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道:“哦?是什么?”
楚留香笑道:“你可是不记得了?之前我走时可是说过的。”
李鱼:“…………”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的确想不起来。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忘记了。”
楚留香叹气,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尊白玉美人像来。
羊脂美玉,温润如水,玉手轻捻,沾花一笑。
李鱼一看见这白玉美人像,顿时便移不开目光了。
这白玉美人雕工精美,栩栩如生。她发丝轻扬,低垂着头,一只玉手翘起小指,手中捻着一株幽兰,幽兰之上,竟还有清晨的露珠。她的嘴角噙着一丝神秘的微笑,任何看到这微笑的人,都会忍不住去思考这永恒微笑的含义。
然而,这并不是李鱼如此目不转睛的原因。
她目不转睛的原因乃是……这一尊白玉美人像,起码和她的脸有五六分的相似。
楚留香当然也已看出了这一点。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这尊白玉美人像,然后微笑着对李鱼道:“伸出手。”
李鱼依言伸出手。
楚留香就把这尊白玉美人郑重其事的放在了她的手心里,又用自己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之上,慢慢的捏起来,令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握住美人像。
这是一个相当逾越的动作,可是不知为何,楚留香做起这举动来,就叫人一点儿抵触之心都没有。
李鱼还盯着那美人像的脸看。
楚留香知道她心中此刻,一定思绪万千。
作为一个好奇心强烈的江湖客,楚留香对这件事当然也是好奇的,但比起好奇心,更重要的还是对自己……朋友的一种尊重。
于是楚留香只道:“此物乃是从京城世家公子金伴花的家中盗来。”
李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楚留香又道:“我已问过那公子伴花,此像起码在他家已收藏了二十多年。”
李鱼失笑,道:“你这大盗,怎么偷人东西,还要找主人家问个清楚呢?”
楚留香微笑道:“因为我想,你或许会想知道。”
他倒是个极其贴心的男人。
李鱼心中感激,便道:“多谢。”
楚留香道:“不必。”
李鱼又道:“既然是二十多年前的像,那此像所雕刻的,应是我的母亲柳妃。”
母女之间有五六分的相似,这推测倒是也合理。
楚留香早这么认为了,他点点头,道:“应是如此。”
李鱼沉默了片刻,又道:“可惜我对柳妃,无甚记忆。”
作为一个魂穿人,李鱼身上带着一些原主的记忆,可惜这些记忆残缺不全,并不能完美的串联起来,再加上柳妃死的实在是早,原主的记忆中,根本就找不到此人的身影。
而柳妃的娘家人,也从来没出现过。
当然,李鱼本来就对原主的家庭关系不是很感兴趣,柳妃的娘家人还在不在,她才懒得管呢。
楚留香道:“你若想知道更多,我可叫江湖上的朋友也多打探打探。”
柳妃当年,艳名远扬,而且她并非世家女子,而是先帝下江南时看上的浣衣女。
这样的事情未免太过离奇,还有一种浪漫的故事色彩,再加上柳妃入宫以后,被先帝宠上了天,一时之间,妖妃祸国的言论层出不穷。
这样的美人,自然让人好奇不已,二十年前,人们热议妖妃柳氏,编出她的许多故事,还把她与江湖第一美人秋灵素相比较。
可是柳妃的生平家世,却是一个迷。这个浣衣女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人们翻遍了整个江南,也没能找出柳妃的来历。
直到柳妃惨死深宫,直到公主流放银州,直到这白玉美人像出现在此。
楚留香想,如果公主想要知道自己母亲的事情,那么他必然是十分乐意帮她的忙的。
可是公主却说:“算了吧,无甚好查的。”
她对此事并不感兴趣。
楚留香一笑,便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事了,只是这白玉美人像,既送给你了,你就收下吧。”
李鱼朝他一笑,也不推脱,叫月云把那美人像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当装饰品。
楚留香道:“既然你没事,我也该走了。”
李鱼惊讶道:“恩?不多呆几天就走么?怎么这样着急?”
