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你醒了!!!”
时年惊叫一声就站起来,却被杨广的声音吓了一跳,“轻点轻点轻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他的手,连忙想松开,他却拉着不放,“去哪儿?我醒了你就要溜,怕我找你算账?”
“不是,我去叫布里斯来看看你的伤……”
“我的伤我自己知道。用不着。”
时年有点犹豫,但布里斯也说了,他的伤没有大碍,要担心的是被排异。现在他既然醒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她重新坐下,小声叮嘱,“那你有不舒服要立刻告诉我哦,不要强忍着。”
“好。其实从前打仗的时候,比这更严重的伤也受过,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这么没用。吓到了吧?”
时年下意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那么担心,掩饰道:“也、也还好吧……”
“真的?”他想了想,认同地点头,“也是,还有心思说我坏话,可见担心的有限。”
她大窘,“我不是说你坏话!我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个所以然。杨广毕竟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她却在他昏迷时讲那种话,还被逮了个正着,时年窘迫之余开始自我反省,杨广也许素质不高,但她看自己的素质也着实有限,没啥资格评判他。
女孩满脸羞惭,头都快耷拉到胸口了。杨广见状眼中滑过丝笑意,“觉得内疚的话,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说实话,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时年不愧是聂城金口玉言的“最佳员工”,这种情况下还保持了警觉:他要问什么?听起来很重要的样子,她的来历,还是接下来的计划?
“你先说。”
“你那晚吹的那首曲子,真的没有名字吗?”
时年愣了下,才明白他指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她在平康坊吹奏过后,曾有个姓裴的郎君当众问过这首曲子的名字。
“我总觉得你那时候没说真话。是不能说吗?那现在告诉我,可不可以?”
当然不能说。聂城威胁过她,提前暴露后世诗作是违反章程的,曲子当然也一样,之前她用旋律不容易流传糊弄过去了,但曲名是绝不能透露的。别的不说,她要怎么给他解释什么是莫斯科?
可是……
她看着男人,他躺在那里,唇畔含笑,眼中也是柔和的笑意。这样的眼神,让她想起那天深夜的天牢,银色的月光洒了满地,男人隔着牢房的木栏杆吹奏口琴,用那支她从小听到大的曲子,安抚了惶恐孤独的她。
他一直希望,她能再给他吹一次那首曲子……
“有的。”她轻声说,“不仅有名字,而且还有歌词,你想听吗?我可以唱给你听。”
男人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复,眼睛一亮,“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外面还是狂风暴雨,吹打着飘荡的船只,船舱内却温暖安稳仿佛一个岛屿。时年坐在床边,对着面前的杨广,轻声唱着这首她再熟悉不过的歌曲。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
明月照水面闪银光,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
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偷偷看着我不声响,
我想开口讲,不知怎么讲,
多少话儿记在心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外面的惊涛骇浪仿佛消失了,房间里那样安静,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如潺潺流水、皎皎月光,又像西伯利亚的冷风,徐徐吹过莫斯科外的森林。
她轻声重复着:“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曲毕。
杨广久久没有作声,时年看着他的侧脸,不知怎么就有点紧张,“是不是唱得不好?我很少唱歌的,肯定比不上你府上那些歌姬……”
“唱得很好。”他打断她,男人双眼微闭、神情愉悦,似乎还沉浸在歌声中,“曲好,你唱得也好。当然,词最好。”
夸张。
曲子好她承认,她唱得也勉强凑合吧,但这个词……放到现代当然好,可现在是在古代,他这样的大诗人,也能看得上这样大白话的歌词吗?
“真的,你不信?‘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悄悄看着我不声响……’这一句最好。”
时年不料他竟单独挑出这一句,愣了一愣。杨广还是笑笑地盯着她,可这一次,男人眼睛里有了别的东西,“小狐狸,你觉得呢?”
她沉默片刻,有点慌张地起身,“我……我还是去叫布里斯吧……”
她想走,杨广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动作之快吓了她一跳,“你问我为什么替你挡那一箭,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会那么做。只是当那支箭射来时,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时年下意识问。
杨广眼前又闪过那一幕,大雪纷飞里,女孩笑着朝他告别。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幻觉,抑或是对即将发生的事的预见。他只知道在那一刻,当他看到她消失时,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恐惧。
“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起我自己受伤,我更怕你出事。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小狐狸,你还不明白吗?”
