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高跟鞋根本快不了,我索性扔掉鞋,光着脚跑了起来。
地板是那么冷,我的脚似乎没有感觉。
我跟着他跑进大厅,穿过一排排座椅,上楼。
他一直在前面跑,犹如一道橘色的光。
跑一会儿,回头看我一眼。
我听到了“轰隆”声。
他灿烂地笑着,推开一扇门。
他站在阳台上,朝我招手。
他的嘴唇微动,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我知道他在说:“开始了!”
他的背后,是万千绽放的烟花。那么璀璨、那么耀眼。
我怎么这么蠢呢,那个时候我们家离游乐场很近,我们看到的烟花——不就是这个游乐场放出来的吗,所以他死后就来到这里了?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来找他?!
“明明,你现在还好吗?十年了你做了些什么呢?”我问。
明明望着我,那么坦诚、那么柔软的目光却像是刀剑,攻城略池,让我丢盔弃甲:“我一直在等你,暄暄姐姐,等你回家和我一起看烟花。但是我们家被拆除了,爸爸妈妈和你离开了。再后来我就找不到你了,我的世界变成了黑色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这里的烟花所以我就待在,最亮的地方,等你。”
曾经的、被我刻意遗忘的记忆席卷而来
对啊,那天周明明说过的,他说等我十点钟和他一起看烟花。
我心不在焉地答应了。
我跟妈妈说我要出去跟同学逛灯会,妈妈说:把你弟弟带上。
我拒绝:我也需要自己的时间啊!而且我朋友见我去哪儿都带个弟弟,会笑话我的!
妈妈把麻将扔向我,破口大骂:你要是不带他去,今天就别去了!
我气得发抖,大吼:自从周明明出生后,我就变成了他的保姆,我必须什么都让着他,天天围着他转,凭什么啊!要是他没有出生就好了!
妈妈站起来打我,扯我的头发,被拦住了。
我跑进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
与其说是出去跟朋友玩,不如说我更想离家出走。
我边跑边哭,狼狈不堪。
刚打开铁门,衣角就被六岁的弟弟拉住了:“暄暄姐姐,你要去哪里呀?”
我用手背擦眼泪,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跟朋友玩。”
“可是烟花”
“你就知道烟花!”我朝他吼。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再怎么生气他一哭我就受不了:“哎烦死了知道了!”
这么说着,我就跑掉了。
应付小孩子的话很快就被我抛到了脑后。
我和朋友在游戏厅里抓娃娃,朋友问:“你家不是有门禁吗,快十点了,你不回去?”
我:“不想回去。”
朋友:“哟,怎么对小熊这么执着,帮弟弟抓的?”
习惯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帮弟弟抓他最喜欢的小熊。
可是当时我还在生闷气:“谁给他抓啊!”
眼看着小熊从爪子里掉下去了,又没抓到。那天我一个玩偶都没有抓到。
10点,游乐场开始放烟花。
我也能看到。
我知道周明明肯定想看,可惜他还太小,太矮,他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
他肯定会嚷着叫妈妈抱他看,爸爸估计也回家了吧,他们会一起看烟花,看完了烟花又一起看电视吧。
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跟我无关。
10点10分,烟花结束。
10点30,我回到家,一切都晚了。
烟花还在轰隆作响,但此时此刻,似乎有什么薄膜将我和周明明隔绝在世界之外。烟花声变成了遥远的嗡嗡声。
周明明啜泣着:“暄暄姐姐我等你了好久、好久你为什么不回来和我一起看烟花呢你明明答应我了!”
愧疚感犹如滔天巨浪将我击溃,我企图抱住他。
可是我的手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简直手足无措:“明明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那个时候的我太幼稚、太自私了都是我的错”
而他贴在我的耳边低吼:“就是你的错!”
我浑身僵硬,心脏跌到谷底。
他用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瞪着我:“说起来,你不是希望我没有出生吗?我死掉了,你满意吗?”
我不断摇头:“那都是气话我从来没有希望你死掉过,你去世以后,我非常伤心非常后悔我们家完全毁掉了”
他的眼中带着愤怒:“我等了你十年,你才记起我们的过去?”