楚留香苦笑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呀,真是麻烦缠身。”
他也不藏着掖着,便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讲给了李鱼听。
原来是有几个江湖帮派的首领,都死于一种叫“天一神水”的毒,这种毒是江湖门派神水宫的宝贝。
楚留香本和这件事无关,可是谁知,这神水宫的人找到了楚留香,说是天一神水丢失,叫楚留香速速还来,楚留香莫名其妙被一口大黑锅扣得结结实实的,自然是不承认的,谁知……
谁知,那神水宫的人居然说:这世上除了楚留香,谁能偷得了天一神水呢?
李鱼:“…………”
李鱼:“…………她真这么说?”
楚留香叹道:“是啊。”
李鱼:“这人什么逻辑?随意选取一位幸运受害者扣黑锅么?”
楚留香苦笑道:“幸运受害者……这名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李鱼道:“所以你就把这黑锅这么接下来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主要是我自己也很好奇。”
李鱼:“…………”
好叭,她现在是对江湖人没事找事的作风有了充分的理解。
李鱼只好干巴巴道:“行吧,楚留香名侦探,祝你早日找到真凶,洗脱自己的嫌疑。”
楚留香笑道:“那就谢过我们小公主啦。”
李鱼也笑。
楚留香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鱼道:“你说。”
楚留香道:“我有三个妹妹,近日我在外,无法照看她们,她们又想要出门散散心,我便叫她们来银州看看。”
李鱼便知道他要说什么事了,她道:“你尽管叫她们来找我吧,公主府地方大得很,我一定把她们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楚留香笑道:“那就谢过啦!等我忙完了这件麻烦事,就来银州,与她们会合。”
李鱼道:“好咯。”
楚留香笑笑,起身走了。
而李鱼继续兢兢业业地搞事,等着看青衣楼自相残杀的好戏。
压力来到了青衣楼这边。
霍休自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公主的动向,不仅如此,他还很快就猜出了公主的目的。
他自然是焦急的,因为青衣楼乃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罗织了这么多的高手,还要提防这些高手互相串联,还要隐藏他自己的身份……这些事情做起来难于登天,可是他的野心却不停的驱使他呕心沥血的去做。
现在,一个女人……公主,她记恨他曾授意上官飞燕去取代她的位置,她要报复,她要疯狂的报复!
他最震惊的是,那公主是真的抓住了青衣楼的死穴!可是她为什么知道……为什么会知道?
霍休又惊又怒,慌忙传下命令,严禁楼内门人妄动,可是人心已浮动,他的命令忽然就出不了他的小屋了。
一个小头目负责十个底层杀手,而一个中层头目——也就是分楼楼主,则负责十个小头目。他自己又有十多个亲信,各自负责几个分楼楼主,在往上,还有一个他非常信任的人,负责把他的指令传给亲信。
他的指令是不准妄动,敢对同门动手者死。
但是一个中层头目,却故意歪曲了他的命令,令两个小头目率领杀手碰面,这二十多人一见面就打了起来,杀的是人头滚滚,然后那中层头目带着那些尸体去银州领赏了。
虽然他还没走到银州,就被其他杀手给杀掉了,可是秩序已乱,青衣楼已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森林,从内部开始崩塌着,除非公主收回成命,否则……否则青衣楼的毁灭已是板上钉钉!
霍休气急败坏,派出几个顶级的杀手前往公主府,势要取这蛇蝎女子的人头,可是公主府竟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那中原一点红杀了两个,那快剑路小佳杀了一个,而那手持魔刀的神秘少年傅红雪也杀了两个!
公主身边,早就人才济济!
她要毁掉青衣楼么?不……不对,有什么不对。
他想起公主假冒上官飞燕的口吻所写的那封信来,拿出来又读了半晌,他才确定,公主想要的不是毁灭,她想要的是青衣楼本身!
她想要做青衣楼的主人!
这也就意味着,她现在的举动,是在逼他出来,亮出招子,不要做缩头乌龟!
霍休忽然桀桀怪笑起来。
休想!她休想!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只配当条美艳狗儿,竟也敢打他青衣楼的主意!他活了六十多岁,难道还会怕一个黄毛丫头!
他气的牙呲目裂,恨不得立刻冲到银州去,把公主生吞活剥,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好……既然她要他亮招子,那大家就来好好比上一比!
