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这么说越可疑。]
留香阁的温馨卧室之内, 气氛却显得有些尴尬。周遭服侍的人已经被遣退,房间内就只有父女二人对面而坐。
艾敬之感觉女儿艾香盈看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几分陌生的味道,他的心一酸,颤声道:“小盈,是爹对不起你,之前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心地善良不忍下死手,这都没错,但将来遇见真正的妖魔,一定不能犹豫啊。否则就不是重伤,而是……”
艾香盈的脑海中是在禁地历练之时,她不忍重伤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妖魔。那妖魔经历了轮番的恶战,每一轮都与十几名弟子交手,伤了也不得休息。直到力竭,父亲才让她去与他单打独斗。
父亲疼她,想让她在人前永远那么光彩那么强大耀眼,别的师兄弟几人甚至十几人结阵都斗不过的妖魔,她一人就能重伤,这是多么好的表现机会?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虚荣她才不要。何况那妖魔,与他们似乎没什么不同,有血有肉,会皮开肉绽,血流尽露出森森白骨,他会痛,痛的爬不起来。
结果她出手时心软,没有用全力,那妖魔却原来是假装力竭,害她受了灵气反噬。虽然一切都是幻境,她为何记得如此清晰呢,那妖魔的眉眼似曾相识,仿佛是一个极为俊秀的男子。父亲说那是妖魔迷惑人的妖法,她闭关静养就能忘掉。可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天,想了各种办法,她仍然忘不掉那妖魔的样子。
“父亲,我也不该对妖魔心软,我知错了。”艾香盈答了一句算是表态不再生气,却对父亲并没有太多的亲近之意。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她并不属于这里。
“那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是否再拿一些补气血的灵药吃一吃?”
艾香盈推辞道:“有什么好药还是给小师妹留着吧。父亲不是最宝贝她么?当年母亲病重不治,您都舍不得好药,害母亲痛苦而亡。您现在怎么有富裕的药给女儿了?”
艾敬之脸色一白,幽幽叹息道:“小盈,我都说了你与小真不一样的。我对你要求严格,也是为了你成长的快一些。现在仙府之中谁不知道你是女弟子里的佼佼者?而我事事纵容小真,还不是她资质平平,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成才,随她开心快活不好么。你是能修得大乘到飞升之境的,何必与凡人争长短?”
“那余师兄呢?”艾香盈不知道为何就这样问出了口。
“余浩轩?你不是从小与他不对付么?记得他刚来仙府的时候,你最是喜欢欺负戏弄他,后来他总是躲着你。他很早就喜欢上样样不如他的小真,那就让他喜欢呗。前几日他还提出要与小真结为道侣。”
“不行!”艾香盈阻拦道,“余师兄人品端方,灵根极佳,修行那么刻苦努力,为什么与那根废柴结为道侣?她配不上他。将来他飞升后,谁陪着他?”
艾敬之慈爱的哄道:“小盈,你以为谁都能飞升?再是天才,没有百年修为也不太可能达到那个程度。而小真那身体,能活个几十年,开心的离去,会妨碍到谁呢?你与余浩轩已经突破了金丹期,寿命起码一二百年,何必呢。”
“为了彰显您的仁义道德,您考虑过我们的感受么……”艾香盈毫不忌讳的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艾敬之心中有苦说不出。连亲女儿都这样说他,妻子亡故的时候也满眼恨意。是他做错了么?
自古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他用尽一切救不活喜欢的女人,对她的女儿好一点有什么错么?当年若非他一心想要掌门之位,没有一起去极北之地,说不定苏晚云就不会死。安敏之和门中那么多精英弟子,为什么护不住她?那是因为他们心中只有大道,舍生取义,而他不会,他若去了,定然将苏晚云放在第一位。
人心易变,道侣就能相守百年一起飞升么?
