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红没说话,心中却莫名想到:她的闺名叫李鱼么?
还真是个……有些奇怪的名字。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定了下来,不过,楚留香的心里却仍有一点疑惑。
“只是殿下,只靠这几十个伎女,怕是也赚不了多少银钱。”
人力毕竟有限。
李鱼胸有成竹道:“这有何难,造几台缝纫机出来不就行了。”
缝纫机?
这是何物?
不过,公主却已经不打算多说什么了,她今日精神头好像很好的样子,所以当下便令人拿来纸笔,在纸上开始画那缝纫机的样子。她一步到位,画的乃是脚踏式缝纫机的结构。
饶是楚留香这样的人物,也难免感到好奇,他凑上前去,看见公主想也不想,在纸上刷刷刷就是画。那画线条简单,无甚美感可言,可是结构清楚,造型简单,即使是目不识丁的匠人见了,也能看的明白。
她并不藏私,见众人目光皆是往这头看,便指着缝纫机的各个部分解说起来。李鱼的大姨是个裁缝,小时候她每次挨了爸妈的打,就往大姨家跑,大姨家的脚踏式缝纫机,她一玩可以玩一下午,拆开再装回去,那都不是事儿。
李鱼笑道:“这东西原理简单的很,不过就是以脚踏板连接皮带,再以皮带连接滚轴,滚轴动起来,那针就可穿线啦!”
江湖中人,一向也是对精妙的武器结构感兴趣的,看到新奇的玩意,楚留香也觉得有趣的很,他的空间想象能力也是极强的,听李鱼一解说,顿时恍然大悟,拍掌大笑,道:“原是如此!此物简单,却也妙极!”
再看公主,又是多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公主能治霍乱,也能做机械……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精妙?怎么世上的人都不会,偏偏让她信手拈来?再看她的表情,好似此物不过尔尔,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
楚留香不禁问道:“殿下这奇思妙想是从何而来?”
李鱼的笑容便僵硬在了脸上。
叫她解释,她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解释。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决定把这锅推到原主的皇帝老爹淑妃娘身上。
于是从楚留香和一点红的视角,就看见公主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了,她颇有些出神的想了一会儿,才轻轻道:“父皇不喜我,宫中之人视我如笑话,不肯靠近,我幼时无人陪伴,只能自己琢磨着玩了。”
一点红的心便忽的收缩了一下。
他……他身世凄苦无比,一向偏激,自遇见公主之后,才觉得他的生命终于有人珍视,他自然也将公主放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可是公主……
一点红从来也不知道,原来贵为一国公主,童年竟也是寂寞的,他想起昨夜,公主颇为得意的对傅红雪说,她已习惯了尔虞我诈,性命不保。
她是生活在锦灰堆里的人,光鲜美丽、却也凄苦依旧。
一点红握剑的手,便骤然收紧了。
公主倒是无甚自觉,她转头,冲一点红一笑,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呀,我再讲讲此物的原理。”
原理图做出来之后,李鱼便令赵四去城中找了几个匠人,一人给了一部分的任务,叫他们完成,因为怕这些人同马空群有关系,故而不敢把整张图纸都交出去。
至于组装,乃是李鱼自己组装起来的,几十台缝纫机组装好之后,赵四就带着人往别离院要人去了。
……楚留香也跟着一起去了。
他那天辞行,本来是当天就打算走的,只不过实在是太好奇那缝纫机,于是又多呆了几天,李鱼本着不用白不用的朴实想法,就把他打发来跟着赵四一起干这土匪一样的活计了。毕竟银州城里卧虎藏龙,以赵四的功夫水平,怕是不太安全。
别离院的老板,叫做萧别离。他双腿残疾,却是个一流好手。每日坐在一楼的大厅里头推骨牌,好似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同他无关似得。
他的真名叫做西门春,江湖人称“千面人”。他之所以会在这个地方,乃是因为……他也是杀害神刀堂白天羽的凶手之一。
他的父亲死在了白天羽的刀下,所以十九年前,他参与了对白天羽的谋杀,却被白天羽砍断了双腿。他的心中背负着刻骨的仇恨,所以他在这里,守护着马空群,不让白天羽的后人伤害马空群。
李鱼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人物指环比她想的还要好用很多。
仇恨,好像总是比爱还要长久。
然而,她却并不在意这些,因为萧别离是一个妓馆的老板。他要掩人耳目,那法子多了去了,为什么要让那么多无辜的女人被毁掉?
