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你是个明白人。”
沈厂长觉得林蓉倒是自己的知己,于是向她敬了一杯酒,喝完,缓缓睡了下去。
国运等于人的命运——这句话说得很好。
林蓉正想回敬他一杯酒,却发现老厂长已经打着呼噜睡着了。
***
到了下午六点,他们结束了第一天的采访,结果是一无所获。
酒泉的昼夜温差很大,太阳刚刚落下去不久,气温就从中午的二十多度急降到了零下,天上甚至下起了冰雹。
林蓉准备的御寒衣服都是次品(原主没啥存款,买不起好衣服)。根本挨不住这里的风霜。
回到车上后,她的嘴唇都冻得发紫,付雯立即打开了空调,肖珩从身后递过来一杯热水。林蓉道了句谢谢,便抱着热水暖了暖身子。
“今天咱们算是白忙活了,”付雯心有不甘道:“除了陪着沈厂长喝酒唠嗑,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打听出来。”
她特意选择采访家属楼,就是看中了矿工们的家眷都住在这里,可以从他们的嘴里挖出点八卦来。
结果一打听才知道,这个矿厂经历过几次改造重组,工人是换了一批又一批。99%的矿工工作时间都不超过十年,根本不知道二十年前的旧事。
至于沈厂长本人,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对盗墓一事秉持着中立的态度,但并不是没有道德底线。这样的人应该没胆子去动莫高窟,顶多是个二手古董贩子。
“不必把消息范围拘泥于工厂内部。”陆澄砚寻思道:“我们还可以从厂子的外围打听消息。比方说隔壁的小卖部和饭店,他们天天跟矿厂的人接触,应该知晓不少内幕。”
林蓉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工人可以跑,酒店和商家难跑。他们应该知道钴厂内部的一些八卦消息。
***
第二天,四个人早早来到了钴厂。按照陆澄砚的说法,这次改变思路,先从外围开始打探消息。
于是付雯和肖珩一组,他们负责去附近的街道村庄。林蓉和陆澄砚一组,他们负责向小卖部和旅馆打听消息。
先说说第一路的情况:付雯绝望地发现:丫的,失算了!
工厂附近的街道进行过两次大搬迁,一次是被征地改造,一次是修建水库。附近的镇民现在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一排排大大的“拆”字。
就像那沈厂长说的那样,政府也知道社会最大的疾病是贫困,所以政府出资,把山区里的困难户都搬迁了出去。让他们去城里寻觅致富的新生活。
至于走访路人的结果,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不知道”四个字对你敷衍。
付雯那边铩羽而归,倒是林蓉这边有了个意外的收获。
她和陆澄砚走进附近小卖部时,看见一个孩子正蹲在板凳上啃冰棒。
林蓉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王晨晨小朋友吗?秋游有放假两天的吗?他怎么今天还不上学?
王晨晨看了他们一眼,他今天倒是把脸洗干净了,原来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帅哥,黑白分明的眼中都是警惕之色。
“晨晨,我是昨天去你家的姐姐你为什么不上学呀?”
林蓉觉得自己很面善,就坐在了小朋友的身边 。她负责拖延时间,让陆澄砚去跟店老板打听消息。
“不想上。”王晨晨吸了吸鼻子。顿了顿,小朋友慢慢地蹭到她的身边,扯扯她的衣角,可怜巴巴道:“姐姐,你会把我逃学的事告诉我奶奶吗?”
“姐姐没有那么无聊。”林蓉看他凹起的小胸脯瘦瘦的,便从背包里拿出一袋子牛肉干,想着要投喂孩子:“你尝尝看,这是姐姐从北京带来的零食,可好吃了。”
孩子哪里见过这么大一包牛肉干?他连忙撕开了牛肉干包装袋,越嚼眼睛越亮,腮帮子都一鼓一鼓的。
林蓉看他这么喜欢吃,不由得笑了笑,顺便当起了知心大姐姐:“姐姐我上小学时也不喜欢学校。那时候,咱们班上经常唱一首《上学歌》。什么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①
王晨晨主动唱了起来:“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线赶快跑,砰的一声,学校不见了。”
“就是这首歌,你们这里也唱吗?”
“这是好老的歌了,每个学校的人都会唱。”王晨晨小大人似的:“姐姐,上学真的好讨厌啊!”
“为什么讨厌呢?是老师同学讨厌,还是学习讨厌?”林蓉敏感地察觉到,这孩子有什么心事在。
“都讨厌。最讨厌的是我的同桌!”王晨晨嘴里叼着牛肉干,非常委屈道:“我也不想吓到他的,可他非要去看,结果回头跟同学们说我们老家有鬼!”
