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独独向她推嫁?
这要从第一次苏冰来卖人参说起。那时苏冰手里拎着三根十年份的人参,见到一群小孩朝人扔石头,于是热心上前帮助瑟缩在角落里的男子。
怎料这一救,老板娘的小儿子把她当盖世英雄,天天念叨苏冰,让老板娘头痛不已。
苏冰长得不算漂亮,但是收拾打扮一番,人模人样,有股读书人的气质,性格又温柔善良。都说相由心生,自她占了这具身体,凡是遇到的,对她第一印象便是知书达理、慈眉善目。
那十五六岁的男孩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与众不同,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此后多相处几次,聊聊天,发现苏冰待人和睦,从不轻视自己的残疾,反而对自己尊重有礼,更是喜欢到非她不嫁。
老板娘心想把残腿儿子嫁过去是件好事,每次人来都会明里暗里说一通。
今天带着白见思,苏冰正好可以明确表示拒绝,于是没想太多就进了药铺。
一踏进门槛,浓郁的药香味直钻鼻腔。零星几个顾客聚在药柜那儿挑选人参。
迎面跌跌撞撞闯来一具娇小的身躯,苏冰下意识扶住。
老板娘的小儿子叫阿赭,被邻里街巷戏称为爱哭鬼。阿赭几日不见苏冰,委委屈屈地流着泪,质问她:“你为何不来见我?”
霎时,一阵冷风从背后吹到厅内,苏冰立即收回手,转身对上一双瞪着她的乌黑眸子。
白见思越过她,自己伸手把阿赭扶到椅凳那儿坐下,末了还提点他:“公子自重。”
阿赭起初见此人这么高,以为是女人,苏冰的某位朋友,有一瞬还纳闷好端端的女子戴什么面纱,现在听到声,近看到一双美丽的桃花眼,明白过来这位估计就是苏冰时常提及的夫郎。
他更委屈了,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言明心意后多番遭到拒绝:“所以冰姐姐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
顷刻之间,苏冰迎来两方视线,一方委屈带泪好似她是个负心汉,另一方满含哀怨,同样将她看作负心汉。
苏冰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看清形势后,先是发好人卡:“阿赭你还小,腿会好起来的,以后一定能遇到待你好的人,不要挂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其后她扭过脑袋,讪讪笑道:“阿思不要误会,我什么都没做。”
对上白见思变冷的眼神,她莫名心虚。
老板娘注意到这边,叉着腰走过来,问阿赭为什么哭,知晓后指着白见思骂道:“一个男子长这么高,还能嫁出去已是幸事,你还善妒,真乃妒夫也,苏冰你怎么不把他休了。”
字字戳到白见思的痛楚。他最近买鞋都买薄底的,头发也不束了,松散扎在脑后,绝不高出头顶。
黯然退到苏冰身后,耳侧两绾青丝垂下来,遮住他难过的脸。
“大海是你家么,管得真宽!”
苏冰护短,听不得别人说白见思不好:“吃你家大米了吗?我就喜欢高的!再则我家阿思心地善良,搀扶阿赭到此处坐下,你没由来的指责,可就不对了,以后我去别家卖人参,不同您合作了!”
怒怼完人,她拉着白见思另外找了家药铺卖,之后去买了桂花糕、红灯笼和一副对联。
然而,身边人一直怏怏不乐,情绪低落到苏冰周围的风实打实的冷。
“阿思,有什么不开心的,同我说说。”
鞋底薄,走久了路,硌得痛,即使是皮做的长靴,接触地面时间过长,脚趾难免冻到麻木。白见思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心里。
“女子都是三心二意的,有了一个还想要第二个。夫倌成群,你敢说你不会娶侧室?”
他也不知怎的,最近和妻主聊不到几句,就会同她发脾气。怨她达不到自己心底的期许,总觉得她不够喜欢自身。
“不娶不娶,绝不娶。”
苏冰在感情方面初出茅庐,且不论一个白见思够她操心,她对其他男子也没讨好的劲。
早前要把男主交出去,自己找个称心夫郎隐居的想法,全然被她抛诸脑后。
“此生就娶我一个?”
白见思咬着银牙,面纱遮盖大半张脸,仅露出蒙蒙水气的双眸。要是妻主不答应,他估摸会把牙咬碎。
苏冰与其相视,心头一颤,当即连连点头发誓:“就你一个,一个足矣。有其他人,我自刎谢罪。”
说完一顿,想起龙凤体之事,她背后就长了双龙眼睛,八字才有一撇,另一撇有没有仍是个未知数。此时答应,未免太乐观、太早?
