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从怔愣中回过神。主动扶起他,由衷道:“好身手!不怪聂兄你张狂,你这一身本事。可比宫中的锦衣卫强多了,换了朕也要张狂!”
他对聂城的称呼竟已变成了“聂兄”。看来是真被他的勇武折服。大家倒也不意外。万岁爷从来便是如此。佩服真正有本事的人。
钱宁闻言有点尴尬。却也无话可说。毕竟一年多以前,他也曾被皇上命令去斗豹子,当时他吓得腿都软了。而聂城不仅斗赢了,关键的是那样的生死关头,他利刃在手却只是打晕了它,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别人不知道,反正他自问是没有的……
朱厚照瞥到时年满脸担忧,笑容一滞。心情忽然变得复杂。刚才她送刀、他接住,两人配合无间,透出的默契让他嫉妒,聂城的身手更是让他意想不到。
身为帝王,他本来觉得,无论时年的丈夫是谁,自己总是能比过去的。她现在转不过弯,假以时日,一定会发觉。
可这一刻,他却不确定了……
他沉默一瞬,淡淡道:“聂兄倒是有位好夫人,刚才多亏她出手,否则你就生死难料了。”
时年这才想还有这么个误会没解除,顿时尴尬得不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脸都红了,不敢看聂城,更不敢猜他现在什么想法。
妈呀,他不会认为自己在占他便宜吧……
聂城微微一笑,“是,我有位好夫人。”
时年惊讶地望向他,男人神情柔和,眼神里透着安抚。
所以,他已经知道了,还配合了……
朱厚照看见两人“眉目传情”,顿觉心口一堵,偏偏还不能发作,只好烦躁地别开视线。
刘瑾忽然道:“万岁爷,聂勇士伤得这么厉害,赶紧传太医给他治伤啊!可不能耽误了!”
朱厚照刚要应下,聂城却说:“不急。皇上,先把咱们的赌约算了吧。”
刘瑾脸色一变,聂城目光看着自己,当中意味实在明显。
他们的赌约。是了,他说过,只要聂城能斗赢豹子,他便把刘瑾交给他处置。朱厚照眉头微拧。许下那个赌注时,他并不真的觉得他会赢,如今的局面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让他赖账也是不可能的,沉默半晌,君王轻叹口气,“刘瑾,你自己过去吧。”
刘瑾强笑道:“爷,您在开玩笑吧……”
朱厚照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他一问顿时火起,“爷几时开玩笑了?说起来,刘公公如今倒是愈发威风了,先是抓了路知遥,刚才又偷偷调走朕安排的锦衣卫,朕倒是想问问,路知遥犯了什么罪,这聂城又犯了什么罪,你竟接二连三要置他们于死地!”
他声色俱厉,刘瑾吓得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皇上息怒!奴侪有罪,皇上息怒……”
时年早恨透了这老太监,立刻补刀,“对啊,刘公公已经先后害了他们两个,下一个不会就要对我下手了吧?”
她的份量明显比聂城路知遥更重,朱厚照闻言神色愈发冷峻,刘瑾看得心惊。他了解朱厚照,知道此时不能强辩,立刻道:“万岁爷,您千万别动怒伤了龙体,千错万错,都是奴侪的错……路大人的事,是奴侪一时心急!因为,奴侪太想让万岁爷开心了,瞧见路大人身手不凡,就想让他和阿花比试,您看了会喜欢……路大人确实没犯什么罪,是奴侪一片忠心,没成想做了错事……至于聂勇士,也是奴侪一时糊涂,想着毕竟我差点害了他兄弟,回头聂勇士要是找奴侪报仇,那我就没活路了……奴侪是心里太害怕了……”
他说着哭了起来,仿佛真的后悔不已。权倾天下的东厂督主、司礼监掌印太监,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满头白发,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朱厚照见状眉头一皱,想斥责,却又像是有些不忍。
时年心道坏了,刘瑾要翻盘。果然,朱厚照转向聂城,眼神有些为难,却还是道:“聂兄要怎么处置他?”
虽是提问,语气里的意思却很明显,是希望他从轻发落,至少不能说弄死刘瑾。
他甚少做这种事情,心里老大不自在,没想到聂城却笑得自然,“皇上,把刘公公交给我处置是您说的,草民一开始就讲了,只是希望您还我和义弟一个公道。所以,如何处置刘公公您说了算,草民决无异议。”
朱厚照一喜,“当真?”
“是,草民相信皇上会公允行事……”
他说着,却忽然身子一软,似乎终于支撑不住。时年忙扶住了他,“快别说了,我们先去治伤吧……”
刘瑾也想赶紧把这个场合糊弄过去,之后万岁爷再行处置,也已经过了火气最大的时候,“对,传太医,传太医!”
