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一串马蹄声响起,朦胧夜色中正朝这边而来。
关语堂心下一惊,想着莫不是这些贼子还有接应?当下就绷直了脊背。
“你快跑,往那山顶跑,应该有座寺院。”关语堂对那瑟缩不停的女子道。
女子想压下哭泣,奈何根本忍不住,一路而来早就吓破了胆儿:“恩人,我……”
关语堂三两下,解除了女子身上绳索,看她披头散发倒也可怜:“逃出去赶紧回家,你家人铁定急得要命。”
此时也管不了许多,关语堂伸手把女子从车上拉下来。
“我,”女子一个趔趄跪在地上,双手抓住关语堂的衣袖,“他们给我喂了药,我跑不动。”
“这帮贼孙子!”关语堂嘴里骂了声,握刀的手紧了又紧,眼见那几匹马已经离近。
“噌”的一声,一只□□射来,直插上车板,箭尾震晃着。
关语堂将女子护在身后,自己弓着腰,紧握手中刀,虎目圆瞪,一副蓄势待发模样。
离着两丈远的地方,马匹纷纷停下,铁蹄踢踏下,干燥的路上溅起一片灰尘。
“咱这算是人脏并获?”马上一人笑道,好似捡到天大的便宜。
为首之人打马向前,手中银枪敲敲骡车,另只手一抬,后面几匹马纷纷散开,将骡车围了一圈。
徐珏端坐马背,身上甲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嘴角倒是笑着翘起:“看你人高马大的,居然做这种拐子勾当?”
说完也不废话,眼神一冷,举起手里银枪对准关语堂。
“大人,”被救女子匍匐跪于地上,双手摁在土尘中,“是这位恩人救了我。”
说着,便又是泣不成声。
徐珏看看关语堂,又看看瘫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说说怎么回事?”
关语堂环视四下,看着这群人的打扮是出自军营,心里也就松了几分。随后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事情说罢,又有女子为证,这才洗了关语堂的清白。
“把这混球绑起来,交给顺天府刘沛。”徐珏在马上探身,枪尖挑着那拐子的脸看了眼。
身边士兵凑过来:“咱这出来瞎走一趟,还真能碰上?交上人去,是不是就可以回守备营?整日在这荒郊野岭,只差成蚊子食。”
徐珏坐正身子,收了自己的银枪,似笑非笑:“将军没发话,怎么回去?”
“那还得给顺天府那帮混蛋跑腿儿?”士兵不乐意,瞅了眼徐珏,“徐校尉,你说当日把那贼子弄死做什么?”
徐珏笑笑:“就算在荒郊野地里跑,我也不愿看他顺心。”
“刘沛老头?”士兵摇头,“他够阴的,让你帮顺天府办事来抵错处。”
徐珏没再说话,没人知道他只是想看娄诏不顺。
心中某处隐隐作痛,当年那宅子和乐的景象终归不会再现。
关语堂现在也没法去小安村,毕竟现在扯上一桩案子,要回顺天府做些笔录。
对此他倒觉得不错,说不定就能打听到冯依依的线索,就是……
关语堂瞅着身旁的女子,死活拽着他的衣角不松,至今吓得还未回神,整个人哆哆嗦嗦的不行。
也就隐约知道,这女子真是从外地拐来的。
骡车驮着板车向前,吱吱呀呀。
徐珏留下三四个人继续寻找跑掉的矮子男人,剩下的全部回京,
枣红骏马高昂头颅,喷了两个响鼻儿。
徐珏安抚的摸摸马的勃颈,回头看了眼板车上的关语堂:“身手不错,哪里学的?”
“没人教,”关语堂看过去,不在意的露着小臂上的伤口,“打小运河上混,久而久之自己就会了。”
他从小无父无母,跟着跑船长大。也就是后来接过冯家父女,他才知道家是什么样。
徐珏看去前路,俊朗的脸轻轻扬起:“去顺天府做完笔录,赶紧离开京城,别留在这儿。”
“为何?”关语堂不解,冯依依不知下落,他还想去一趟小安村。
找不到人,他怎么能安心离去?尤其今晚救了这女子,他更怕冯依依出什么事。
徐珏双腿轻夹马腹,晚风扫过耳际:“京城水深,你当今晚是英雄救美,没准儿明日就锒铛入狱。”
剩下的话不必多说。徐珏知道,关语堂也是在外跑的人,不会不知道其中意思。
京城的怪风气由来已久,有些达官贵人喜好怪癖,偷着养些女子、小儿。更有些,甚至相互交换玩弄。
指不定今晚这女子就是哪位贵人预定的。
。
明日当空,几丝云彩无精打采飘着。
冯依依坐在马车上,透过竹帘缝隙,看着京城息壤的大街:“京城靠北,为何却比扶安炎热?”