“有鬼?!”林蓉立即来了十二分兴趣,“鬼长什么样子的?”
王晨晨眨了眨眼,觉得她挺变态的:“姐姐,难道你不怕鬼吗?你还想知道鬼长什么样?”
林蓉开始吹捧他:“我听说啊,这小孩子的眼神是最纯洁的,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鬼东西。你说有鬼,姐姐相信是真的,姐姐很羡慕你的眼睛能见到鬼。”
没有哪个孩子不喜欢被夸的,哪怕是被夸能见鬼。
王晨晨立即雄赳赳气昂昂:“姐姐你说得对,我的眼睛可灵啦!”顿了顿,他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爷爷奶奶他们都能见到那个鬼的。每天晚上,那个鬼就吃我奶奶送过去的饭菜,我还见过他上厕所呢!”
林蓉皱眉,能吃饭,上厕所?这不是个人吗?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老家在哪个村子?”
“陈家村啊!”
是早上沈厂长提到的那个村民挖祖坟的村子
林蓉是个好奇宝宝,她干考古这么多年,大小粽子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鬼。
赶紧再掏出一大包牛肉干:“晨晨,你带姐姐去见见鬼,姐姐把这袋牛肉干也给你!”
第11章 墙壁
陈家村离小卖部不远,沿着运输矿石的土渣路一路往南走,过了半个钟头就进了村口。
苍绿色的灌木丛紧紧缠绕着王家的老宅。附近的邻居都搬空了,有许多荒芜的院落因年岁而坍,周围一片枯瘦萧条的景象。把这里点缀的像个与世隔绝的原始村落。
踏过了王家老宅的大门,画风陡然间一转,只见这里的每一扇窗户都被封死了,整个走廊都被半人高的杂草覆盖。
这时候,林蓉突然听到了一阵笑声。她吓了一跳,脚步一停,后背撞到跟着的陆澄砚,不小心砥砺在他的胸膛上。
“小心一点。”陆澄砚看她害怕,便主动站在了前方开道,将宽大的背影留给身后的她。
“你们别害怕,他不会跑出来咬人的。”王晨晨最淡定,他霸气地走在两个大人前面。
林蓉:这世界上哪里有鬼?都是心理作祟。
可是继续往前走,笑声越来越近。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王晨晨把他们带到了走廊的尽头。这里有个房间,房门是铁质的,门框上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窗。
林蓉深吸一口气,偷偷往玻璃窗里一看,只见里面有一张铁质的床,铁质的窗户,还有一副手铐钉死在了墙上。
地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他看上去分明是个活人,但是双眼空洞洞的,仿佛死去多日的鱼眼珠一样。
乖乖!这难道是什么重案现场吗?!
林蓉连忙打开了直播间,好歹让自己的小心脏缓一缓,只见弹幕上都炸开了锅——
【陕西博物馆:妈呀!这是啥场面?!我一进来就看到主播在直播灵异画面!
孟加拉虎:我不行了,今晚睡不着了!主播求求你,赶紧报警吧!这是妥妥的监.禁PLAY啊!
失者毁心:楼上胆子真小。我觉得这人就是个精神病患者,我老家这样的疯子有很多。上了年纪就天天跑出去捡垃圾。家里人没办法,只好把他们拴起来。
暴疯语:刺激,太刺激了!这个王家人肯定心里有鬼,怎么把个大活人关在这里?!
看热闹越大越好:主播你身后有人】
主播身后没人,但林蓉断断续续听到了这疯“鬼”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像是咬着自己的舌头在说话。
“有鬼,白的,蓝的,鬼”
“那边!鬼!白的身子,蓝的脸,哈哈哈,都是鬼啊!”
这疯子指着墙壁,反反复复只说着这两句话,显然此人的精神已经完全失常。
鬼在喊有鬼?!
林蓉的心里有点慌。
***
中午,两支采访小队的人员集合,林蓉把早上的发现说了一遍。
根据王晨晨小朋友的说法,这个“鬼”在他家住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来的时候是1989年的春节前后。村里的人都见怪不怪。只说这疯子是他本家的一个长辈,因为受了点刺激,脑子出了问题,所以才会被关起来。
“我爷爷说,如果不把他关起来的话,他就会跑去西山上捡垃圾。那里可危险了,到处都是洞。人掉进去就寻不见了!”