朱厚照冷声道:“传太医,给聂兄治病,至于刘公公,你就别掺和了。”
刘瑾一愣。朱厚照看着聂城惨白的脸色,到底觉得自己刚才不太地道,于是道:“传旨,免去刘瑾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罚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来!”
“皇上!”刘瑾大惊。司礼监掌印太监,那是大明宦官能坐到的最高位置,和东厂督主相比,掌印太监能参与朝政、替皇帝批阅奏疏,可以说是实际意义上的宰相,这就给他免了?!
朱厚照道:“朕已经从轻发落,刘公公若还不满意,那我只好把你交给聂兄处置,再也不管了。”
一句话,让刘瑾的求饶卡在喉咙里,半晌,磕头道:“奴侪遵旨!”
豹房这一日的事,未到天黑就传了出去。
万岁爷以活人斗豹、最后还斗赢了,换了以往也是能议论一番的大新闻,然而和另一件事比起来,顿时就不值一提了——刘瑾被皇上当众斥责,免去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
朝野震动!
刘瑾这些年仗着皇帝的宠信,春风得意、无法无天,还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一时间大家都惊疑不定,到底出什么事了?很快,他们有了答案,原来龙颜之所以震怒,刘瑾受到这么重的责罚,居然都是因为那名斗豹子的勇士?
听说,是他的兄弟被刘瑾给抓了,这人就闯进宫去,做出了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
众人咋舌,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的时候,聂城已经回了张家兄弟的小院。朱厚照本想留他在豹房养伤,但聂城躺了几天后,便坚持要出宫,不仅他要出去,连时年也要带走。
于是最后,他和时年一起,回到了这处熟悉的四合院。
时年对此很惊讶,“真是奇了怪了,你之前不送我进去使美人计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带我出来,简直要感动中国。”
聂城躺在床上,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你都主动说了是我老婆,我还能怎么办?难道真把自己老婆留在别的男人身边,那我回去就没脸见人了。”
他提到这个,时年顿时窘迫,“我说了,不是我主动拖你下水,是朱厚照自己误会了,我只是没机会解释……”
之前虽然当过刘彻的少使,还有朱厚照的压寨夫人,但也许是因为他们对她来说,都是存在于史册上的人,隔着一层距离,时年觉得自己是在演一场戏,对许多事情的接受度都比较高。可这次莫名其妙跟聂城凑成一对,还是她这边闹出来的,她就格外不自在。
她嘟嚷,“男人的大男子主义真可怕,便宜老婆居然也要负责到底……”
苏更端着药进来,听到这里笑道:“其实,咱们队员为了出任务方便,经常会假扮夫妻、兄弟,之前孟夏和张恪,这次我和小路都是这样。你不用想太多。”
时年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这趟过来她真是被路知遥惊呆了,你一个未成年当人家大哥就算了,居然还捞到苏更这种水准的便宜老婆,活该你坐牢!
苏更把药递给聂城。他身上伤太多,需要好好休养,苏更就负责起了煎药的活儿。不仅如此,她的医疗包里也有很多现代的药品,对治疗聂城的伤势起了很大作用。
聂城接过一口喝掉,眉头都没皱一下,时年见他熟练的样子,忽然扑哧笑了。聂城挑眉,“怎么?”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在汉朝那次你也是这样,被刘彻打个半死。你怎么这么倒霉啊,每次都要挨打,你脾气不好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时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换了自己,如果出次任务挨一次打,可能也要见谁损谁。
聂城似乎罕见的被她问住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看得时年又是一乐。路知遥恼道:“没良心,队长要不是为了救我们,会受这么重的伤吗?”
时年反唇相讥,“他是替你去斗的豹子,我好歹送了把刀呢,是你没有良心!”
一句话精准踩中路知遥心结。他这几天一直很愧疚,当晚聂城命令他一个人先出去,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也听话地走了,后来才知道他居然替自己去斗了豹子!
聂城回来那天,他看到他的伤势,当场眼圈就红了。
时年这么一说,他不知道怎么反驳,气得脸都红了。苏更有些头痛,路知遥这性子也太容易摸了,这才多久啊,就变成时年欺负他了。
正想出来打个圆场,时年却又说:“逗你的,我们聂队长这么英明神武、一心为公,以身斗豹这么危险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任务,肯定是不会去做的,对吧?”
聂城配合道:“对。”
路知遥和苏更对视。是了,因为聂城的冒死一搏,刘瑾也受到了远超他们预期的惩罚。免去司礼监掌印太监,他还是东厂督主,依然是权倾朝野,但这件事的意义并不只在于他丢了一个官,还意味着他那庞大得仿佛不可动摇的势力,开始出现裂痕。
聂城:“还记得历史上,刘瑾是怎么垮台的吗?”