小盈的母亲暗恋他那么多年,许下永不变心的誓言,说要陪他一起飞升。他终于点头娶了她,与她一起生养了小盈。她也曾开心快乐,小盈年幼时也那样无忧无虑,什么时候,她们都变了,变得疑心重重,变得不再单纯可爱。嫉妒让她们面目可憎。
所以不如顾眼前。小真寿数不长,如今看着身体逐渐康健,无非是药物作用,提前消耗了精气和元神,说不定会死的更快。女儿怎么就看不明白这一点呢?明面上最受宠的是小真,所有的明枪暗箭也都是指摘小真。女儿越是受冷落,越能引人同情。整个门派内谁不敬重艾香盈,谁不佩服她样样出色 ?便是其他长老也都倾尽所学的教导小盈。
真正得了好处的是小盈啊。然而这种话,艾敬之是不会对女儿明说的。
他越是不解释,艾香盈越是心寒,不愿多说。
艾敬之只能留下了一些滋补的药,心神恍惚的离去。刚一出院子门就看到安亦真也赶来了,他强打精神,装出慈爱模样问道:“小真,你被吵醒了呢?明天再来看小盈就行,这么晚何必特意赶来,夜深露中,小心受了风寒。”
“师尊,我睡不着。就是想看看艾师姐还有什么需要,我那里不是总有各种滋补的药么,万一师姐还需要滋补身体,都给她用。”
艾敬之心中一暖,小真这孩子太实在了,小盈对她嫉恨排斥,她仿佛看不出,总是如此掏心掏肺的嘘寒问暖,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想着拿给小盈分享。小时候小盈还捉弄她,哄她去危险的禁地采花,亏得那时他防范的严密,禁地内也有机关屏障,否则那魔奴凶性大发或许真伤了小真呢。
“为师刚去看过小盈,已经给她留了药。她还是有些疲惫,你不要打扰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安亦真本来是打算单独见到艾香盈,试试能否讲些别的事启发她的记忆,却没料到艾敬之很执着的将他“护送”回了住所。他发现了那些服侍的人都睡的死死的,自然是大发雷霆,弄的她身旁这几个侍女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再瞌睡。
一堆眼睛盯着她,她也只能先睡下,计划再找时间与艾香盈单独说话。
次日清晨,她一早起来,洗漱吃饭之后,神采奕奕去上术法的课。
仙府之内上午的课程基本上都是各种仙术理论课,下午则有各种专精的实践课,以及修炼和类似武技方面的课程。弟子们这几日的重点是为了中洲大会做准备,模拟对决,互相切磋。
安亦真觉得那所谓中洲大会更像是全国运动会的模式,比赛项目大体上分为文斗和武斗两种。
文斗以纸面考,答辩各科仙术理论方面为主,共有七大门类,总分数最高的被尊为文魁。武斗就是斗法,可以带武器和法器,两两对决,逐轮淘汰,最终选出武魁。
不过作为北上封魔的青年队长,必须是以武见长,入选精英队伍的人,也会是武斗中的佼佼者。毕竟封魔之行极为凶险,没有真本事,纯靠理论会送命的。
文武魁首有时可能是同一个人,比如二十年前凤鸣门掌门安敏之带队去极北之地的时候,也是通过中洲大会选了一批精英。
当年文武双魁首就是同一人,如今的麒麟门掌门傅启明。封魔变成了除魔大战,历经诸多凶险磨难,精英弟子们伤亡惨重,傅启明侥幸生还,接替已故的安敏之夫妇,组织大家撤回南边。那一战之中,傅启明修为不凡还有强大的管理调度能力,功劳和威信自然是首屈一指,成为了年轻一代最为德高望重之人。
二十年前参与那一战之后能活下来的人,多数都不愿再去极北之地,甚至往后的中洲大会都不曾露面,好一些的就是像吕贤之那样情绪稳定的静养,还有一些疯魔的,修为几乎全废,实属可惜。
唯有傅启明,曾当众立誓,二十年后会再回极北之地,找那些妖魔复仇。这一次正好轮到麒麟门的掌门领队,傅启明的师尊也是个果决的人,早在年前就退位让贤,把掌门之位传给了傅启明。
于是傅启明成为了元兀大陆上最年轻的掌门,作为中洲大会评委之一,四十刚刚出头的他,充满了朝气,与一众长老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亲历过二十年前的恶战,这一次由他带队,定然比上一次能更顺利。
修行界也都如此认为,对本次北上封魔之行寄予厚望,甚至期待着他们能一举诛灭魔山上所有的妖魔。
安亦真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就开始琢磨,若想光明正大跟着去极北之地,就算不能混成正式的精英编制,那肯定也要入得傅启明的眼。否则她只能是偷偷尾随,被视为累赘相对麻烦,不利于将来名正言顺忽悠大家一起消灭异能魔怪。
文斗的内容如果不超纲,七门功课几千本书都背下来,倒是难不住安亦真。难点还是在武斗。别说以灵力攻击,便是用灵力催动法器,她都不灵光。只有那紫金铃,摇起来似乎效果还行。现在她用灵力点个灯还都是二把刀呢。
再者她报名参加文斗,余师兄他们肯定不拦着,武斗,她想报名估计没人会支持。所以她要找个更巧妙的机会,让傅启明发现她的好处。
如此分析完,中洲大会时,文斗她要争魁首,武斗就算不参加,她也要观遍全程,看看那些精英们有没有弱点。倘若她的优势能“恰好”弥补精英们薄弱的地方,傅启明又岂会不带上她呢?
连续几日,凤鸣门内的弟子们都在内部比试,提前选拔出优秀的弟子作为中洲大会上的主力选手。经过筛选,那些实在不成器的,就劝退不要上场丢脸。
安亦真将文斗的题目类型一一熟悉后,把题库全文背诵,也不过是三两日的功夫。她还不敢做的太明显,每天只抽出一两个时辰去藏书楼看看书而已。
武斗方面,通过几日观摩,她在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概念。她必须要充分利用自己的高敏捷属性搞文章。精力都用在这些准备上,她一时就没顾上那个剧情任务一。最起码余浩轩最近忙着中洲大会的事,陪她的时间已经比以前少多了。他不出现正好,她也绝对不去找他,两人少见面,“感情”会不会能淡一些。她心中压根没有余浩轩,余浩轩忙起正事是不是也就不会分神想她这个废柴小师妹呢?
