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更 ·
天亮了, 太阳照亮了周围的乌桕树。
树枝上站着几只小黑领噪鹛，它们蒙头缩着颈项躲避寒气，还不住抖擞着青色的羽毛。
下方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吼：“你们这一帮畜生！将来一定不得好死！”。几只小黑领噪鹛受了惊, 纷纷展翅离开了乌桕树。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三个歹徒, 都被付雯用扎帐篷的绳子给捆了起来。
肖珩已经打了报警电话，看看这些人手中的走私武器枪.支弹.药, 警察就不会坐视不管。
付雯几乎是气疯了, 她狠狠踹了那个姓王的一脚：“你怎么上来的？！你什么时候跟踪我们的？！是不是你们28年前盗窃了莫高窟壁画？！”
“”
此时此刻, 这个老王麻木不仁地看着他们, 任凭付雯又打又踢, 什么话都不讲，沉默的像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一旁的肖珩也在沉默着。他的愤怒一点都不亚于付雯, 但他并没有像付雯那样愤怒地发火，是把营地里所有的绳子都找了来，全部打结连了起来。粗略比划了一下长度，大约有七八十米，但远远到不了这个矿洞的底部。
付雯一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你想下去？！”
肖珩点了点头，陆澄砚是他最好的朋友, 林小姐是付雯的朋友, 他不能不管他们。
这时候, 山上下起了一场小雨。付雯站在雨水中，皮肤上冰凉凉的一片寒意, 满地军绿色的弹壳，刺痛了她的眼眸。
“还是我下去吧！”付雯果断道：“我比你的体重轻一些，我下去比较安全！”
肖珩抬头，递给她一个严肃的眼神，语气不怒而威：“你没有受过专门的速降训练，我下去比较合适。”
他曾经参军的军种是空军，头衔是空军中尉，自然懂得如何在下降过程中保护自己。
付雯不再和他争辩，一步跨到了另一个歹徒身边，抬起手来，啪啪赏给了他两个耳刮子。再掏出了一把尖刀，恶狠狠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下面是什么地方？！快说！再不说我把你头给割下来！”
这中年男子的胆子没有老王大，顿时被吓住了，不由得抱头求饶道：“姑奶奶，饶了我吧，其实俺就是陈家村一个农民，想着发点小财我们真的没有想杀人啊！”
“你们是陈家村的人？！”付雯吃了一惊。
对了，陈家村靠着钴厂，几乎大半个村的年轻人，当初都是钴厂的工人。
这一伙盗墓贼都来自陈家村！
***
事情还要从1988年，陈家村抽水塘开始说起。
这个胆怯的歹徒名叫陈二亮，他就是陈家村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付雯记得，自己去王家吃饭的时候，沈老厂长说陈家村抽水塘，把陈家的祖先古墓给抽了出来。村民们听说这里出土了古墓，都纷纷来哄抢古董，最后连祖先的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据陈二亮交待，1988年的那一天，陈家村的村民哄抢古墓，钴厂的矿工们很快知道了消息。
陈二亮后悔不迭道：“当时我们就在矿上听着，谁谁谁家，抢了个金元宝。谁谁谁家，抢了个大银锭子。哎呀，都是上万块钱的好货，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我们那时候的工资才100多块。一万块钱是什么概念？100个月的工资！”
付雯冷冷道：“所以你们起了贪恋，把毒手伸向了莫高窟？！”
陈二亮点了点头，他是真的怂了，声泪俱下道：“咱们哥们9个都是小西山煤矿二班的队友。当时家里穷，真的是揭不开锅的那种。老王他是我们的头头，他就说啊，想干一票大的活儿。去偷一块敦煌的壁画能挣好几十万，不比一辈子当个矿工强？！”
老王哼了一声，很不屑一顾道：“你们都是一帮废物！28年前是，现在也是！一群窝囊废！”
付雯想了想，觉得很不对劲：“哥们九个？你们的盗窃团伙一共是九个人？当时是怎么计划安排的？为什么后来三个人死在了小西山上？！”
“你怎么知道三个人死在了小西山上？！”老王吃了一惊，居然忘了装高冷。
“汪宁的父亲一个，还有两个人的遗骨在哪里？！”付雯不跟他们废话啰嗦。
林蓉分析说：火拼之后还剩下6个活人，所以壁画被分成了六块。他们又说一共九个人去盗窃了莫高窟壁画。那么死去的人数应该是三个。
“遗骨就在这矿井的下方。那里有个休息室，就是我们分赃地方！”
陈二亮是真的害怕了，赶紧和盘托出。他可不想后半辈子都坐在牢里度过。
至于那三个人是怎么死的，陈二亮觉得自己很冤枉。不由得分辨一句：“咱们几个一开始只是想盗个壁画，可是没想到，那莫高窟里面有鬼是鬼害死了他们！”
***
与此同时，数百米的矿井下方，林蓉也发现了一件事不对劲。