正中,娄诏看着手里公文,抬头道:“扶安山多水多,故而凉爽。”
冯依依觉得有道理,点点头:“那魏州呢?不是湖泊水泽更多,会更凉爽吗?”
“你可以去住一段日子试试?”娄诏干脆放下公文,“前面就是西域街的客栈。”
“哦。”冯依依坐正。
她现在越发看不透娄诏要做什么,就比如她说要来看看关语堂走了没,娄诏真的答应下。
“长生药是骗人的,不要信。”娄诏开口,说来如果不是这骗人的鬼药,她应当也不会主动跑进京城。
冯依依双手相握,忆起关语堂说的话,他说是船上伙计亲自用过,亲眼所见。
关语堂不可能骗她,而娄诏这人虽然看不透,但这上面不至于说谎。
“你不信?”娄诏轻易在冯依依眉宇间铺捉到想法,“长生药是咱朝人给起的,西域人这叫之为鬼药。少量可让人缓解病痛,多了会成瘾。”
“差这样多?”冯依依心里也明白,自己是病急乱投医。
可她实在不忍心看见冯宏达一日日的变差,她怕终有一日他将她忘掉。
娄诏看着冯依依失落垂下脸去,便又道:“可以有别的办法,天下这样大,凡事都有可能。”
“你,”冯依依微微歪头,看着娄诏,“有时候多说话挺好的。”
她听得出方才娄诏说出的,是安慰,虽然很平很淡,可是的的确确是。
娄诏听了,倒是又不知该如何接话。明明朝中可以侃侃而谈,面对一个冯依依,反而得了哑病一样。
这几日,他也在想到底怎么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冯依依回来,可是人真的回来,他心中却生了怨气。怨她当年不守承诺,明明活着,却突然销声匿迹,给他留下的全是遗憾。
他折磨了自己两年,怪自己没护住她。而她一无所知,甚至跟了别人。还有那个孩子,没有一岁,根本不是他的。
娄诏手指抓上袍边,指节泛白。
所以,他想留住她,就要接受这两年来的所有变化,带来的结果。说起来,这一切有何尝不是他一手造成?
娄诏自认不是一个好人,甚至觉得自己一颗心早已冷透,可是到底贪恋上那一片温暖,无法松手。
“依依,”娄诏放轻语调,叫了这个只在梦里出口的名字,“留下来好……”
“大人,守备营徐校尉求见。”马车停了,侍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娄诏的话被打断,看去冯依依,见她好像并未觉察:“知道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到懒洋洋的声音:“娄大人事忙,下官耽误不了您多久。”
车厢内静下,冯依依懵了一瞬,手指尤缠着自己垂下的系带。
转而对上娄诏双眼,软唇一张是很轻的声音:“他……”
娄诏缓缓起身,扫开衣袍上褶皱,淡淡回道:“没错,是他。”
第二十八章
车夫从外面掀开车帘, 光线洒落进来。
娄诏看见冯依依往后倚着,想躲去那阴影中,眼中翻滚的情绪, 惊讶、激动、欢喜……
“徐珏。”冯依依喃喃着这个名字, 两只手紧捏在一起。
一瞬间, 娄诏明白, 冯依依的这种躲闪,才是真正的在乎。
而这几日, 他与她同住一府,她从来都是平静的,没有挣扎,没有痛苦纠结。
“你,”娄诏嘴唇动了下,眼中闪过自嘲,“不下去同他相认?”
“我先坐会儿。”冯依依低下头, 声音很轻。
娄诏没再说话,起身下了马车。
阳光倾泻, 楼宇林立。
这里是顺天府衙附近, 徐珏站在几步外, 身后是一座茶楼。
“娄大人,楼上请,”徐珏看似客气的伸手作请,“上次您要的人死了,不过留下些东西。”
娄诏踱步到徐珏面前, 两人相对,恰似当年魏州渡头。
“且说说,留下什么?”娄诏淡淡开口, 对于对方的敌意不予理会。
徐珏倒是往那马车瞅了眼,似笑非笑:“想不到娄大人如此清贵之人,也有这种嗜好?”
