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远处,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绿色,有安静的、平和的流过的母亲河。
她道:“这些是我的。”
她又歪过头,鸦黑的长发便有几缕从她的肩上滑落。她十分随意的伸手,将那几缕长发别在了而后,又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她看着一点红,忽然凑近了他,伸出一根手指,作势要点他的眉心。
杀手的动作几乎是反射性的,他伸手,一把捉住了公主的手腕,不让那根葱管一样的手指点到他。
公主忍不住笑了一下,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很规矩的上去点了点一点红抓着她的手指,然后低着头,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道:“这不是我的,这个人不是我的。”
她看不见一点红的表情,但是却感觉到他的手指忽然收紧,又掩饰性的放松。
李鱼道:“但他很珍贵,比……马空群要珍贵许多,用明珠去碰厕木,并不值得。”
一点红闭上了眼,没有说话。
李鱼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中抽了出来,打了个哈欠,转身回马车里睡觉去了。
公主的帷幔轻轻巧巧的落下,她的声音从那帷幔后面轻飘飘的传来:“所以,如果你背着我去刺杀马空群,我会讨厌你的。”
队伍继续行进,一天之后,李鱼就已看到了银州城。
银州很大,银州城却很小。银州城不远处,就是草原与沙漠的交接处,万马堂的旗帜烈烈的飘扬在沙漠落日的余晖之中,仿佛在耀武扬威。
万马堂的总部并不设在银州城内,他们生活在草原与沙漠之中,银州城只是他们找女人和找奴隶的后花园。
银州太守出城迎接公主凤仪,太守刘芳身着蟒袍——这蟒袍他也不知道多久没穿过了,肚子上的肉看起来能把衣服崩开,他不停的流汗、不停的掏出手绢擦汗。
这个胆小的可怜人在看到公主两百多人的队伍时,擦汗擦的更勤了。
李鱼很是看不上此人,连马车都懒得出。
她对赵四道:“去,叫他带路,去公主府。”
赵四领命而去,他十分倨傲,只是说公主身体抱恙,不能见他,叫他快快带路,不要废话。
那太守的胖脸就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哆哆嗦嗦的跟赵四说:“大……大人,实不相瞒……安乐公主府……还没建好。”
那是肯定的啊!自新皇下令在银州给公主开府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是半年时间,一个公主府怎么可能修得好嘛!而且……而且银州被捏在万马堂手里,万马堂不拿出钱来给公主建府,他这个太守可没有办法……
赵四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赵四冷笑道:“太守大人,这是不拿皇上说的话当回事儿啊。”
太守身上的肥肉抖的更厉害了,他一边抖,一边道:“赵……赵大人明鉴,实在是……工期太紧,还请公主先移步州府……在州府之中小住吧。”
此事赵四当然是做不了主的,就回去找李鱼复命,李鱼倒是也不生气——公主府没修好这事,她早就预料到了。
李鱼道:“那就跟他说,可以吧。”
那太守估计也没想到公主殿下竟如此好说话,顿时喜上眉梢,一个劲的朝李鱼的马车行礼,而后就带众人进城,往州府的方向去了。
一进了城,李鱼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
无它,因为这城市实在是……又脏、又穷。地上的路并不是用青石板铺起来的,而是那种原始的、有马经过会扬尘的土路。土路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万马堂的马总是从这里经过,所以地上就有很多马粪、马尿,混合着泔水、泥土、蝇虫……
至于某些角落里的墙根总是看起来湿哒哒的,李鱼也能猜到原因。
这城市建设做的太差了!在这种脏乱差的环境里生活,人不会得病才怪呢!
在看看跪在道路两旁的人,各各面黄肌瘦,身上的衣裳还打着补丁……而且,人太少了。她自进来之后,就注意到了,银州城的百姓太少了。比起一座城,这里的人口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小镇子。
这也很好理解,闲杂人等越少越容易管理,像马空群那样的人,只知道掠夺而不知道治理,对他来说这样说不定是最省事的。
她撩开马车侧边的小窗帘,面色不善的看着窗外的景象,心里头思考着以后要怎么建设这地方。正出神间,突然听见脑内的机械女音响起——
【滴!系统提示,复仇的少年——傅红雪已出现,请宿主合理利用与安排!】
李鱼瞬间抬眼。
然后就与一个少年的视线刚好交汇。
那少年正坐在一间破旧的面馆之中,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破碗。整个面馆里,只有他一个客人,他身着黑衣,一把漆黑的刀放在桌上,而少年苍白的左手,正紧紧握着他的刀——这刀,仿佛已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而那少年的脸,犹如远处贺兰山山巅之上的积雪,苍白、冷漠、坚忍、沉默。他那双漆黑到没有光透过的眼睛,正好在此时此刻,定在了李鱼的脸上。
然后,他就像什么都不关心一样的低下头了,慢慢的吃起了他那一碗已经稀烂的阳春面。
李鱼忽然喝道:“停!”