她从淤泥里一共找到了两幅人类骨架。按照考古学上的痕迹鉴定来鉴定了一番，结果发现：这两幅遗骨的身上并没有伤口，骨骼保存的相当完好，周围也没有发现行凶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在生前受过殴打虐待。那么他们是怎么死的呢？
陆澄砚也看到了这两幅遗骨。思忖一番，问道：“他们既然不是死于斗殴，是不是死于下毒？”
“也许是死于窒息吧，就是一氧化碳中毒。”
林蓉叹了口气，她参加考古的时候，发现过不少盗墓贼的尸体。
猜猜这些盗墓贼怎么会死在墓里面的？不是遇见什么大小粽子，也不是什么迷魂阵机关，更不是撞见了什么鬼。
其实原因很简单：古墓中常年密封，隔绝空气。当氧气不足的情况下，人带着火把进去，墓室内就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如果盗墓贼不懂得更换空气的原理，那么他们一进去，立即会一氧化碳中毒，在浑浑噩噩下失去了意识。
中国的北方冬天，经常发生这样的一氧化碳中毒事故，就是所谓的煤气中毒。原理和古墓中毒一样，都是空气中含有大量一氧化碳导致的悲剧。
（在一氧化碳的作用下，血液中的血红蛋白丧失携氧的能力，最后中毒的人会窒息而死。）
林蓉有个猜测：“或许咱们都猜错了，汪宁的父亲并不是死于火拼，而是死于莫高窟。”
1989年那个寒冷的夜晚，天上下着鹅毛大雪。这一伙小偷打开了尘封800年的元代莫高窟欢喜洞。在贪心的驱使下，他们燃起火把，迫不及待钻了进去。结果发生了一氧化碳中毒，中途昏迷了三个人。直到其余同伙察觉不对劲，把他们三个人给拖了出来。
因为他们当晚干的是盗窃，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伙小偷当然不敢把同伙送去医院。于是匆匆忙忙回到了小西山矿井指挥中心，结果发现三个人都回天无力了。
林蓉解释道：“一氧化碳中毒的人，在中毒后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三四个小时就会死，死亡的原因是窒息。外表看不出任何的受伤痕迹。”
陆澄砚接着道：“其余人发现三个同伴死了，于是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处理尸体，更不知道怎么交代三个人的死因，就伪造成了小西山矿难，好让他们的死顺理成章。”
“没错。我想他们当时一定很紧张，只好用凉席裹住了同伴的尸体，然后匆匆离开了这个矿洞。”
林蓉指了指发现白骨的地方，那里还有几片竹叶残片，这是凉席的痕迹。
“所以说，汪宁的父亲遗骨不是埋在地下，而是就在这里？”陆澄砚不禁问道：“那汪宁去年是怎么进来收拾遗骸的？”
“或许汪父的遗骸并不在这里。”林蓉再指了指地上的竹席印记：“这里有两个凉席，应该只放置了两具尸体。汪宁的父亲尸体可能并不放在这里。”
这件事不难理解。汪宁的父亲可能没撑到井下就死了，大家就在半途把他给埋了，他的尸骨有可能在地面上。
陆澄砚点了点头，同意她的看法。却是忍不住想到了一首诗: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①
他经历了这一番生死考验，忽然对人生有了一种新的看法。
古人诚不欺我，不足不足不知足，人生人生奈若何？有些东西，远比钱财来得重要。比方说命。
“阿嚏！”
林蓉打了个喷嚏，冷风一激，她不禁抱住了自己。这洞里真的好冷。
只是头脑一个激灵，她忽然意识到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黑暗，而是寒冷！
这里是阴暗潮湿的矿井隧道里，现在是深秋季节，空气中的水含量足足是地面的十几倍。潮湿加上寒冷，极其容易夺走人的体温，导致人体出现失温症状。
一旦失温也就等于宣判慢性死亡。
想到这里，林蓉赶紧冲到了陆澄砚面前，摸了摸他的手腕，终于明白为啥他的脸色比死人还白。
失血过多+潮湿寒冷+不能走动，陆澄砚已经出现了低温症状。这样下去非常危险，再持续失温半个小时，他肯定就要上西天了。
“林小姐？”陆澄砚不明所以，她牵着自己的手做什么？
“陆先生，你现在身体失温了”
林蓉同情地看着他，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阎王爷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追着要填生死簿。
“”
陆澄砚颔首低眉，他刚才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体温在不断地下降，身体产生热量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热量丧失的速度。体温已经无法维持在35度的生命线。
想清楚以后，陆澄砚反倒不怎么害怕，只是指了指地上的酒壶，冷静道：“这一壶28年的白酒，让我喝几口。”
“这酒已经被氧化挥发提纯成酒精了，喝下去会不会有毒啊？”酒精确实能缓解失温，但也就是解决个燃眉之急。
