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红是不是一个爱嫉妒的男人,李鱼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她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你若真心在意一个人,总不会做一些容易叫他多想的事情的。
而一点红呢,自陆小凤来了,就也没什么话说,只是陪在李鱼身侧,如今事已完了,公主要回公主府去,他就微微一低头,道:“坐车回去?”
李鱼却摇了摇头,道:“不必,好容易出来一趟,还是走着回吧。”
她身子骨不好,多锻炼锻炼,也是好的。
一点红听了这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李鱼却主动的去牵他的手,嘴中道:“一点红,我手冷。”
一点红浑身一僵,低头去看她轻轻勾住自己手指的手,她并不是羞羞答答的女人,有时候却会出于情|趣去做一些这样的举动。
而对于一点红来说……她在大街上主动牵他的手,意味又不一样了。
一点红自小身世凄苦,时常自轻,以前还用青楼女接客来类比自己。
他心里的那一股狼性和狠劲儿让他紧紧抓着李鱼不肯松手,可是……可是他同时却又是自卑的,她是高高在上、心有万民的公主殿下,而他呢?
即使在江湖之中富有凶名,很多人提起中原一点红,也绝不是赞赏的,而是厌恶的。陆小凤和楚留香,都是天下人的宠儿,他则不然。
一点红总归是有些自卑的,他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公主。
这也是他今日出来,在陆小凤面前,竟连一点逾越亲密之举都没做的原因。在内心的深处,他还是会害怕,万一自己那么做了,李鱼……排斥该怎么办。
他并不愿去想这种问题,因此他干脆什么都不做,把自己藏起来,等回到他们二人的乐场之后再放纵。
可是李鱼却已看出了这一点。
她又怎么忍心叫一点红如此呢?
她主动拉住了一点红的手,便见一点红浑身一僵,忽然侧头看了她一眼,公主柔柔一笑,道:“你的手真暖和。”
一点红就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似乎再也不想要放开了一样。
这举动落在陆小凤眼里,他只觉得五味陈杂。
他感觉公主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有一些他没办法逾越的鸿沟,似乎已被这一点红轻易翻过去了。他心中苦涩不已,却也只好苦笑,只能苦笑。
对找到新恋人的前女友歪缠,实在不是陆小凤这个人的作风。
几人便要从医馆里出去,刚走到门口,却忽然听见一阵喧闹之声。
李鱼出行,一向都是轻便出行,从不喜欢搞那种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所以她来医馆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听见这喧闹之声后,她皱着眉,循声望去。
一头驴拉着一辆驴车,正堵在医馆门口,而那简陋的木板车上,躺着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中年农妇,此刻她正放声大嚎,说回春馆的狗娘养的锯了她的腿!
一个年轻医师黑着脸,大声地质问道:“王大妹!你这人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当时你从山坡上摔下来,跌破了腿,又许久不处理,送来我这里时,我也跟你说过了,若不截肢,那就是死路一条!你明明也是同意了的,怎么今日反倒恩将仇报,来回春馆门口闹事!”
那医师简直恨的要死!前些天这王大妹被送来时,他还体恤她家中无钱,特地给上级打了报告,请求减免王大妹的医疗费,岂止这王大妹居然是条捂不熟的蛇,反咬他一口!
更可气的是,今日公主亲临!!他怎么就摊上这倒霉事呢!
他厉声地指责王大妹,那王大妹却眼睛一翻,什么话都不听,就是一个嚎!她是个乡野农妇,平日里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坐在地上一拍大腿就开始嚎,这懂荣辱的年轻医师,又怎么敌得过她呢?眼见周围的围观群众是越来越多,那医师简直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李鱼上辈子因为男友是医生,也听了不少这种医闹的事情。农村妇女做了手术之后来闹事的,其实也不在少数。
而这当然不是因为农村妇女更没有廉耻之心,而是……
前方越吵越乱,回春馆的负责人此刻脸色也不好看,连忙向公主告饶,又赶紧叫人先把这刁民给拉走,免得碍了公主的眼。
公主却摆了摆手,道:“不必,叫我去看看。”
说着,她就朝那喧闹的中心走了过去。
公主容貌美丽,气度非凡,身边又跟着一个黑衣的剑客,众人一见,都忍不住给她让开道来。
李鱼就看见了那坐在木板车上拍着大腿哭嚎的农妇,这农妇嘴上不拦门,什么脏话烂话都往出说,就连中原一点红听了,都忍不住想叫她闭嘴,可别脏了李鱼的耳朵。
李鱼倒是一点儿看不出来受了影响,只是道:“这位夫人,这医师说的也不错,若不是他给你截了腿,此刻你怕是连命都没了,怎还能有力气在这里闹事?”
