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白日劳作, 不少人走进瓦厮玩乐,每家的勾栏外, 伙计开始招揽客人, 有那客人坐满的已经响了锣。
林昊焱脸上生出挫败, 寻找一个一岁孩童,犹如大海捞针。而这些全是亲妹妹林苑的错,后面乔氏想压下此事,没有最快找人寻找,又耽搁了不少。
“表妹, 我带人去码头寻找。”不像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林昊焱不会逃避。
他将来要肩负起整个林家,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外甥都保不住?
冯依依不说话, 盯着手里的银锁出神。林昊焱双拳一紧,随后去了棚子。
外面越发热闹,隔壁的杂剧开始,里面响起看客的喝彩声,手掌拍得噼啪响。
那边越欢乐,就显得这边越悲伤,叫好声像刀子,刺得人心鲜血淋淋。
娄诏到了冯依依面前,接过那枚银锁,指肚拂过上面的纹路:“桃桃暂时不会有事,她还在京城。”
“在京城?”冯依依抬头,眼中无法说出的焦急,“你如何知道?”
娄诏看看四下,细长的眼睛阴霾中带着冷厉,手臂揽上冯依依的肩头,带着她走了出去。
“那人留下银锁便是提醒,也就是说他在暗中看着。”娄诏的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冯依依四下看,全是接踵而至的人群,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徐珏,我可以去找他。”
“他已经知道了,”娄诏替冯依依挡住人群,护着她前行,“桃桃不会在瓦肆这边,你没必要留在这儿。”
这个道理冯依依何尝不知?可是她内心还抱着小小的幻想,桃桃没有丢,只是留在好心人身边等她来接。
出来后,两人上了马车,门帘一放隔绝外面。
马车在人群中艰难向前,身后的锣鼓声渐渐远离。
冯依依靠在窗边,像被人抽走了魂魄,静静地没了往日活力。
“依依?”娄诏靠过去,手臂一揽将人抱住,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脖颈,“没事,我帮你把桃桃找回来。”
“她,”冯依依哽咽一声,紧绷的情绪到了顶点,刹那崩溃开来,“我不知道怎么办?”
她扑在娄诏身上,哭泣出声,泪水决堤而出,沾染在他华贵的衣袖上,泪渍晕染开来。
桃桃何止是她捡回来的孩子?更是那一段灰暗时候,带给她的希望。
那样小小的孩子,瘦瘦弱弱的躺在乱草堆中,用着最后的力气啼哭,发出微小的求生欲.望。她想活着,不怕伤病,那样小,才看见这世界的微微一角。
“为什么他们那样恶毒,居然对一个无知孩子下手?”冯依依哭得浑身发抖,心里恐惧扩大。
桃桃是个孩子,落在坏人手中,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娄诏任由冯依依痛哭出声,薄唇抿紧,嘴角现出隐隐残忍:“依依放心,我不会饶了那些人。”
后面,冯依依没有跟娄诏去娄府,而是回了林家,有些地方总觉得奇怪,所以她还有事要问林苑。
一路上梅妈妈都跟在人身后,这几日也算看出来,娄诏对冯依依有多上心,事事都会为她出面。老太君和林国公的意思,也是与娄诏好好保持,所以出了这件事,自然不会饶过乔氏。
刚回林府,就知道一件事。跟在林苑身边的的丫鬟碧蓉投井自尽。
说是林苑偷着去瓦肆,完全是受了碧蓉的鼓动。后面就丢了桃桃,碧蓉怕被乔氏追究,害怕之下投了井。
冯依依坐在黑暗的屋中,摸着桃桃的小衣裳。
回来林家本就是找出谁让林苑去的瓦厮,这下碧蓉没了,好像什么都断掉。
现在也无法去猜,到底是碧蓉真的害怕而自尽,还是为了抱住林苑而冤死,亦或是还有别的。
林昊焱彻夜未归,几乎翻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次日的朝堂难得安静下来,朝臣好像商量好一样,各做各事,不再相互指责。
偏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晏帝于金銮殿上病倒,整个人被内侍搀扶下去。御医诊断,晏帝旧疾复发。
整个京城似笼罩在飘摇雨中,脆弱不堪。
晏帝下旨,由永王以及老宰相共同处理朝政。一时间各种传言盛起,说起娄诏失宠,中书令之位已失。
。
桃桃丢失的第三天,冯依依憔悴得不行,人本就纤瘦,如此下巴直接露了尖。
每一日,她都会到瓦厮去,去那间西域戏法的勾栏,一坐就是大半天。