“对不起我一定是太痛苦了我一定会全部想起来的”
“你脖子上戴的什么?”他突然问,声音十分冰冷,完全不是孩子的语气。
我想起了雅雅的吊坠,辟邪。
“朋友送的吊坠。”
“扔了它。”他道。
说着,又凑过来嗅了嗅我的脖子,“呵,看来,现在姐姐身边有几个脏东西呢”
我意识到他在说雅雅和子夜,连忙解释:“他们是我的朋友对我没有恶意我”
他打断了我的解释:“说起来,我可以给你弥补的机会哦,暄暄姐姐。”
“我我可以做些什么?”
他不回答,凑过来,轻轻地吻了吻我的脸。
他本身无形,我感觉不到他的触碰。
“被鬼亲了,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他问。
我摇摇头。
“鬼用亲吻标记了你,下次就会通过这个标记,找到你。”
他的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我还会来找你的,暄暄姐姐。在那之前,不要被弄脏了。”
烟花结束了,他消失了。
-
那之后,我整个人都是魂不守舍的状态。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还是自责,还是期待。我整个人都乱掉了。烟花早就结束了,手机被打爆了,大概10点半,我才找到了自己的鞋,走到城堡外。
可是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把我的理智拉了回来。
那就是子夜竟然变得十分虚弱!他面色发青,呼吸急促,浑身冒虚汗!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问。
雅雅:“他说他离阁楼太远,待的时间太长,必须马上回去。”
“你不能离阁楼太远吗?你到底怎么样了?还能坚持吗?”
根本就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的嘴唇发紫,浑身微微战栗,眼看着就要晕倒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离阁楼太远?那只要回去就没事了吧!
我和雅雅一起把子夜扶上观光车,朝门口奔驰。
我们喊了一辆出租车,雅雅道:“你坐前面,我和他坐后面。”
“不行!我必须待在他身边!”
雅雅难得强硬:“他这种状态会影响到你,去前面!”
而此时此刻的我根本不能放开子夜的手,我把他拉进后座,雅雅叹了一口气,去了前座。
子夜的手冰冷,我握紧他的手,不断哈气。他的身体仿佛被覆盖了一层薄冰,眉头紧蹙,似乎在做噩梦。
我紧紧抱着他:“你到底怎么了啊?”
前座的雅雅伸手拦我:“他自己会好的别——”
她的声音消失了。
我坠入了死寂、漆黑的世界。在这里,似乎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
——这里,一定是子夜的世界。
那他在哪里呢?
我钻进建筑物的残骸,穿过空无一人的商场,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奔跑。
“子夜?你在哪里?子夜?”我呼唤着。
可是跑着跑着,又回到了原地。
我又跑出去,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原地。
原来,这是一个球形世界,一切都是循环而已,没有突破,没有自由。
嘀嗒、嘀嗒。
开始下雨了。
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好冷、冰冷刺骨。
总算,在那空空荡荡的街道中央,我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小男孩。
大概七八岁。
他双眼无神,浑身都湿透了。
我毫不犹豫地抱住他:“子夜,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身体在我怀中战栗:“姐姐”
“姐姐!”
“暄暄!醒醒!”
我猛然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还坐在出租车上。
“子夜你还好吗?”我赶紧问。
“还好,要我就这样把姐姐抱回家吗?”子夜问。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常态,显然是好了。
我这才发现我竟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他的身上
司机咳了一声:“已经到了,小情侣可以回家再亲热嘛。”
“啊啊啊我们不是情侣啦,我我只是睡迷糊了”
-
终于回到了出租屋,雅雅见子夜没事儿,没说什么,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我给子夜洗了澡,把他塞进被窝,把电热毯打开。我自己又快速冲了个澡,坐在床边用干毛巾擦头发。
子夜“发病”的样子简直历历在目,就像正常人突然低血糖一样,整个过程来得特别快,去得也快。发作的时候太吓人了。
我必须好好盘问一下他:为什么不能离开出租屋的阁楼太远?我在出租车上看到的画面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真的进入了他的世界?