车马队伍瞬间停下。
她伸出一只手,怒气冲冲地喝道:“那个人,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一点红睁开双眼,看着公主因愤怒而变得有些嫣红的脸色。
公主看见他略有些疑惑的眼神,轻轻的眨了一下眼,示意他不要打断她演技爆发的时刻。
赵四作为公主手下第一狗腿,立刻就跳起来,要将傅红雪捉过来给公主谢罪。
傅红雪仍低头,慢慢的吃着他的面条,好像这件事跟他根本就没有关系一样。
李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做豪放公主状:“长得倒是不错,来人,一根绳捆了,带回去扔到后院去!”
一点红:“…………”
楚留香:“…………”
赵四:=口=!!!
等一下,他们家温柔仁慈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讲这种强抢民男的话啊!!!!救命啊!!
第16章 04
唐代的公主,作风倒是多有豪放。等到了宋代再往后,彪悍的公主就此在历史上绝了迹。据说,在清朝时,大多数出嫁的公主都活不过三十多岁。原因,竟是被管家奶妈严苛的规矩折磨死的!
真是奇哉怪哉!
至于这大邺朝公主的画风,李鱼自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她既然已经离开京城,来到银州,此时此地,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就比天王老子还尊贵,她想怎么豪放就怎么豪放!
只不过,她要抢的这位良家民男,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赵四领命而去,一点红的双目之中,却忽然爆出精光来,他盯着公主,嘶声道:“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可是此人身上带刺,你最好别碰。”
他已看出,这黑衣黑刀的少年,身怀绝世的武功,就赵四那功夫,估计得被此人一刀秒了。
——当然,赵四的性命他不在意,即使赵四被那少年刀客一刀砍下了头颅,一点红也不会眨一下眼。
而楚留香就不一样了,他对赵四这小伙子印象挺好的,因此他没打算让他横死。楚留香紧紧的盯着傅红雪握着刀的手,在他出手的一瞬间,他就会上前制止。
至于为什么不制止公主的荒唐举动……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公主做的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吧。
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那黑衣少年傅红雪并没有出刀,他真的被赵四用一根麻绳捆住了双手,从那间破旧的面馆中走出来了。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赵四悄悄的告诉他:“如果你想复仇的话,就乖乖的忍耐。”
这话是刚刚公主让他说的。
而傅红雪……傅红雪在听到公主那放肆而嚣张的命令之时,正垂着头,他右手握着筷子,筷子在轻轻的颤抖,而他的左手握着刀,刀稳如磐石。
他微微的偏过了头,看着自己那只握着刀的手。
漆黑的刀,苍白的手。
他的手死死的握住了刀鞘,好像唯有这刀能给他力量。
赵四一步步的走进来之时,傅红雪浑身的肌肉已紧紧的绷起,仿佛已经要忍受不住,可是他偏偏却又在忍耐,忍耐着那种难捱的愤怒与屈辱,那种……那种……被鞭笞的鲜血淋漓一样的屈辱感。
要出刀么?
……能出刀么?
傅红雪的大脑里空空落落的,他才刚刚来到银州,这是他在银州吃的第一顿饭,他已打算蛰伏,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复仇。可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公主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非要这样做……?要逼他……要逼他……
然后,他听到赵四用气音轻飘飘地道:“殿下说了,如果你想要复仇的话,就乖乖忍耐一下。”
忍耐!又是忍耐!
傅红雪的牙齿已经紧紧的咬起,而他的背,也已被汗水所浸湿。
然后,他抬头。他的目光从赵四身边掠过,像是燃烧爆裂的炭火一样,在公主的身上炸开。
她很美,美的不可方物,也尊贵的不可方物。她云鬓微斜,发丝轻垂,双目如漆星,皮肤胜落雪。她斜斜倚靠在车辕的那黑衣剑客的身上,仿佛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掉了一样。可是她的表情……那是一种势在必得、运筹帷幄的自信表情。
赵四又倨傲地道:“殿下召见,还不快走!”
