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都在穿越——茴笙
时间:2021-12-16 10:01:30

  她看着扇面上那只小狐狸,想到这是他亲手画的,心头一颤,却又看到扇面左上空白处还题着一行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她念道,“这也是你写的吗?”
  杨广也看向那行诗,眼前闪过平康坊斗诗那夜,他漫不经心坐在案几后,看着正堂的门向两边拉开,女孩一身杏红衫子,发绾双缳,在潮水般的乐声中款款走来。
  “字是我写的,诗却不是。”他眼神透出几分温柔,“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晚,你穿了一件杏子红的襦裙。甚美。”
  时年当然知道诗不是他写的,她听过这首诗,知道这是一首南朝乐府民歌,讲述了一个身穿杏红衫子的少女在思念她身在远方的情郎。
  她还知道,这首歌谣最后两句是,“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她忽然笑了,“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杨广挑眉,时年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双眼弯弯如新月,“我们第一次见面,明明是你酩酊大醉,而我痛下杀手,把你电晕了。”
  杨广大笑。
  两人笑了一会儿,忽然同时静下来。她看着他,轻声问:“这扇子,你是什么时候做的?
  “你觉得呢?”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他刚才说,这是“当朝太子”亲自绘的扇面,所以不会是他恢复记忆后做的,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是皇帝了。
  那就只能是他们上一次从唐朝回到隋朝后、她消除掉他的记忆前,他命人做的。
  原来那几天,他一直在给她准备这份礼物。
  只是她竟没有给他这个送出来的机会。
  时年别过头,杨广道:“怎么了,又要哭了?不就是一把扇子嘛,至于这么感动?”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的心意其实你也是明白的,对吗?不然你怎么会穿了这身衣裳,还梳了这个发髻?”
  是,红裙双缳,她今夜的打扮和他们第一次在平康坊的夜宴上相见时一模一样。
  只因他说这是最后的道别,她在选衣服时便想到了那晚,于是做了这个打扮。
  但没想到,他要带她来的地方真的是这里,他们的相识之地。
  这一刻,他们的心意终于相通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时年忽然觉得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了。她以为她可以,她以为她足够坚强,她以为她能微笑着陪他走完最后这段路。但原来还是不行。
  尤其是此刻,她刚明确了自己对他的心意,就要和他分别,还是亲自送他离开。
  这样的痛苦,让她甚至不敢再看他,怕一触及他的面庞就会流泪。
  杨广偶一回头,发现她一只手举着扇子。那雪白的纨素隔在两人之间,她的面庞也在后面,影影绰绰,仿佛下一瞬就会消失不见。
  这感觉让人不安。其实他时常不安,自从与她相识,他就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怕她会离开,怕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但现在不用了。
  不管是不安还是期盼,都不用了。
  他忽然攥住她手腕。时年在团扇那边一惊,却没有躲开,他就着这个姿势,一点点用力。团扇往一侧移开,像一片洁白的云,轻飘飘飞走,露出后面她细长的眉,秀丽的眼。
  两人面庞近得呼吸可闻,他甚至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像振翅的蝶。
  杨广抬手,轻触她面颊,“好了,院子也看了,礼物也送了,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说再见了。
  “你不要为我难过,忘记对我来说是好事。如果想着你,我恐怕不能安心赴死。我怕我会随时反悔,又来找你,那样便功亏一篑了。而且明知道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却不能做,只能清醒地当一个历史的傀儡,那样的人生太过痛苦。你第一次的决定是正确的,只是我明白得太晚。
  “但好在,我终究还是明白了。”
  说完,他扬眉一笑,那样真诚,仿佛如释重负,让时年想起当初在东宫的寝殿内,他以为她答应留在他身边,那时,他也是这样笑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时年心弦一颤,就看到他一点点靠近。
  他的眼眸那样黑,却又那样亮,像夜空中的星子,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一动不动,在他的唇落下来时,闭上了眼睛。
  气息纠缠,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也是最后一次。也许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她甚至从这个吻里感觉出绝望和不舍。但究竟是谁的绝望,又是谁的不舍呢?