时年回忆看过的资料,“因为……太监张永得到了大臣杨一清、李东阳的帮助,冒死弹劾,让朱厚照相信了刘瑾有心谋反,所以把他抓起来了。”
为这个,她在豹房时还特意打听了张永,却得到他已经在正德五年被处死的消息。宫人没有明讲,但听那意思,张永的死和刘瑾有关。
这是被反杀了啊?
时年忍不住道:“这个刘瑾真是太不对头了,怎么搞的像知道剧本似的。他不会是重生的吧!”
她随口瞎说,聂城表情却有些微妙,顿了顿,道:“张永不在了没关系,事情的关键本来也不在他身上,而是另一个人。”
没错,关键不是张永,抑或是杨一清、李东阳。真正起决定作用的人有且只有一个,便是那手握至高权力的天子,朱厚照。
因为有他的宠信,刘瑾才爬到高位,又因为失去了他的信任,刘瑾以及他的整个利益集团瞬间土崩瓦解。
封建社会的皇权,就是这么可怕。
时年:“既然朱厚照这么重要,我们为什么要走呢?住在豹房不好吗?”
聂城:“你以为我带你离开,朱厚照就放弃了吗?”
时年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聂城提出要带走时年时,她本以为朱厚照不会答应,没想到他只迟疑了一会儿就准了。时年还以为他想通了,决定不骚扰有夫之妇,可回来没多久,就察觉他们的住处附近不对劲。
大街上、隔壁邻居,甚至屋顶上,都能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腰间佩刀却露了端倪。是,朱厚照放他们走了,然后派了几十个锦衣卫在他们屋子周围盯着!
张骜后来肯定了她的猜测,“万岁爷给钱指挥使下了死命令,如果这次再让小美人儿飞了,我们全部提头来见。”
时年:“……”
张骜说完,还不敢多看她,和旁边的张楚一起低着头,谨慎得不得了。他们身在锦衣卫,当初还帮助聂城入宫,自然早就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这位时姑娘居然是聂大哥的夫人,现在还被万岁爷看中了!
这复杂的三角关系让他们瑟瑟发抖,她都被万岁爷看上了还跑出来,完了,他们这祖宅以后不会出一位娘娘吧!
时年不知道张家兄弟的想法,决定先不管朱厚照,安心等聂城把伤养好,再进行之后的行动。他们来到明朝,算算也快两个月了,大概是日子过得太跌宕,时年只觉时间飞快,如果不是一个特别节日的到来,恐怕都要忘了自己过来多久了。
要过年了。
时年没想到,自己会在大明朝过一次新年,年三十早上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而早在一个月前,京师上下就忙碌起来,各家各户都在祭灶、清扫房屋、贴春联,老百姓们还换上新衣,到处都喜气洋洋。
时年忍不住捧脸,“这年味儿也太浓了,我感觉回到了小时候!”
和她的新鲜不同,苏更却道:“哎,之前咱们也赶上过一次吧?是在唐朝,我、小路还有布里斯,我们三个在唐朝过的新年。”
时年问:“唐朝的新年是怎么过的,好玩吗?”
路知遥:“忘了,那天晚上外面有人守着要杀我们,所以我们连年夜饭都没吃,在密室里熬了一晚上。”
时年:“……”
太惨了,时年想到他们竟有这么惨痛除夕经历,心生怜惜。她忽然灵光一闪,“不然,咱们今晚吃顿好的吧?好歹也是过年啊,我们吃火锅,怎么样?”
“火锅?可以啊。但明朝时候的火锅,好吃吗?”苏更说。
火锅确实很早就有了,称为“古董羹”,属于我国历史相当悠久的美食,但每个时期的吃法都各有不同。时年一挥手,“谁要吃明朝的啊,火锅当然要吃我21世纪大四川的——川香麻辣锅!”
苏更一愣,“你……”
时年隆重请出自己的背包,昂首挺胸道:“介绍一下,这里面就是本人为此次旅行准备的秘密武器,火锅底料、方便面,还有各种零食,一应俱全,请君品尝!”
于是当天晚上,屋子里热火朝天闹了起来。圆桌上支起个熟铜小锅,里面咕噜噜煮着时年慷慨提供的火锅底料,红艳艳、麻辣鲜香,光是闻到就让人食指大动。旁边摆着各种蔬菜和肉类,雪白的莲藕、水灵灵的大白菜、肥美鲜嫩的牛羊肉,这些都不新鲜,聂城看着最旁边切成一片片的火腿肠,道:“你居然连这个都带了,难怪你的包那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