船舱里安静无声,杨广凝视着时年,黑眸里是昭然的暗示。
时年的心瞬间狂跳。
其实之前已经隐隐有感觉,今夜他为她挡箭,还有现在这番话都告诉了她,她的猜测没有错。
他确实对她……
时年怎么也没想到,杨广会对自己有意思!哪怕是当初的刘彻和朱厚照都没有让她这么惊讶!
这可是杨广,刚认识时就差点掐死了她,后来也一直对她诸多利用和隐瞒。现在突然喜欢上她就算了,居然还迅速走上了舍己为人的路线,他的感情究竟在哪儿突飞猛进的?
她心乱如麻,眼前却忽然景色变换,舱室消失了,她像是瞬间掉进大海,周遭是无边无际的海水。时年喘不过气,只能睁大眼看着前方,只见蔚蓝的海水里,有一条一条的白色亮光在闪烁。她本能地朝前游近,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弦!
一根一根的琴弦,纠结成一张巨大的网,她皱紧眉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却忽然看到弦阵的最中心,是安静沉睡的杨广。
琴弦冲刷着他,他却无知无觉,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仿佛从有这片海开始,他就在这里。
时年忽然明白了,这是杨广的弦。
聂城说过的,他让她去寻找,去感受。之前都失败了,而现在,她感受到了。
找到这个,她就可以消除杨广这一段记忆。
她猛地从海水里拔出。眼前又是那个狭小的舱室,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真的险些溺毙。杨广愕然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时年还没来得及回答,船却狠狠一晃,两人都失去平衡摔到床上。杨广下意识护住时年,却被她压到伤口,发出一声闷哼。
时年忙问:“你没事吧?”
杨广摇摇头,舱门在此时被推开,布里斯见状意外道:“你醒了?”也不等杨广回答,又说,“醒了就一起出来吧,我们到了。”
时年扶着杨广出去,只见外面的风浪更大了,简直到了吓人的地步。天上雷电轰鸣,波浪翻涌,小船在风雨中飘来荡去,仿佛随时要被掀翻。时年勉强稳住身形,大声问:“你确定我们是要到了,不是要死了吗!”
聂城握着舵盘,即使狂风暴雨,他的神情依然很镇定,“你确定要这么诅咒自己吗?”
船又是一晃,时年差点摔倒,杨广连忙抱紧了她,皱眉看着前方的风浪。
聂城说:“经过一个月的测试,我确定了从唐朝回隋朝的关键地点就在这里。只是没想到今晚的天气这么差,咱们只能碰碰运气了。”
碰碰运气!时年要疯了,这么大的事,他语气能不能别像出去买根葱一样轻松啊!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启弦阵了。”
时年立刻屏息凝神、严阵以待,然而不知是不是风雨已经很大,周围竟是半点变化也没有。不,还是有变化。前方一层巨浪掀起来,并迅速朝他们靠近,那浪太高了,足足有五米,足以将他们这艘小船淹没。
时年尖叫,“聂城!快躲开!”
聂城哈哈大笑,“躲什么躲!站稳了,咱们这就冲过去!”
时年:“什么?啊——”
又一道闪电劈下。只见惊涛骇浪中,小船直直朝着巨浪冲去,终于像一朵浪花般,被吞没不见了。
第60章 返隋 “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时年是被冻醒的。
入目是蔚蓝的天空。白云大团大团,阳光照在脸上带来微微的暖意,这是这是个极好的天气。和片刻前的狂风暴雨截然不同。
这里是哪里?
时年惊得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手还被人握着。这是一处野外,身下是个小山坡。杨广就躺在旁边,双眼紧闭,手却牢牢抓着她。
似乎感觉到她的动作。他也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男人问:“我们还活着?”