赵四与化名为刘向的楚留香,带着十几个侍卫一起去把萧别离的妓馆给围起来了。
萧别离倒是仍然很是淡然的推着骨牌,对门外身披金甲的侍卫们视而不见。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这男人穿着破布一样的衣裳,鞋子上还有两个大洞,邋遢的仿佛已一个月没洗过澡一般。然而他的衣襟里,却插|着一朵珠花。
琉璃为石蕊,白珠串桂枝。这珠花插|在男人破烂的衣衫里,竟也有一种莹润而朦胧的美感,只看着宝石花树,似乎就能看见这赠花人氤氲的容貌。
男人姓叶,名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这珠花乃是别离院的头牌翠浓姑娘所赠。
叶开与翠浓春风一度,此刻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是放松、慵懒的,他下楼来,与萧别离一起喝一杯水酒。连屁股都没坐热呢,就见到了新鲜上任的银州之主——安乐公主的人马。
赵四虎目一瞪,进门拉过一把椅子就坐,大手一挥,就令侍卫们冲上二楼,从一道一道的窄门里,把那些海棠春睡的姑娘们给拉起来,最角落里的一道窄门里,翠浓也被拉了出来,她刚睡下不久,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仓惶。
叶开叹道:“安乐公主、安乐公主,她一来,好像很多人都不得安乐了。”
赵四冷冷道:“妄议殿下,阁下难道不想活了?”
叶开仍笑着:“我酒还没喝够,怎么会不想活?”
赵四懒得理他,见那些姑娘们都被推搡着下了楼,便又问萧别离:“你这妓馆里所有的女人都在这里了?”
萧别离叹了口气,道:“都在这里了。”
赵四道:“行了,走吧。”
叶开一只手撑着下巴,道:“咱们这位脾气大的要命的公主,怎么非要和伎女过不去呢?”
赵四冷冷道:“公主殿下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那些伎女,听了赵四的这话,脸上却也没有露出屈辱、不甘的表情,或许,她们早已经习惯这样被人瞧不起了。
叶开道:“你们认为伎女是脏的?可是你为何不想想,若非是身世凄苦、身不由己,又有哪个姑娘愿意卖身呢?”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公主殿下见不得的脏东西,不是姑娘们,而是姑娘们的老板。”
萧别离推骨牌的手终于停下了。
叶开喝酒的手也已停下。他本以为这位公主殿下要对这些姑娘们做一些很过分的事情,所以他已经决定要管一管这件事。可是见这侍卫的神情……却又好像不像如此。
于是叶开问道:“那么咱们这位殿下,到底要姑娘们去做什么呢?”
楚留香继续微笑:“劳动改造听说过没?”
第21章 09
翠浓是马空群的女儿,是万马堂的小姐。但是她这一生,都没有得到应该有的荣耀,她的身边,只有像狗一样垂涎她身体的男人。因为她的母亲乃是被马空群一时兴起强迫的,马空群对她的母亲也并没有什么感情。
她的母亲死前,告诉了翠浓她的身世,翠浓鼓起勇气来找她的父亲,却被马空群扔到萧别离的别离院了。而她的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妹——马芳铃,却可以堂堂正正的当一个大小姐,因她行事放肆,还得了个别号“胭脂虎”。
这件事,翠浓不愿细想,因为每一次思考,都是对她自己灵魂的一种鞭笞和折磨。
这一天,翠浓和她的“姐姐妹妹”们,被安乐公主的侍卫们从别离院里带了出来,这些侍卫有一个很漂亮、也很威武的名字——灵武卫。据说是公主嫌弃近卫队的名字不好听,故而改名,他们身披甲胄,腰佩长刀,杀气腾腾。
他们的动作并不温柔,见有姑娘踉踉跄跄的走不动路时,嘴中就不耐烦的“啧”一声,伸手就扯过那姑娘。
翠浓只觉得心都缩紧了。
她面无血色,肩膀僵硬,浑身几乎都忍不住要颤抖。她害怕……她真的很害怕……无论多么残暴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她都不会害怕,因为她知道、她知道该怎么对待男人,可公主是个女人!是她从没见过的那种……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女人。
伎女根本就不擅长应对女人!因为男人虽然瞧不起她们,却总归是想着脱她们的衣裳,可是女人瞧不起她们,就会想着要把她们打死杀死!她曾见过一个姐妹,傍上了大户,结果那大户的夫人雇了一个杀手,一刀剜进了她的心口!
公主……公主会杀她们么?