那农妇当然不认得李鱼,只是看她周身气度,就知道这是个富贵女子了,顿时一拍大腿,大声哭道:“可怜老妇没了腿,吃什么喝什么哟……!现在都开春了!没腿种地,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呀!还我腿来!还我腿来!”
李鱼微笑道:“原是没钱吃喝,那我今日给你五十两银,你可不要再闹了?”
农妇顿时就住了口。
她本就是为了讹钱而来,五十两银子,已超出了她最开始想要的那个数字,她很懂得见好就收,立刻就道:“小姐……您真是个大好人呐!小姐,小姐,您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李鱼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示意那医馆的负责人掏钱。
负责人:“…………”
他一个月才二两银子的月钱,哪来的五十两!
还是陆小凤眼疾手快,从袖口里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了那农妇。
那农妇不认字,自然不知道这银票的价值,她一把把银票丢在地上,毫不害臊地道:“老妇不认得字!谁知道你这小子是不是拿张烂纸来骗我!小姐……小姐,您行行好,给现银吧。”
一点红早就不耐烦了,要他说,这种耍无赖的人,一剑杀了才清静,干什么还要给她钱?
而李鱼还就真不生气,竟随手取下了自己手腕上镶着宝石的银镯子,丢给那农妇,道:“如此可够?”
那银镯子乃是最好的银匠打出,上头有祥云纹路,又嵌着流光溢彩的祖母绿宝石,这么在阳光下一晃,只让人觉得富贵非常,那农妇见了,眼睛都挪不开,哪里还会不满意呢。
那银镯子掉在了她的木板车上,她正要去捡,人群中却忽然钻出一个老汉来,不由分说,夺过那银镯子揣进怀里,对李鱼陪着笑道:“多谢小姐怜惜我们家老婆子!多谢小姐怜惜我们家老婆子!”
然后,他就心满意足地赶着那驴子,拉着那农妇就要走。
李鱼忽然慢悠悠地喊:“站住。”
那老汉陪笑道:“小姐,还有啥事儿啊?”
李鱼冷笑道:“是不是你逼着你老婆来医馆门口闹事讹钱的?还不速速招来。”
没错,医院里头这种农村妇女出来撒泼打滚的要钱,一般都并不是为了自己。这农妇膀大腰圆,一看平日农活儿就没少干,如今少了一条腿,连家务都干不了,家中丈夫的态度已不难想象。
现代社会这种事也不少见,还有那种女工故意弄成工伤,换公司的工伤赔偿,只为了给儿子盖房子的事情呢。
这老汉躲在自己老婆背后,屁都不放一个,拿了钱倒是蹿出来的飞快,若说这其中没问题,李鱼才不信。
第78章 10
那老汉哪里想到钱都到手了还会有这种变故, 他脸色一变,又跟坐在驴车上的那农妇使了个眼色,那农妇瞬间会意, 嗷的一声就又开始嚎了, 只说自己命苦啊命苦。
刚刚温柔可亲的公主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 指着那农妇厉声道:“你这样挡在医馆门口,还叫不叫别人进去了!来人, 给我把她架开!”
人群中就忽然冲出几个灵武卫来,凶神恶煞的把那农妇给架开了。如此变故, 骇的这老汉和农妇立刻不知如何是好。
那老汉眼睛一转, 立刻一巴掌就扇在了农妇的脸上,大骂道:“叫你多事!叫你多事!你看看, 给贵人添麻烦了吧!死老婆子!叫你事多!”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 明明就是这老汉要利用这农妇的断腿来讹钱,如今他却倒打一耙, 直接把所有的错往老婆身上一推,把自己倒是摘的干干净净。
李鱼冷笑道:“你要是真有心阻止,她刚刚嚎了半天了,你怎么一句话都没说过?”
她的父母也是农村出身, 后来才到了城市里头。她小时候也去过村子里头, 这种躲在女人裤腿子背后捡好处吃的男人不知见了多少, 今日见了, 难道还要给他面子?
里子面子, 都是自己挣回来的,这等不要老脸的东西,有什么好留余地的!