台上演的什么,冯依依并不知道,甚至觉得眩晕,每当有孩子声音,她就会忽的站起来,四处寻找。
林昊焱一直跟着,根本不敢让人离了视线。已经丢了一个桃桃,可莫要再让冯依依出事。
又是一日过去,天色下黑,秋日凉风早早起来,吹得人脑仁儿疼。
“回去吧,顺天府有消息会通知咱的。”林昊焱安慰一句,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报官府。
林苑是他的妹妹,可是她有错绝不能包庇,得让她知道后果。总不能一辈子所有事,都让父母帮着她摆平。
冯依依垂下头,脸色苍白:“表哥去忙,不必跟我耗着。”
“莫要说这些,你也是我的妹妹,我该照顾你。”林昊焱神色肃然,回头吩咐小厮去准备马车。
林昊焱走在前面,皱眉看着越聚越多的人。
“诗诗姑娘上台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开始骚动,纷纷朝着里面的一间勾栏挤去。
那人口里的诗诗姑娘是西坡瓦肆的名伶,一把好嗓子,加上玲珑模样,但凡出场,栏里必是挤得满满当当。
冯依依被人群挤到一旁,身子贴住一处棚柱,无法前行。
见状,林昊焱赶紧挡在冯依依身前:“表妹,这边走。”
冯依依点头,跟着林昊焱身后出了瓦肆。
等上了马车坐好,冯依依才敢打开手心,里面紧攥着叠好的纸,用一条粉色发带捆着。那是方才拥挤之时,有人塞进她手的。
发带,正是桃桃小发揪上的那条,好似还带着孩子的奶香气。
打开纸张,上面短短两行字:要孩子,拿赎金来换……
冯依依狠咬一下嘴唇,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又看了一遍纸上字迹,寥寥草草,最普通不过的笔迹。
是绑肉票!
有地点,有时辰,但是只准她自己一人去,否则就再见不到桃桃。
冯依依久久静坐,最后默默将纸片收好,塞进袖中。
孩子,当然要救。
。
很快,到了定国公府与将军府定亲的日子。
早早地,林家已经开始准备,所有人换上新衣,前厅外的庭院中,摆了满满当当的箱子,各种采纳要用的物什更是放得仔细。
这个日子,林滦终于发话让乔氏出来,但是林苑依旧关在祠堂。
乔氏现在老实不少,甭管心里多想,嘴上再不敢提一句放林苑出来。现在看来,倒有些怕人宋家瞧不上林家。
吉时到,林滦夫妇带着世子林昊焱出发,前去宋家定亲。
林家这边开始准备宴席,采纳回来之后,晚上林家的长辈要再商议后面的大婚。因为是赐婚,又是公府世子,一切都要力求稳妥。
林家二姑娘、三姑娘陪了冯依依半日,说话总捡着小心地来,也不敢再提桃桃的事。
事情过去这么多天,孩子能找回来几乎不可能。大人的话总有那么点希望,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有什么指望?
“好像不会把所有定礼收下,会返回一些。”林二姑娘道,“大姐的时候就这样。”
林三姑娘点头,便也跟着说起来:“今日,大哥总能见到宋家姑娘了吧?”
她们姑娘家不能跟去宋家看热闹,不过从宋家回来的礼物中,确有她们的。这也是她们一大早上起来的期待。
“听我爹说,宋家请的证婚人是娄大人。”林三姑娘说到兴头上,张口而出。
二姑娘忙用手戳戳三姑娘,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累了,你们去看看吧。”冯依依只作不在意,伸了个懒腰。
两位姑娘道了声好,随后离开了淑园。
屋里静了,连着婆子婢子也全打发了出去。最近冯依依都这样,爱一个人呆着,知道她心情差,别人也不敢随意去打搅。
所有人都在前面忙碌,空荡荡的后院,冯依依换了一身普通衣衫,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踩上那条出林家的偏僻小径。
没错,这个特殊日子也是交赎金的日子。
冯依依算着时辰,偷着溜出了公府的偏门。
走到街上,租了一辆马车,冯依依塞了车夫几枚铜板,指指北城门。
坐上旧马车,秋风从窟窿眼儿灌进来。冯依依抱紧怀里的包袱,那里面有银子,有银票。
街上还和往常一样,人们行走,偶尔守备营的将士会骑马而过,吆喝着让路。
马车出了北城门,沿着官道往马蹄山而去。
车夫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抱着马鞭坐在车前板,回头看眼旧门帘:“安罗寺都已经封了,姑娘一个人去做什么?”
“还愿。”冯依依淡淡一声。
车夫甩了下鞭子,缩着脖子:“那地方造孽啊!”