说这话的时候,王晨晨指了指附近的一座山脉。山上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起伏。
这座山就在钴厂的西边,当地人称之为“小西山”,曾经是矿脉的一部分。山上的矿洞多如牛毛,年产铜矿石超过十万吨,密密麻麻的矿坑就是它繁荣过的证明。
后来由于一场矿难,西山上塌陷了一座矿洞,死了几个工人。经过评估,此山不适合再开矿,为了安全起见,沈厂长就封死了矿脉入口。西山因此被当地人列为了禁区。
现在,连来北山远足的驴友都会绕道这个西山,生怕一不小心掉进矿洞里。
这种非自然矿洞有的高达上百米。下面全部是密密麻麻的矿井隧道,像是蜘蛛网一样复杂。万一被困,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人敢去作这种死。
出村子的时候,王晨晨介绍道:“村里人养的牛呀羊呀,走上去就不见踪影了,爷爷说,山上有爱吃畜生的老虎!”
嗯,西北地区应该没有野生的老虎?
林蓉没有戳穿这个谎言,只是在想:一个疯子跑去西山上捡垃圾做什么?这种光秃秃的废弃矿脉有啥可以捡的?
这件事非常蹊跷,偏偏王晨晨说,这疯子是1989年的冬天到他家来的,恰好和莫高窟被盗的时间吻合。这难道是一种巧合吗?
她预感这个疯子有些来头,还有他念叨的“鬼”是什么?白的蓝的又是什么?为什么指着墙壁喊有鬼?
正好这里有三个西北人,林蓉问道:“西北地区有什么神话故事中,鬼是长成蓝白色的吗?”
新疆乌鲁木齐人付雯:“没有。”
湖北武汉人陆澄砚:“没有。”
甘肃兰州人肖珩:“没有。”
林蓉:那就奇怪了,这个疯子为啥特意强调蓝白色的鬼?
肖珩淡淡道:“我听过一个说法,如果一个人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而发疯,那么他疯了之后,就会不断重复描述刺激自己的画面。”顿了顿,肖珩笃定道:“让这个疯子发疯的画面,应该就是什么蓝白色的鬼,也是他清醒前最后看到的东西。”
付雯同意肖珩的观点:“难道说,小西山上有蓝白色的鬼?可那里不是废弃矿脉吗?”
陆澄砚仔细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思忖道:“这疯子是指着墙壁喊鬼,难道说,这蓝白色的鬼是从墙上冒出来的?”
付雯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怎么越说越可怕了?吓不吓人啊?!”
“蓝白色的鬼、墙壁上的鬼是什么鬼?”
林蓉咬了咬牙,她不断搜刮着记忆,什么鬼长成蓝白色的?
作为一个考古学家,她精通历史神话传说。以她的知识面,难道都找不出一个对应形象的鬼吗?
难道疯子看到的不是鬼,而是某些
等一等!墙壁上的鬼?难道是某种壁画?还是蓝白色的鬼壁画?!
林蓉瞬间清醒了过来,她打开了手机,里面有六幅被盗的敦煌壁画,都是从佳士得的拍卖手册上剪裁下来的细节图。
这幅密宗的欢喜佛壁画主要是使用石青色和白色来构图。因为青色在古代有“青色如天”的说法,所以常常用来描绘诸天的神佛形象。
假如把这些壁画拼凑起来,就是一个蓝白色的“欢喜佛”形象。就是个“蓝白色”的鬼!
“难道说,这疯子发疯前最后看见的画面,是这幅欢喜佛画像?!”她把图片放大给大家看。
元代时期,西藏佛教密宗的画像可不是宝相庄严,而是青面獠牙,跟牛头马面是一个画风,看起来就像是狰狞的恶鬼。
二十多年前,当这伙小偷打开尘封的第465窟时,一个蓝白色的“欢喜佛”攀缘在壁画上。
一个胆小的年轻盗墓贼目光呆滞,畏畏缩缩。
从踏进这个洞窟开始,他就仿佛受到了某种诅咒,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下。
敦煌壁画那原本惊世骇俗的美丽,在他愚昧的眼中,却是老天爷派遣来索命的蓝白恶鬼。
他死死盯着壁画,心中的恐惧不断放大再放大
最后,他变成了王家老宅里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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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夜幕降临,来自东京的日航231号航班降落在了首都国际机场。
一位年过不惑的男子率先走出了机舱,他刚出了航站楼,就有两辆宝马车迎了上来。
第一辆车先下来几个黑衣保镖男。后一辆车的司机又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
“东乡先生,您远道而来,真是有失远迎。”男子先伸出了手,表示一下跨国的友好。
“不远不远,日本和中国,也就一海之隔。”东乡英一的脸色十分阴沉,他开门见山道:“这次的事情真是麻烦你了,陈君,我相信您的团队会还给我一个公道!”
“我会尽力而为。”名叫陈一宁的律师谦和道:“具体的情况,还请您去我的律师事务所详谈。我已经草拟好了一份律师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