那老汉的脸立刻就红一阵、白一阵的。而那农妇,也不敢再嚎, 她的神情惴惴不安,显然是知道自己今天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这时,曲无容已带人来了,李鱼没什么好多说的,只吩咐道:“聚众闹事,该查就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那老汉和农妇就被拉走了,他们被拉走时,大概是没有想到,只是在医馆门口闹两下,居然真的会有人出来收拾他们。
李鱼这里虽然不兴乱世重典那一套,然则在一片乱象之中要管理偌大的银州,刑罚也自不会轻,那农妇既不能干活,那就在捕房里关着吧,至于那老汉,发配去修三个月城墙再说。
只是身为上位者,却不能仅仅把目光停留在如何解决已有的矛盾上,还应当去想一想这种矛盾产生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老妇拉下一张老脸来,对救助自己的医师倒打一耙,恐怕也是因为她失去了一条腿,在家庭中已派不上用场了,为了避免被抛弃,她才要从回春馆之中讹一笔钱吧。
可是这其中的道理,李鱼就算懂的再多,如今也没有余力真的把手伸进每一个家庭里去调节这些矛盾,她能做的,唯有告诉所有人,无论出于什么苦衷,医闹者都会受到惩罚。
——以及令银州建立起一个完善的社会保障系统。
假如每一个孩子,都能够得到应有的义务教育,那么街头上是不是不会出现那么多年纪很小却不得不出来讨生活的小大人了?
假如残疾人可以有一定的生活补贴,有再就业的渠道,那是不是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也会少一些了呢?
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足够富裕的前提上,她建设银州,这也才将将第三年而已,人民刚能吃饱穿暖,这都已是很了不起的功绩了,要做别的,那还得……再赚钱,赚更多的钱。
李鱼开始深深地觉得自己好穷。
她嘤嘤嘤地扑进一点红怀里,一点红伸手就搂住了她,低头问道:“怎么了?”
李鱼道:“我好穷哦……”
一点红:“…………”
一点红:“……?”
接下来的日子,李鱼的工作重心就移到了义务教育制度的设计上。
按照年龄粗暴的划分一下,十五岁以上就直接进扫盲班,主要是为了认字儿,至于十五岁以下,就在城中开办学堂,按照现代的学校教育,分设各种科目吧。
只不过这一项工程,也并不小,因为教科书……得李鱼自己编,她想要从小培养科学素质,那就不能叫现在的这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工匠们去编教材,那编出来的都是一堆“实用小贴士”。
李鱼不是教育家,怎么知道教科书的编写要领呢?不过她作为科普杂志的副主编,总归是有两把刷子在的,先把数理化知识由易到难的列下来,再考虑如何能编写的更好。
另外一个难处就是……老师太少。
这年头能识字的人都不太多,更别说教数理化了。
有些事情真的是……只有自己一步一步做起来,才知道这真的处处都是难题,处处都有麻烦。
那就只好先开扫盲班了,无论如何,找会认字儿的人总是更容易些的。
古代儿童开蒙,多学“三百千”,也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只是这却并不适宜于成人扫盲班。
李鱼认为,还是因地制宜的好,银州人口现在绝大多数还是农民,那就先出一套教材,与现实相结合,教人名、地名、庄稼、日常生活用品,等到这些学会了,再教其他的不迟。
决定了工作方向之后,很多事情都不用她自己去完成。
从前在别离院的姑娘,很多都是农女,被父母卖给了萧别离,而萧别离这人做的最大的一件好事就是,他找了很多老师,教这些姑娘们琴棋书画。
虽然说他做这些事,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出于一种想让“商品”卖出更高价格的心态。
不过对如今的李鱼来说,倒还真解了燃眉之急。
她叫了翠浓来,问翠浓愿不愿意下乡去扫盲,当女夫子。
翠浓登时瞪大了双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夫子”一词,在中国的话语体系之中,地位那可不是一般的尊崇。像翠浓这样从别离院出来的伎女,怕是根本想不到,有一天,“女先生”这词会和她们扯上关系。
富贵人家的小姐也要读书识字,所以这天下本就有许多博学的女先生,只不过一般都是贞洁烈女,品行没的说的那种,教的也是女四书。
像翠浓一般的女人,就算读的书再多,认的字再全,也总叫人看不起的。
李鱼见翠浓惊诧不已,便笑道:“有什么不可以?教一些愚夫愚妇认自己的名字而已,你肚中那样多的诗书,早够用了。”
翠浓仍是瞪大双眼,结结巴巴道:“殿……殿下,不是,我,我不是因为这个……”
李鱼的脸上便收敛了笑意,道:“你流落风尘,只是因为你有个不是人的爹罢了,这并不是你的错,如今都已三年过去了,月云都已做了公主府的管事,你却仍在缝纫厂蹉跎,难道你要在缝纫厂当一辈子女工么?”
翠浓是她最开始救助过的人,又与沈三娘是闺中密友,她温柔可人,又饱读诗书,若真的蹉跎在缝纫厂,李鱼都觉得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