方才车帘一掀的时候,里面可不就是女子的裙角?看来传言不虚,娄诏是养了美人。
如此,徐珏更为冯依依不值。傻丫头也不知道被什么迷了心窍,看上娄诏这厮。
娄诏觉察到徐珏身上染上冷意,抬步越过,迈上阶梯:“本官很忙,徐校尉最好快些说。”
“自然不敢耽误娄大人。”徐珏最后瞥了眼马车,眸中意味深长。
刚踏进茶楼,一名下属追进来,对着娄诏微点一下头。
娄诏会意,遂对徐珏道:“本官稍后就到。”
徐珏颔首,随后抬脚上楼,木质楼梯发出沉闷咚咚声。
这厢,娄诏站到窗边,手下站在旁边,恭谨垂首,小声将探来的事情说出。
“他也在?”娄诏手指敲着窗台,外面是宽敞街面,“可知背后人是谁?”
手下颇为小心,抬手凑去娄诏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娄诏手指一顿,抬手挥了下,那手下顷刻间离开了茶楼。
“这样的话?”娄诏透过窗口,视线落在那辆停靠的马车。
这边,冯依依坐在马车中,心绪无法平复。
未想过会在京城遇到徐珏。断开这两年,徐家的信息也断了。
若说想去与人相认,冯依依很想。但是不能,冯家有仇人,莫要再连累徐家。
就让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彼此过彼此的日子。
冯依依想通,心中释然。既然徐珏过得不错,她也替他高兴。
正想着,窗帘子掀开。
却是娄诏细长的手指勾开一条缝隙,紧接着是他清淡的声音:“关语堂在茶楼。”
“大哥?”冯依依一怔,关语堂果然还留在京城,“他怎么样?”
娄诏能看见冯依依脸上担忧,心中一涩:“上去看看,你不与他说清楚,他不会走。”
冯依依也如此认为,一封信到底打消不掉关语堂心中顾虑。”
“你再想想,我先上去。”娄诏放下帘子,转身而去。
车厢静了,冯依依整了整衣裙。
她留在娄府中已有几日,不若上去,然后与娄诏说清,同关语堂一起离开。
至于那冯家当初对娄诏的死结,她也努力解过,已经尽力。现在真的非常想冯宏达,想桃桃。
想着,冯依依下了马车。
茶楼伙计早已等候,见人下来,赶紧走在前面带路。
此时是半晌,茶楼里人不多,颇有几分清净。
冯依依随着伙计上了二楼,沿着走道往前。
正走着,旁边包厢的门开开,露出一张女子的脸,见着冯依依,先是吓得想缩身回去,看清是个女子,脸上才稍显松缓。
“小二哥,”女子怯怯的把住门框,朝那伙计唤了声,“关大哥还在吗?”
冯依依闻言停下步子,目光在那女子脸上扫过。是个清秀佳人,娇小玲珑,眼神中带着一股胆怯。
方才那声“关大哥”,指的可是关语堂?
伙计指指前方走到尽头,点头回道:“在那屋说话,姑娘稍等。”
女子好像不放心,把着门往前看着。
冯依依心生疑惑,遂转身继续前行,或许问了关语堂就会知道。
走到尽头的包厢门外,里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大约讲得是什么案子,拐子,贼子……
突然,冯依依面前的门被打开,毫无防备。
娄诏站在面前,目光与冯依依相交:“依依,进来。”
说完,直接顺手攥上冯依依手腕,将还在愣怔着的她拉进包厢,动作一气呵成。
“吱呀”,伙计有眼色的将门从外关上。
本来还在聊着话的场面突然静下来,所有人目光落在冯依依身上,有悲,有喜。
冯依依站在门旁,眼看着对面两个男人脸色渐变,手腕上的那只手,像一只镣铐,钳着她动弹不得。
“依依!”
“小妹!”
徐珏与关语堂同时出声,几乎同时冲上来,想要确认。
娄诏身形一侧,将冯依依挡在身后,面色清冷:“两位请坐,有话慢说。”
“娄诏!”徐珏怎能平静,当下也顾不得是否犯上,双手抓上娄诏衣襟。
娄诏垂眸,盯着脖间那双手。
冯依依感觉一阵晕眩,本以为只是见关语堂,却不知娄诏会如此,直接将她彻底推出来。
“徐珏。”冯依依轻唤,嘴角带笑,眼中微微光芒。
“依依,”徐珏不觉松了手,无所谓的脸上满是复杂,却是笑起来,“傻丫头,你跑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