针对第一个问题,他解释道,他有“行动限制”,只能在有限的范围里活动。
我打开地图,让他解释那个范围有多大。结论是:他只能在“以出租屋为原点,十五公里为半径”的那片地区行动。而今天我们去的游乐场,地铁11站,30分钟,加上步行刚好15公里。也就是说,那个游乐园已经是他的极限。而他在极限的地方待了四个小时。
至于为什么有行动限制,子夜解释道,可以这么想象:鬼的行动主要靠“能量”,而子夜的“能量源”在出租屋,离源头越远,他就越虚弱。
“既然有行动限制,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抱着手臂,生气。
“我不想扫姐姐的兴我以为没有超出范围,只待几个小时应该没有影响”
我更气了:“你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突然消失了,我该怎么办?”
他抱住我的腰:“我错了姐姐”
“这么说来,你不能跟我去旅行啦?不能跟我去看世界啦?”我非常沮丧,想着自己的梦想实在是太天真了!
子夜用他毛茸茸的头轻轻蹭我的后腰:“总有办法的,别伤心。”
“话总是说着容易。”我哼了一声。
突然又想起了出租车上的幻境,连忙问他:“我在出租车上,忽然进入了一个幻觉世界,像是漆黑的球形世界,我在那里看到了小时候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你的世界吗?!”
我这一问,子夜整个人都丧气了:“对不起,姐姐,我影响到你了。”
“什么意思?”
“每个鬼都有自己的世界,你可以理解为,那些是鬼的回忆和梦境的结合体,情况糟糕的时候,那些东西就会把鬼束缚其中。厉鬼往往会在自己的世界里发疯,走不出来当然我不是厉鬼我的世界以前也没有那么,黑暗”他抬头看我,眼中是浓浓的歉意,“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一不小心影响了你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被影响到了有什么不好?我愿意被影响!”
“姐姐是人,我是鬼,别说这种傻话。”
我简直满肚子疑问:“你的世界为什么都没有色彩呢,而且一直在下雨,为什么那里面的你才七八岁?你一个人待在那里做什么呢?浑身都湿透了。”
过了好一会儿,子夜才闷闷地说:“我在等你。”
说着,他拉我躺下。
我挣扎:“等等,我还没吹头发!”
他在我的颈间嗅闻,声音沉了下来:“说起来,今天姐姐在城堡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呢?你是不是等到了你真正想等的人呢?”
“嗯?”这一天天事情太多在这一瞬间我还真没反应过来。
他的鼻尖轻轻擦过我的脸颊,很痒:“真是大胆,竟然在这里做了标记呢。”
🔒第23章
标记?
啊, 弟弟的亲吻!
我兴奋得在臼恃広床上打滚:“子夜!我今天见到弟弟周明明了!就在梦幻城堡里!我竟然真的见到他了!”
“弟弟,是吗?”
我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他跟以前一样可爱!我还记得他的第一件熊耳朵毛绒外套, 是我和爸爸去商场买的,当时一直争论到底买黑色的还是咖啡色的。爸爸说买黑色,禁脏;我说买咖啡色, 跟他茶色的眼睛和偏浅的头发特别配——他刚好遗传了爸妈的优点,身上色素又比我们三个都要浅, 在阳光下跟个小天使一样。啊, 总之当时我们问他, 选哪个颜色。他说咖啡色。爸爸不服气, 问他为什么不选黑色。他就说, 因为是姐姐帮他选的,他最喜欢姐姐, 当时我可得意了哈哈哈哈~”
“以前他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我和妈妈也问过他, 最喜欢谁,他的回答永远是:最喜欢姐姐。”
说着说着, 忍不住会想起曾经的春夏秋冬。弟弟最喜欢我是有原因的, 我家爸妈比较不靠谱,经常吵架分居, 感情时好时坏。妈妈很讨厌照顾孩子,爸爸也会觉得我们很吵,影响他工作。我从九岁起, 就开始照顾三岁的弟弟, 后来简直就像他的小妈妈一样, 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去幼儿园接他。
想着想着, 就忍不住微笑起来,一点一点回忆美好的过去。但这种快乐很快又被愧疚和痛苦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