,也是佼佼者了。而在年轻的世家子弟中,秦遇也丝毫不逊色。
李阁老之孙,状元李丕,如今任礼部员外郎,从五品京官。
李丕本来起点就比秦遇高,翰林院修撰,本就是从六品京官。
后来李丕入六部观政,能力出众,又有李家的背景,升官快,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相比之下,张和在李丕的光芒之下,则要稍微暗淡几分。
张和如今任户部南中清史司主事,他仍然是京官,主要是负责京中跟南中那边的交接事务,工作还算清闲。
李丕和张和,一来,他们本身是能力出众,二来,不能否认,他们的确得了家里的庇佑。
等他们以后出息了,又会回馈家族,这就是世家大族的生存之道。
而秦遇若不是当初被推出去挡木仓,因祸得福,因为立了功而连升两级。或许他现在已经被李丕和张和他们甩下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普通人只能拼尽全力去弥补。
再说六部,吏,礼,工,户,兵,刑。吏部的权力和威望都是最大最高的。
天子把秦遇调去吏部做主事,又何止只是表面上升了两级那样简单,暗地里的好处多着呢。一是秦遇可以趁机结交人脉,二当然就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各种孝敬了。
一时间,还真的分不清秦遇这个吏部验封司主事,和李丕那个礼部员外郎,到底谁更风光一点。
现在,虽然秦遇升了官,但是官级有限,这金銮殿上,仍然没有他的位置。
所以,秦遇受封结束之后,秦遇就退下了。其他大臣们继续向天子禀奏国家大事。
秦遇从宫中出来,几乎是他前脚刚到家,后脚圣旨就到了。
海源笑盈盈的脸出现在秦家人眼中。
他好声好气道:“秦大人,携家眷听旨吧。”
秦遇携一家人跪下,听着海公公念着文绉绉的旨意。
“奉天敕命,吏部验封司主事秦遇之母,温良敦厚……”
秦遇已经升官,这圣旨就是敕封秦遇的母亲和妻子。
敕命文书一共有两份,一份是给张氏的,一份是给言书的。
这两份文书与其他圣旨也是不一样的,文书是由江南织造局所做,用的葵花乌木轴。
除了文书,还有金银赏赐。
张氏接过文书的时候,人都是茫然的,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得到天子的敕命文书。
那是天子啊,她以前想都不敢想。儿子当官后,她被别人尊称一声老夫人,都觉得恍惚,整个人像踩在空中,有些美好,但更多的还是不真实。
海源笑道:“秦大人,洒家的任务完成了,就先行回宫了。”
几次都是这位海公公来传旨,秦遇心里动了动,借着送人的功夫,从袖中取出一个玉扳指。
“这玉扳指是我在陈南王封地时偶然得到的,不算名贵,胜在雅致,可惜我是个俗人,不会欣赏。如今见着公公,发觉这扳指跟公公倒是更配些。”
海源眸光闪了闪,假意推辞一下就收下了。
等送走了海公公,秦遇回到家中,让人关了大门。
张氏再也维持不住镇定,抱着敕命文书又哭又笑。言书稍微好些,但从她握着文书的力道来看,也能看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张氏只觉得敕命文书是一种荣誉,但言书知道的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