  他的呼吸滚烫,纠缠着她的,似乎想要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永远也不结束。
  但终究只是妄想。
  时年感受到了熟悉的冲击,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换作无边无际的大海。前方蔚蓝海水里,一条一条白色的亮光如琴弦,纠结成一张巨大的网,而弦阵的最中心,是安静沉睡的杨广。
  琴弦冲刷着他,他却无知无觉,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仿佛从有这片海开始,他就在这里。
  她曾亲身经历的、她曾多次梦到的场景再次出现,时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在恐惧和煎熬中等待逃避了许久,却还是到了行刑的这一刻。
  她抬手,握住那一那根多出来的弦,却迟迟无法用力扯断它。
  手越来越抖,而因为她的迟疑,海水也像是被触动什么暗流漩涡一般,越来越不平静。
  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失败时,忽然感觉有什么覆上了她的手背。
  弦阵中,杨广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就这样隔着海水和千丝万缕的时空之弦,平静地、微笑着与她对望。
  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带着她一点点用力。时年无力地摇了摇头,他的笑容却更深,手指与她的手指交缠,一起握紧了那根弦。
  银白的弦在掌心绷紧、震颤,终于,在“锃”的一声轻响后,幻化成闪烁的碎光。
  正堂内,时年睁开眼睛。对面杨广也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他就像在弦阵中那般冲她微微笑着。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然后,如那根弦一般幻化成闪烁的光点。
  时年呆呆地看着满室碎光,忽然觉得一股玄妙的感受涌上心头。
  7处总部,聂城忽然抬起头。
  头顶是天花板,他却仿佛想透过它们看到外面的漆黑夜空。
  “感觉到了吗?”孟夏问。
  张恪在她旁边,一只手揽住她肩膀,“嗯。”
  仿佛一层一直横在他们头顶的隔膜消失了,又或者是一个长久罩着他们的玻璃罩子终于被打碎,很奇怪的感觉,但他们确确实实都感应到了。
  大家意识到,也许,这就是循环被打破了。
  时年和杨广成功了。
  众人一时无言,聂城忽然说:“雪停了。”
  大家转头望向窗外,只见纷纷扬扬了一晚上的雪果然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月光照在庭中积雪上,泛起滢滢的亮光。夜空如洗,可以想见,明天会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聂城看了看表,时针指向12点1分。
  午夜已过,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们新的人生也终于开始。
  平康坊内,时年看着光点消失的虚空,微笑着说:“谢谢你。杨广。
  “再见了。杨广。”
 
 
第137章 机场   三月初的一天,时年忽然接到电话……
  三月初的一天。时年忽然接到电话,谷雨微要出国了。
  时年和周小茴一起去送她,熙熙攘攘的机场。谷雨微身穿白色修身大衣。一头长发如瀑,立在亲友的簇拥中。
  时年等他们都告别完了才过去。谷雨微看到她,弯唇一笑,“我就猜你会来送我。”
  谷雨微这次出国是公司派遣的。去纽约的总公司进修学习。这个机会很难得,她出事前就一直在争取,没想到绕了这么一大圈回来。竟还能到她手里。
  她自己都很惊讶,问时年:“你是不是帮我跟小太子走后门了?我现在也是认识高层的人了啊。”
  小太子自然指的路知遥。想当初路知遥还在升学宴上故意奚落羞辱过谷雨微。当时恨得要死的事。如今想起来也只觉得幼稚好笑了。
  时年:“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凭自己的实力拿到的。不过我还挺意外的。你在那边待了那么久,工作能力倒是半点不减。我还以为你连英语都该不会说了呢。”
  谷雨微:“我也没想到。”
  她的伤经过两个月的休养终于痊愈,于春节后正式回公司上班。本以为自己在古代生活了十几年,以前学的东西应该都忘完了,但让她意外的是,当她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却并没有觉得那些数据、合同乃至外文邮件有多陌生。经过短暂的磨合后,一切就步入正轨。就好像她真的只是受伤后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而不是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生活了十四年。
  时年对此的猜测是。因为离开这里的是她的灵魂,但记住那些知识和技能的是她的肉体。这就像是舞蹈的肌肉记忆,你以为你的脑子忘了,但其实身体都帮你记得。
  所以,谷雨微说仿佛她没有离开过某种意义上也没错,因为这具躯体确实从未离开这个时代。
  谷雨微想到这里,有些自嘲地笑了。
  那样刻骨铭心的十四年,如今想来却仿佛南柯一梦,甚至不曾在这个身体上留下半点印记。
  两人沉默片刻,谷雨微看了看旁边,周小茴正陪她妈妈说话,一群人其乐融融。
  因为她说想和时年单独聊聊,所以两人走到了一边,此刻正好无人注意。
  她问:“你最近还好吗?”