得到妻主的誓言,白见思莞尔,周围吹的风柔柔的,带着丝丝暖意。若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当个妒夫有何不可。
今番苏冰不再搓胳膊喊冷,拉着他进入一家首饰铺,让他随便挑,多贵都给买。
白见思一腔怨气付与春风,揪住她手袖,不知什么适合自己:“妻主帮我选。”
簪子金的银的玉的,各式各样。苏冰从中挑根素竹绿翡翠簪,插予那头顺滑乌润青丝之间,左看右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白见思眼角斜翘虽媚,颀长身姿和气质却格外渊清玉絜,与岁寒三友相搭。
苏冰甚是满意:“就它了!”
在或宽或窄的街巷穿梭,苏冰偶见一座神庙,锣鼓喧天。庆坛上男觋女巫手持长幡,跳着令人毛发洒淅的舞,几个圣童边唱早春,边发黄符。
众人都在抢,白见思听闻能辟邪驱鬼,也想去。苏冰拽着他的手臂,把人拖回来。
“阿思,没用的,我们再买点东西回家吧。”
“好。”
白见思不情不愿地跟着她离开,在密集的喧哗的人群中,他的心脏忽的猛烈跳动。
他瞳孔放大,有感应地,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望向中间肃杀冷厉、一身黑衣的女人。
目光如雷电交闪,迸溅火花,他看到对方嘴角勾起,对他露出不明深意的笑。
她旁边争抢黄符的女人更是熟悉,把自己当牛马使唤的姐姐——白见薰。
须臾的时间,白见思被苏冰拉着往外面走,再回头已经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他惴惴不安,走得比苏冰还快,时不时回头,生怕被人跟踪。
“妻主,我看见顾柒柒和我姐姐白见薰了。”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周身飘了几瓣雪花,簌簌抖落到地面被人一踏而过。
苏冰握紧他的手:“别担心,这里人山人海,她们找不出我们。现在回家,以后出门小心点。马上开春科考,等我入朝为官,就不用再提心吊胆。”
往四周望了望,两人脚步加速,七歪八拐多绕了段路回家。
身在龙潭虎穴,不得不谨慎。
除夕之夜。
贝嫦提出两家一起吃年夜饭,苏冰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她想吃点家常菜。
等她和贝嫦挂完灯笼、贴好对联,忙里忙外进屋上桌,结果倒好,依旧一桌子的水煮青菜和油炸肉块。
她突然明白为何白见思的厨艺不见长进,原来是师傅如此,徒弟学不到一技之长,登时后悔那一两银子的学费。
咂咂嘴,苏冰略过盘盘色香味俱无的菜,拈一块桂花糕到口里,甘甜易化,满脸享受。
吃过晚饭,四人在院里放了串鞭炮辞旧,等明日再点燃一匝迎新。
“鹿神庙那边要放烟花,我们去看看吧!”鲁水提议道。
“好啊,妹子你们去吗?”贝嫦转头问。
苏冰看向白见思,见他目露期待,点头道:“去!”
外面人头攒动,烟火气浓重,苏冰一边抓紧白见思的手,一边捂紧荷包提防扒手。
临到鹿神庙,白见思忽然停住脚:“我怕去那边遇上她们。”
苏冰想想也是,皇城虽大,但热闹处就那么几个地方,于是踅步带他上一家茶楼,坐到三楼靠窗的位置,远远观望鹿神庙的烟花。
焰火升天,爆裂成百丝灯,一会儿如仙子掷了把灵花,一会儿如蛟龙游走,煞是好看。
白见思合目合手,朝烟花方向道:“听说朝烟花许愿会实现。”
“你怎么什么都信。”
苏冰哑然笑道。她跟白见思完全相反,她什么灵异怪志都不信。
“许了什么愿?”她问。
白见思还是那个回答:“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看完烟花,他们到四合院的时候,贝嫦和鲁水已经回来了,说是人太多怕走散。
苏冰不想熬夜守岁,就去厨房烧水准备洗漱。
这时鲁水带来一碟瓜子,分给白见思,挽他到院子角落嗑:“你们还是什么都没做对吗?”