翠浓美丽的双眼中充满了仓惶与恐惧,她看见了叶开,想要呼唤叶开,可是叶开却仍微笑着、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同那灵武卫的首领聊着关于公主的事情,他的双眼中充满了灵活的神气,似乎对公主很是感兴趣……
翠浓的心沉了下去,她只能屏住呼吸,如此才能保持安静。
接下来他们说的话,翠浓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浑浑噩噩的被驱赶着走了。
伎女们都被恐惧扼住了,发出了低低的哭泣之声,她们被带到了一处院落里,这院落很干净,门口却守着几个侍卫,不叫别人进来,也不叫她们出去。
一个叫月云的姐妹拉住了翠浓的手,她惊恐地道:“公主……公主会杀了我们么?”
另一个姐妹低低哭泣着说:“不……我听那些侍卫说……要,要劳动改造……”
月云低呼:“劳动改造?那……那是什么?”
翠浓心里发慌,正要说话,却见门口进来一妇人,这妇人一席青衣,身材瘦小,目光炯炯,走路带风,一看就是个爽利的性格。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梳着双丫髻,手里捧着食盒,嘴里还嚼着一块糕。
那妇人一见她们,便笑了,道:“诸位莫哭,殿下心肠好的很,可不会为难你们。”
那小女孩也在一旁点头,口齿不清道:“公主可好啦,还买了糕呢!”
这妇人和小女孩,自然就是李鱼半路捡回来阿云和晓晓了,阿云性子爽利,办事也利索,所以公主就把做衣裳的事情交给阿云了,考虑到这些伎女们被强行带来,心中难买害怕,李鱼便又叫晓晓带着一盘子刚做好的茯苓糕,来给她们吃。
带着甜味的东西,可起到安抚的作用。
结果贪吃的小鬼晓晓自己吃了一块。
阿云含笑瞪了晓晓一眼,骂道:“还偷吃!小鬼头。”
说着,从晓晓手里拿过食盒,给伎女们手里一人塞了一块,安抚道:“殿下菩萨心肠,见不得女人在妓馆中受辱,这才把大家伙儿带出来,请诸位莫要害怕,安安稳稳的在这里住下来便是了。”
翠浓大着胆子道:“不知公主要我等做什么?”
阿云微微一笑,道:“做女红,每人每天最少两套成衣。”
姑娘们顿时面面相觑,谁也不讲话了。她们的眼神,也又黯淡了下去。
一天两套成衣,不管多么好的女红,也是做不到的。原来公主只是想找个理由为难她们,把她们关在这里折磨。
翠浓惨淡一笑。
阿云把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解释,只是道:“诸位随我来。”
众人进了这院子的正房,便见里头有桌有凳,只是那桌不似常见的桌,上头摆了个东西,脚底下有踏板。而这奇怪的桌凳的摆放……倒是很像那种读书人会去的私塾。
阿云手上掏出两块布料来,坐在桌前,把布料放在那奇怪器械的针头之下,脚上一使力,那机器就飞快的下起针来,眨眼之间,那两块布料就被结结实实的缝到一起去了,再看那针脚的密实程度……
翠浓的双眼都瞪大了!
众姑娘也都看愣了,围着那机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这是……
阿云笑道:“一天两套成衣,难否?”
月云结结巴巴地道:“不……不难……”
阿云道:“这是公主殿下想出来的好主意,公主殿下怜名下佃农衣不蔽体,这才造了此妙物,请诸位来替佃农们做衣裳。姑娘们放心,殿下会给大家拨月银,每人每月二两银子,包吃包住,也不会有人来……强迫你们,如此可好?”
说句实话,其实姑娘们头上的一朵珠花,也不只是二两银子了,她们都是见惯了金银珠宝的人,可是此刻,却没有一个人不屑,也没有一个人觉得钱少。
翠浓道:“公主殿下……要我们干多久?”
阿云道:“也不怕各位知道,既然各位进来了,头三个月是不能出去的,若是三个月后,诸位不想干了,也可以走。只不过公主不喜欢皮条客,所以这银州城里绝不可能再有一家妓馆了,诸位即使出去,也不能再做卖肉的生意!”
翠浓默默的垂下了头。
月云漠然道:“若不是没有办法……谁又愿意去做这样下贱的生意呢……”
住在金堆玉砌的笼子里,她们同牛马畜生也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对于那些男人来说……她们可打可杀,可以用来满足一切变态的欲念。
他们还要说,是因为她们虚荣,所以才堕落!
他们还要说,如果没有男人□□,那她们只能饿死!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想想,如果男人不□□,哪里会有女人被逼良为娼!
月云的眼里,已流下了眼泪,她忽然咬着牙,大声地道:“月云愿意留下,谢公主殿下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