傅红雪强迫自己放松了下来,他垂下了头,默默的站了起来。
然后赵四就用一根麻绳捆了他的双手,把他从面馆里牵了出来。
而公主的眼神就没有再落在他身上了,她倨傲的哼了一声,得意忘形地命令道:“行了,快走吧,本宫乏了。”
傅红雪就被麻绳缚着,一步一步的跟在公主的马车后面。他的脚有残疾,走路本就走不快,被这样拉扯着,就时不时的踉跄一下,看起来又狼狈、又凄惨。
很快,众人就到了太守刘芳所住的州府。这州府倒是挺气派的,在破败的银州城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院子里头都铺着青石板,回廊绿树、假山小桥一应俱全,更夸张的是,这州府之中竟然还有一个足足三层高的小楼,这个高度,站在上面就基本可以将银州城一览无余了。
没见过世面的李鱼感到很满意。
太守忙前忙后,十分殷勤的迎公主入主屋,自己和娇妻美妾倒霉孩子们挪到偏房去住。然而李鱼实在是看他很不顺眼,她现在这个武力,打不了马空群,还打不了这个胖太守么!
于是,太守就被凶神恶煞的赵四拉扯到公主面前了。
公主坐在主屋的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脑袋,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守。太守脑门上的汗就更多了,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绢来,哆哆嗦嗦地擦汗。
公主道:“刘大人……”
太守立刻:“殿下有何吩咐!下官立刻办!立刻办!”
……除了修公主府的事情。
公主:“哦,那你带着你一家老小滚出去。”
太守:“……啊?”
公主和和气气:“既然公主府还没修好,那就劳烦刘大人亲自督工,什么时候本宫能搬进公主府了,什么时候刘大人就可以搬回州府里头了。”
太守抖如筛糠,正要说话,公主却已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赵四立刻瞪大牛眼,高声喝道:“叫你滚你就滚!公主殿下懿旨,你竟敢不尊?!”
太守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就被扔出了州府,连带着他一大家子人,都被凶神恶煞的侍卫们拉扯着赶出来,六神无主的站在州府门口哭。
刘芳这下是明白了,这位安乐公主殿下,也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啊……一山不容二虎,而他却要在这二虎之中斡旋,这真是,这真是……
赵四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还不忘补刀:“殿下开府,食封三百户,不知太守,殿下的三百户在何处啊?”
其实在本朝,食邑制度本应当是有名有实却无权的,就是说,李鱼食封了三百户,那么这三百户所上交的赋税就是她的,但是这并不是说她就是“领主”,可以直接从这三百户手里拿东西,而是应当从京城的太府之中领取这些赋税。
然而……
新皇与原主也坦白交代了,朝廷不会供养她,如果她下定决心要出去天高任鸟飞,那她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己办——当然,好听的名头倒是可以给她。
也就是说,安乐公主这个食封,乃是虚的,京城太府根本不会拨一毛钱给她!不过好在,马空群是个大字不识的江湖汉,而这银州太守刘芳……如果他识相,他就应该装糊涂。
果然,这胖太守,脸上冷汗直流,却是一句质疑的话都不说,赵四撂下一句“公主要建田庄,你去办吧,三日之后,殿下要看见她的庄子!”
说罢,就转身回去了。
太守一摸自己的头发,竟然薅下来一缕头毛,顿时觉得更生无可恋了。他长叹一口气,准备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去万马堂,见一见那头迟暮的老狼。
太守妻道:“奇了怪了,这公主殿下的食封,怎么找我们要?我们可是每年都尽力交齐赋税了……殿下要钱,当找她皇兄要去啊!”
太守看了一眼气呼呼的老妻,不由叹道:“知道你聪明,你就少说两句吧,夫人!”
俗话说的好,皇权不下县……而如今的银州,同县也没什么区别了。皇帝对此地的掌控力很弱,每年只收两次赋税——马空群倒也不是真的如江湖中所传的那样目中无人,所以这赋税,他还是会交的。
如果是别的地方,这样也就足够了,可是银州不同,因为银州可以养马!万马堂虎踞与此,对朝廷来说,实在碍眼到了极点!
但是先皇在时,挥霍空了国库,又因为嫌费钱,所以撤了一大批的军队,再加上几个月前,太子与晋王争夺皇位,那场血腥的斗争,让整个京城都元气大伤,危机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