陆澄砚却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生死面前，他还有心情调侃自己：“林小姐，如果我活不过今天的话，那么我宁可当个醉鬼，也不想当个冻死鬼。”
“”
林蓉有点想哭，也有点想笑，陆澄砚这人心胸倒是意外挺豁达的？
这点和自己有点像。她就是个比较豁达的人。教授说过，这种性格也可以叫没心没肺。
她只好把酒壶递给了他，陆澄砚喝了几口就呛着了，脸色由苍白转为了猪肝色。
他根本不会喝酒，把酒精灌下去的样子真的很狼狈。何况这是一壶地地道道的三十年陈酿白酒。
陆澄砚灌完了半壶酒，还剩下半壶递给了她，他不光豁达，还同样有心情关心她的处境：“你趁着还有力气，多走动走动，这样可以减少体温流失的速度。”
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她支离破碎的衬衣下摆，纤毫曲线的腰身毕露无遗。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白布，惭愧的情绪油然而生。
作为男子，他没办法保护好这个小姑娘，反倒成了她的累赘。是不是很没用？
陆澄砚只好沉声嘱咐道：“林小姐，如果我没了意识，你就把我的衣服脱下来，自己穿上。多多少少会起点御寒作用。”
“咕咚！”
林蓉也灌了一口这“89年的拉菲”，稍微驱散一点体内的寒意。
听到他这么说，不知为何，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陆澄砚这么年轻，难道真的会死在这里？
不行
绝对不行！
她才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这里，陪着两具白骨，一具尸体腐烂。
那样想想都可怕到窒息。她心理再强大，也是有限度的。现在这个限度就是：陆澄砚不能死！
不知是不是这白酒的劲上来了，还是心里实在太害怕死亡，忽然间她冒出了个主意：抱在一起怎么样？
就像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天寒地冻，男女主角，互相用身体取暖？
这个念头不断放大放大直到听见陆澄砚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好像要咳出血似的。
鬼使神差地，她立即打定了主意。又觉得这个主意有点损，只好自己给自己塞一点心理安慰：“陆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陆澄砚：？？？
因为剧烈的咳嗽，他的嗓子都沙哑了起来：“没有。”
林蓉：没有就好。她再没心没肺，都不可能抱着别人家的男朋友取暖。那样天雷不劈死她，自己都会雷死自己。
既然陆澄砚目前是单身，她还是能过得了心理上的这一关。毕竟在生命危险面前，什么男女之防都是虚伪的假大空，能够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她朝着他走了过去，同时把手放在了衣服纽扣上。稍稍一咬牙，就解开了上衣的第一粒纽扣。
陆澄砚瞬间瞪大了眼睛，几分错愕，几分是震惊。他下意识别过了脸去，声音都在发抖：“你这是做什么？！”
林蓉非常淡定道：“不做什么，跟你取暖。这里空气太潮湿，酒精都点不燃。唯一的热源只有咱们两个大活人。”
难不成，要他们去拥抱那地上的两具白骨吗？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变成地上的第三第四具白骨。
陆澄砚沉默了一下，这片刻的犹豫，简直比一天还漫长。林蓉说的相当有道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顿了顿，他还是有些尴尬地问道：“林小姐，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你别想太多，咱们只是取暖。”
她可没有把眼下的氛围想象成什么旖旎的画面，很快解开了最后一粒纽扣，露出自己的身体肌肤。
医生护士给濒死之人做人工呼吸，会想到那方面去吗？还不是嘴对嘴，贴贴而已。和什么暧昧关系都不搭边。
当然，可能只有她单方面这么想。
几分钟后
手电筒的最后一点电量耗尽
林蓉抱住了陆澄砚，黑暗正好挡住了彼此的不好意思。
陆澄砚的呼吸离自己很近，他身上的温度渐渐回暖，肌肤上带着几缕不明的热气。
虽然是孤男寡女相处，但她心里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陆澄砚的膝盖中了一枪（子弹还在里面），完全不能做出什么少儿不宜的事。
“对不起。”陆澄砚闭着眼睛，尽量自己的怀抱去温暖她。
林蓉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的，你不用觉得难过。你要坚持住，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