  “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谷雨微说,“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我花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你呢,现在走出来了吗?”
  因为一切已经结束,谷雨微又算是知情人,所以时年之前和她见面时,没忍住告诉了她杨广的真实身份,还有他们之间经历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某种程度上,她、苏更还有谷雨微是同一类人,因为拥有相似的经历,所以,也只有她们彼此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走出来了吗?时年听到这个问题,有点恍惚。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她的生活也在这两个月重新回归了平静和平凡。
  不再有不知何时会突然来临的任务,也不再需要时刻担心下一秒时空就会坍塌、所有人命悬一线,人生好像一夕之间回到了两年前的深夜、她接到苏更那个电话之前。
  那样的简单,最大的苦恼就是什么时候能找到新工作,下个月的房租又在哪里。
  但并不是人人都这样,聂城他们的工作还在继续。
  他们用了一段时间来确认时空循环是不是真的被打破了,又用了一段时间来等待,看弦是不是确实不会再动了。只是这些过程时年都没有参与。
  聂城说,她之前辛苦了,现在好好休息就好。
  时年知道,他是在担心她。她也知道7处其余人都在暗中观察她。大家似乎怕她承受不住杨广的事的打击,又或者是对于自己眼睁睁看着、甚至亲手推动她去消除杨广记忆这件事心中有愧,对待她总有点小心翼翼的。
  但时年想告诉他们,不用这样。事情走到这一步,她不怨怪任何人。因为这本就和他们没关系。
  这些日子,她总是不断想起那天晚上。
  当一切结束,所有的喧哗吵闹都退去后,她终于可以更清楚、理智地面对自己的心意。
  她喜欢杨广。
  也许最初还有不确定,但在与他分别后,这一点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觉得很意外。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千年前的人动心。
  可能就像孟夏说的,一开始只是愧疚,但当她看到他一次又一次执着地在时空中苦苦追寻、无望等待,只为再见她一面后,这感情就悄然地发生了变化。
  然而当她终于意识到这变化时,彼此的缘分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这就是命运的捉弄吧。
  她的命运和杨广的命运,明明隔了上千年,却还纠缠不清,牵扯出这样一段故事。
  也许,旁人都是被他们连累的才对。
  但比起自己的心意,更让时年意外的是,她本以为和杨广分开后,她会痛不欲生。
  事实却是,她的心情很平静。
  难过,但平静。
  她一直记得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他说,把她的生活还给她,也把她的未来还给她。
  他离开,是希望她可以好好活着,就像当初她想送他回去,也是希望他至少能在最后的结局到来前,先过一次自己的人生。
  他们都做了自己心中对对方最好的决定。所以,她即使再难过,再舍不得,也不会违背他的希望。
  她会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努力过好每一天。即使那无比艰难。
  因为为了这一切,他们付出了高昂而惨痛的代价。
  时年轻轻一笑,不答反问:“那你呢?你还惦记着他吗?”
  谷雨微想了想,说:“前几天,我去了一趟雍和宫。”
  雍和宫,也就是以前的雍王府,她曾经的家。
  其实她醒来后就一直想去,却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迟迟没有去。
  直到前几天收拾完行李,心里清楚马上就要离开了,坐车经过雍和宫时,终于没忍住下车买了张门票进去。
  春寒料峭,她走在甬道上,看着一处处殿宇楼阁,只觉得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几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曾在这里生活的情景。
  经过多次修缮改建,雍和宫早不是当初的皇子府邸,而变成了一座寺庙,还是香火非常旺盛的寺庙。谷雨微记得,自己大学时就曾陪室友来这里烧过香,只不过一个求的是一等奖学金,一个求的是期末不挂科。
  当时怎么会想到,这个地方,乃至这个地方的主人,后来会在她生命里占据那么重要的意义。
  也许,这就是她迟迟不想来的原因吧。她看着四周来往不绝的游客,还有殿前袅袅不绝的香火,自嘲地笑了。
  因为知道来了会看到什么。物是人非,甚至连物都变了,只会让她更加清楚地明白,曾经的一切已经彻底远离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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