自从艾香盈出关,比余浩轩还受欢迎,一天到晚都有各种弟子与她论道,或文斗或武斗,总之白天她身旁至少围绕着三五个人,天一黑,她就会回到留香阁,再不见客。安亦真想凑上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看起来艾香盈就是想故意避开她。
庄子墨也是神出鬼没,偶尔去论道堂站在最后一排听听讲,从不与旁人说话,领了午饭之后,下午那些课程他从不会参加,人不知道消失去哪里,只到深夜才会回到柴房内。
安亦真忍了几日装乖,等到服侍的人对她的防范逐渐松懈,恢复成原先那样子,才又故技重施在深夜溜出了住所,去了柴房。
安亦真的行踪能瞒住旁人,却逃不过庄子墨的耳力。她人还没进屋,庄子墨就问道:“师妹又来问什么?”
安亦真说:“别的师兄弟每天下午都去演武堂为中洲大会努力练习,互相切磋,怎么从来没见你去?”
“掌门大人不让在下修炼那些,安排了别的事。”庄子墨一想到安亦真手里的紫金铃,自然是不敢隐瞒,猜她明知故问多半是想试试他是否诚实听话。
安亦真又问:“那中洲大会的时候你想报名参加文斗还是武斗?”
庄子墨本来以为她会好奇这几天他都干什么去了,谁料她竟然关心的是中洲大会,他淡淡答道:“在下刚入师门,哪有资格参加那些比试。”
“你其实也很想去极北之地,对么?”安亦真故意这样问,观察他的表情。
“没错,斩妖除魔是修行者的职责。若在下能有机会,自然不会推脱,只可惜……听闻能报名武斗的弟子名单都已经内定下来,在下才疏学浅并不在其列。”庄子墨故作感叹落寞之色。
安亦真说道:“那你报名文斗,那个没有名额限制,我反正会报名的。”
“在下从未看过正经的书册,报名是可以,又如何作答?”庄子墨不知为何小师妹会有如此天真的说法。
安亦真忽悠道:“我最近练会了一门仙术,施展在别人身上,能让对方看书飞快过目不忘。我已经将文斗的七门课近千本书都看完了,你要不要也试试?”
“就算真能背下来,在下也不会写字。”
安亦真笑了:“你怎么不会写字?”
她将今晚特意带来的纸笔铺陈在庄子墨的面前,这是简易的存墨水笔和普通的宣纸,鼓励道,“你写一下你的名字,不用我教你也一定会写。”
没有人教,庄子墨就已经下意识的用正确的姿势握住了笔。子墨两个字写出来,一点不难看,横平竖直风骨俱在。他以为自己这是第一次提笔写字,毕竟禁地之内根本没这个条件,但为什么写出来的会是这样,像练习过很多遍的样子,自然流畅?
“明天一早,你来藏书阁,我们一起看那些书。到时候你与我报名参加文斗,也能有个照应。”安亦真并不说更多缘故,也不征询意见,只简单粗.暴的要求,“不听话,我就摇铃了。”
“好。”庄子墨答应的干脆。在禁地之内,艾敬之教他的基本都是武斗范畴,很少涉及到术法理论,他最近每天上午听课,对于那些玄奥丰富的理论并不排斥,反而促进他理解了许多招式变化的门窍。而且他总觉得这些知识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就明白一样,这也让他困惑了许久,却不敢问旁人。
安亦真又说:“那些仙术理论,你是不是也有听着很熟悉的?其实,说不定你上辈子都会,这只是帮你回忆一下。就像是我看到你和艾师姐,就与见到旁人不同。如果人有前生,我们三人说不定是老相识。”
“艾师姐?前生?”庄子墨迟疑道,“的确,上次你问在下是否与你相识,在下说谎了。在下见到你和艾师姐,的确有熟悉的感觉。这就是你说的前生么?”
“听说挨不过劫云考验,飞升不成的修行者,肉身虽然毁灭,神魂却能转世重生。这样的人若有机缘再入仙门重新修行,会比普通人更快一些窥得大道。说不定前生我们三人也是同门,也曾并肩作战,关系很要好的那种?”安亦真小心的传递着一些信息,这一次并没有被禁言。
庄子墨压根不信,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假装茫然的敷衍道:“嗯。”
龙国直播间的弹幕中感慨无数:
[庄子墨是凭本事单身一辈子,安女神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居然只答了一个字?这是把天往死了聊的节奏。]
[高级啊,这才是坐怀不乱一心搞事业的汉子。]
[阴阳怪气:我看他是心中有鬼。]
[能有什么鬼?]
[我是研究微表情的,他这样子就是根本不信。能应声,已经是很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