“看起来是还活着,那两个人也好好的呢……”
山坡下面一点。聂城和布里斯也相继醒来,抬头就看到了时年他们。聂城说:“运气不错。我本来还担心我们会走散。”
时年想到穿越前的场景。那样一个巨浪打过来。老实说。她不担心他们会走散,她担心他们会被打散!
“阿嚏——”
时年忽然打了个喷嚏,终于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出来,开始关注另一个更要命的问题,“好冷……不是,怎么这么冷啊。我们到底到了哪儿,是隋朝吗?这边几月啊!不行,我要冻死了!”
女孩抱着胳膊。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们在唐朝时是九月底,衣衫都很单薄,之前还在雨里淋湿了,现在半干不干贴在身上,像是完全没有用似的,冷风一吹就嗖嗖往里钻。
绝对是冬天!时年崩溃之余,忍不住想又来了!明朝的惨剧居然重演!人家穿越顶多有时差,他们倒好,还有温差!
她冻得只差没原地起蹦,杨广见状脱下外袍递过去,谁知另一只手也伸到旁边。是那个金发的胡人布里斯。他也看到自己的动作,扬了扬眉,拿着衣服的手却没有缩回去,而是和他一起看向了时年。
两件衣服陡然递到面前,时年愣了下,抬头就看到两张人种不同、但一样帅气的脸。男人们似笑非笑,手一左一右伸着,似乎要看她会选谁的。
艰巨的考验陡然降下,时年只呆了一秒,就严格地发现在场还有一个人逃掉了。杨广和布里斯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聂城一脸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布里斯:“聂,你没点表示吗?”
聂城:“什么?你们都脱了还要我啊?不必了吧。”说完,往上扯了扯衣服,似乎想表明自己也很冷。
杨广一笑,“是啊,毕竟不是每个男子都身强体健、不惧严寒,聂兄身子骨弱些,是得好好保养……”
竟然还人身攻击上了!
聂城沉默半晌,终于在众人的目光里妥协似地说:“好吧好吧。”也脱下外袍递了过来。
三位男士同时献衣,时年此生还从未有过这么高光的时刻,一时有点懵了。其实她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另外两个人会帮腔,更没想到聂城还真的脱了!
他不是最不绅士的吗!
她忽然有点紧张,因为不知道该接谁的。杨广是最先脱的,可她想起船舱里的话,就下意识不想接他的。至于聂城,脱是脱了,但看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多半巴望着她能选别人。不然她就选他吧,他一定很生气……
这个念头刚转过来,时年忽然后背一寒,转头一看,杨广眸色冷冷,正盯着她半抬起来的手,似乎已经从手的方向猜出她的意图。
她不确定,试着再抬高一寸,男人眼一眯,几乎有刀片飞出来。
时年吓得一哆嗦,不敢再有任何促狭捉弄的心思,飞快接过布里斯的衣服,“谢谢。”
杨广这才收回目光,那边聂城扬扬眉,表情有点微妙,倒是布里斯像是根本没看出刚才的暗潮汹涌,笑吟吟揽住时年的肩,“我赢了。女士选了我,是不是证明咱们俩关系最好?”
时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生硬道:“那什么,这里确定是隋朝吗?没落错年代吧?还有我们现在在哪里,这荒郊野外的,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话音方落,就见前方尘土纷嚣,十几匹马浩浩荡荡朝这个方向奔来。时年在唐朝被追杀怕了,见状一惊,“怎么回事?这些人是冲我们来的吗?我们到底逃掉没有?!”
杨广安抚地按住她胳膊,也紧紧盯着那些人马,只见他们越来越近,最后在前方五米处停下,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时年拔腿就想跑,却发现领头的人有点眼熟,藏蓝袍子、身材高大,他翻身下马,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队长,布里斯!你们终于来了!”
张恪!是张恪!
时年兴奋得蹦起来,也不管张恪根本没招呼她就热情地朝他招手。那边和张恪一起下马的还有十来名亲卫,俱着褐衣、佩长刀,挺拔昂扬、气势凛然。
时年刚疑惑他哪儿招来这么多看起来素质颇高的小弟,杨广却忽然上前一步。随着他的动作,众人轰然下拜,齐声道:“属下等参加太子殿下!恭迎殿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