五天之后,例行被吊在银州城墙上示众的上官飞燕,被一根利箭射中心脏,当场毙命。
十日之后,霍休以自己的名义,给公主送来了几箱子的夜明珠,说是听闻公主被歹人所惊,特地送来至宝夜明珠,为公主压惊。
第52章 02
霍休是个神秘老人, 他富贵非常,被誉为天下最富有的人,却十分低调, 从不出于人前。
这一次如此高调的往安乐公主府送礼物, 也着实叫江湖上的各位吃了一惊, 不禁议论纷纷。
而霍休的意思,自然是叫公主停战。
既然你想要青衣楼, 那就别让它继续毁下去了,咱们两好好的斗上一场, 方可决定青衣楼的归属!
——他的意思是这个。
而送上如此珍贵的夜明珠, 也不失为一种示好之意。
他始终认为,女人都是肤浅而短视的, 这夜明珠珍贵非凡, 即使是皇宫大内,都没有这么多成色好的夜明珠。想必这安乐公主见了, 定会心花怒放,以为他这是在示弱求饶,从而放松警惕,让他一击必中!
这世上凶狠、恶毒的女人不少, 可是能在绝世的宝石面前还能保持冷静头脑的, 他是一个也没见过。
自古以来, 男尊女卑, 男人总是要论证他们方方面面都比女人强, 驯化女人要柔弱才美、温顺才可人、不让她们读书识字、自力更生,皆是出于这个原因。
久而久之,他们就真的倒果为因,对女人所做的一切都觉得不屑一顾, 这自然是女子受压迫的另一个证明。然而……
然而,傲慢自大、瞧不起女人,往往是男人会是失败的原因,也可以是女人的另外一个“优势”。
令霍休没想到的是,李鱼对这些珍贵的夜明珠不屑一顾。
箱子被打开、检查之后,已是傍晚,圆润的夜明珠整齐的码在宝箱之中,散发着一种幽幽的蓝绿光,像是玉石一般的通透和优雅。出于古人对光的向往,能在夜间发光的夜明珠就成了价值千金的至宝。
公主府的诸位看到这些夜明珠之后,也喜形于色。
东西被呈到李鱼的面前之后,李鱼只看了一眼,就不甚在意的对紫杉道:“先收进库里,等此事结束之后就都卖出去吧。”
紫杉一惊,忙道:“全都卖出去?”
李鱼道:“那不然呢?朱停花钱如流水,不卖我拿什么供他?”
紫杉看着这名贵的夜明珠,竟也有几分不舍,劝道:“殿下不如留下几颗,这夜明珠成色实在不错,连皇宫里都没有这么好的东西哩!”
李鱼很随意的从里头挑了一颗小珠子拿出去,然后对紫杉敷衍道:“这样行了吧,快拿走拿走。”
紫杉:“…………”
公主平日里对奢华珠宝之物,也很是喜欢,比如桌上这尊名贵的白玉美人像,又比如公主十天半个月都不带重样的钗环璎珞耳珰,怎么偏偏对这夜明珠,像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紫杉嘀咕着,却也没问,行了一礼下去了。
李鱼挑的这小珠子,被打磨的圆润可爱,这小小夜明珠被铺在那宝箱的底部,足足扑了一层,衬着上头的大夜明珠,显得错落有致,十分具有美感。
李鱼用两根手指捏着这小小夜明珠,也不知道此物能拿来做什么好。
做耳珰?但是只有一颗,难道要搞不对称美学么?
坠在发间?感觉也不太对劲,水滴状的坠子才好看,这圆的,不好看的。
她想不出用处来,便随手将夜明珠放下,谁知这夜明小珠放在桌上之后,竟是自己滚起来,眼看就要滚到桌边,摔个粉身碎骨……
一根修长的手指便抵住了那颗即将坠落的小珠,稍一用力,珠子又反方向的滚了回去,李鱼伸出手,抓住了它。
中原一点红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桌前。
他依旧一身黑色劲装,裹着劲瘦有力的腰身,腰间别着一把无鞘的薄剑,森森的闪着青光,他的表情依旧冷冷的,没什么起伏的样子。
李鱼的目光却盯上了一点红的剑。
她忽然想到:这夜明珠,若是做个剑穗,好像是极好看的。
一点红目光上移,落在了她的脸上,见她神色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剑,便道:“你在想什么?”
李鱼道:“在想……你的剑。”
一点红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剑,挑眉道:“怎么,想玩?”
李鱼:“…………那怎么可能,我想玩什么也不会想玩刀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