这个问题问到白见思心坎里,他怅然若失地点点头:“我妻主可能不行,她是在意我的。”
“嗐,别担心,我替你打听过了,城南有家普济医馆,里面有位六十寿龄的女医,在这方面是个中好手。”
鲁水拍着胸脯保证。
白见思听了,有些不怿,摇摇头:“没试过不能断定是她不行。”
“除夕之夜,何不试上一试?”鲁水提出建议。
白见思满脸羞红地“嗯”了一声,随后和他分别,回屋洗漱。
夜深天黑,月亮羞答答地藏在薄云之后,散落的光线朦胧清美。一袭微风卷入黑暗的屋子,暖暖地打转,如同找不到出口,绕着圈徘徊。
苏冰提起红灯笼,自是感受到这股和煦之风,于是照向床上的白见思,看清人脸后,旋即被惑住神。
白见思半撑着身子,柔若无骨,哪还有半分白天青竹的姿态。皎月做的容颜上映着红灯笼的光,桃花眼狭长而妩媚,红唇羞怯地抿成一片花瓣,鼻尖在另一侧落下浅淡的暗影,青丝随风动,绕的是红被玉指,苏冰却觉得缠住的是她心脏。
“阿、阿思?”她听见自己声音不稳地喊了声。
白见思莫不是被鬼附体了,或者吃了狐狸精的妖丹。
为避免自己做出格的事,苏冰把灯笼置在地上,吹灭里面的火,僵硬着身体,躺上床的最边缘处。
边缘到快掉下去。
黑暗中,她感觉到身旁的人钻过来,贴在她背后,与她同样的不自在。
“阿思,你朝外面释放魂源,完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苏冰半边身子挂在床上,半边是悬空的。
忽然,她感到脸上飞速地被某种温凉的东西碰过,带着熟悉的芳草清香。
意识到可能是白见思的唇,她在黑暗里大睁着眼,怔怔问:“阿思,你刚才亲我了么?”
身后的人身躯一滞,缄默不语。
这下,苏冰真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转过身去摸他额头:“你还好吧?”
被她这么一问,白见思心里闷得很,郁郁寡欢道:“妻主你是不是不行?鲁水跟我说城南有家叫普济医馆”
“停停停!打住!”
苏冰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出门好好收拾一番姓鲁的男子,瞧这才几天,就把她家阿思带坏了。阿思明年初才满十八,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许是苏冰的声音太大,白见思有些抱屈:“妻主还是去看看好。”
“看什么看,我好得很。”
苏冰推他到里面去睡,裹好被子:“晚安,快睡吧,别想太多。”
在这方面,她还是个小纯洁,前世她父母管教严厉,对于很多事都很避讳,导致她也如此。
实在不愿白见思继续提起此事,她干脆眼睛一闭,均匀呼吸假寐。
过了几分钟,白见思又轻轻亲了她脸颊一下,犹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苏冰忍无可忍,用手臂压住他脖子,问他:“你知道怎么做吗?你会做吗?”
白见思想来想去,在脑子里设想了各种画面,最后摇摇头,诚实回答:“不知道”
“那、就、睡觉!”
苏冰一字一顿道。
黑暗沉寂了片刻,空中传来白见思的询问:“妻主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快睡觉!”睡完觉,明天她要找贝嫦鲁水要个说法。苏冰完全继承了父母的思想,认为这是一种不好的早熟行为。
得到肯定的答复,白见思松了口气,心想或许妻主亦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他们两个一直没成功。
于是闭上眼睛,安安心心睡去。
到了新春这日,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吵得棉被里的人无法赖床。
苏冰和白见思穿上鲜红的新衣裳,出门和贝嫦他们俩道了声新年好,开始在院子里点鞭炮庆贺新年。
鲁水八卦心骤起,拽了拽白见思的腰带,偷偷问他:“成了吗?”
白见思摇摇头。
鲁水惊讶:“她真的不行?”
白见思还是摇头。
“那怎么回事啊?”鲁水睁着好奇的眼睛。
苏冰耳朵尖,站得又不远,她拍拍满是硫味的手,走过来哂笑道:“你不如直接问我?”
鲁水吓一跳,面色尴尬地悻悻离开,小声嘟囔:“就是不行嘛。”还是他妻主好,猛如虎。
就在苏冰以为妻夫之间的事就此打住时,白见思又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一日,苏冰报了个学堂,请教科举方面的问题。
回来路上,她迷了路,误入花街,被几个年老色衰的男倌缠上:“姑娘一看就是个书呆子,进来哥哥们教你乐乐。”
哥哥?苏冰看着他们脸上厚厚的粉和深深的褶子,怕是叫叔叔都叫年轻了吧。
她对他们的职业抱有同情,内心却相当抗拒。幸而她力气大,挣了几下就脱离出去,拐弯跑进另一条胡同。
走着走着察觉腰间钱包轻了,她打开一看,这世道果然满地荆棘,晃眼钱就没了。
她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所过之处一阵芳香。
白见思鼻子嗅动,闻到她身上的脂粉气,瞳仁墨黑如炭,用视线把她全身逡巡个遍,找出七八处粉印。
有一处在苏冰背上,白花花大半张人脸,伸手摸去,还能捻下一点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