冯依依何以不明白对方说什么?她也没想到会来安罗寺。
前两次她也按照地点去过,可是根本没有人。安罗寺这个地点是早上在她的早膳中发现的,小小的纸条夹在糕饼中。
到了山下,天已经暗下来,四下一片寂静。山上的黑松林密密压压,风过发出簌簌声,好像里面蛰伏着凶狠的野兽。
车夫一个大男人好像也生了惧意,提醒一句:“姑娘还是回去吧,莫要再上山。”
“谢过大叔,我一定要去。”冯依依抱着包袱,踩着上山的石阶。
车夫眼见劝不回,便摇着头回到车上,架了马车离去。
冯依依听着马蹄声远去,抬头看着引在黑暗中的安罗寺,今日这处地点可是真的?
寺中恶僧俱已抓走,无人清扫的石阶上,落了一层枯叶。脚底踩上,发出轻微脆响。
到了寺中,冯依依推开贴了封条的大门,走进寺院。
什么也没有,除了冷硬的夜风。
继续往里走,穿过整座寺院,最后到了后山的那处石洞。
隐秘的入口早被守备营破坏,光明正大的暴露在那儿,不大的洞口像是妖怪的嘴,狰狞扭曲。
冯依依四下看看,根本没有人。马车已走,她两条腿走不回京城,即便回去,也是城门已闭。
“呜呜”。
像是风擦过树梢的声音,又像是有人在轻声啼哭,瘆人得厉害。
冯依依站定,看着那处洞口。
“呜呜……”,细碎微弱的声音再次钻进耳中,她确定是从洞中传来。
冯依依扶着石壁,走进漆黑洞中。越往里走,那声音越明显,根本就是小儿的啼哭声。
“桃桃。”冯依依双手在黑暗中摸索,嘴里唤着。
也不知走了多远,摸着过了一道铁门,眼前豁然有了光亮。
冯依依下意识挡住眼睛,耳边是孩子清晰地哭声,嗓子哑了,又怕又委屈。
眼前是偌大的石洞,竟有一半马球场那么大,四下全是些铁笼,铁链。
洞顶,一条绳索直直垂下,吊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哭得声嘶力竭:“娘……”
“桃桃!”冯依依尖叫一声,慌慌跑去下面,仰头看着孩子。
离地几丈远,她够不到桃桃,急得直掉泪;而桃桃见了冯依依,也急得直蹬腿,可能被吊的时候久了,一张小脸憋成青紫色。
“别动,桃桃乖,娘在这儿。”冯依依压下喉咙间的哽咽,柔声安抚着。
她怕那绳索不稳,孩子摔下来。
“啪啪”,两记巴掌声突兀响起,在洞壁间格外响亮。
冯依依循声看去,就见着前面几丈外有人走出,洞里燃着火把,照着那人邪气阴狠的脸。
“孔深!”
孔深闲适的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着吊在顶上的桃桃,嘴里啧啧一声:“真可怜呐,不吃不喝就吵着找娘亲。差点儿我脾气上来掐死她。”
冯依依气得咬牙,原来根本不是绑肉票,根本是孔深一手报复:“你就只会对个无辜孩子下手!”
“别这样说,”孔深冷笑一声,上下打量冯依依,“你不是来了吗?这就是我想要的。”
冯依依深吸一气,抓紧手里包袱:“放了桃桃。”
“先等等。”孔深打了个响指,随后又走出十几个男人,上来就将冯依依围住。
其中一个,正是那赶马车的男人:“没有人来,就她一个,我回去路上都看过了。娄诏和林昊焱也都在宋家。”
冯依依一点都不意外,怕是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不然孔深不会露面。
孔深不慌不忙走到冯依依面前,回头还不忘嘱咐一声那拉绳的喽啰,别将孩子摔死。
面对迫近的人,冯依依往后退着,眼睛死死盯住孔深:“你想怎样?”
“我?”孔深指指自己,脸上是癫狂的笑,“我当然想怎样就怎样。你们想毁了我,还不准我动点手脚?”
冯依依后背撞上铁笼,冷硬的栏杆硌的后背发疼:“毁了你?不是你心思不正,先来害人!”
“闭嘴!”孔深冷喝一声,伸手钳上冯依依咽喉,一双眼睛狠狠瞪圆,“别以为我不知,冯寄翠那贱.人便是听了你的教唆,拿走我的钥匙。”
冯依依抡起包袱甩去孔深,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咳咳……”
孔深忽然手指一松,给了冯依依一些喘息,阴沉沉笑着:“你这样的美人儿哪舍得掐死你?该让哥哥们好好疼你。”
一群男人闻言,哈哈笑出声,说不出的狂妄,盯过去的目光也毫不遮掩的下作。
“呸,下作东西!”冯依依直接啐了一口去孔深脸上。
“下作?”孔深脸色深沉,嘴角疯狂抽着,“你们都觉得我下作,不把我当人看。那就看看,今天之后,娄诏还会不会拿你当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