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除了青帘外,其他三人皆愕然地抬起头。
前方,纪云汐一步步拾级而上,走得极稳。
吴惟安伴在一侧,时不时摸摸腰间锦袋,有些心不在焉。
步入正厅时,心不在焉的吴惟安忽而回了神。
厅内,有四名男子候着,每一个均是上等之姿,特别是最左边的那位,容颜上佳,气质缥缈如云,笑起来眉目含情。
一看,就是女人最爱的长相。
这人吴惟安虽然没见过,但他听过。
这是和怡红院同一条街的,街口那小倌馆的大红牌,鱼跃公子啊。
鱼跃四人朝纪云汐见礼,嗓音清亮,带着年轻男子的风味:“见过三姑娘。”
纪云汐微微一笑:“不用多礼。”
吴惟安霍然看向纪云汐,那双眼里,都是控诉之情。
纪云汐没理他,转身看向后头跟着的四位姑娘。
青帘也已抬起头来,她极为注意分寸,并没有直视纪云汐,而是避开了一些,余光不经意扫到旁边的人。
她目光忍不住一凝,神色微微愕然。
吴惟安低垂着眉眼把玩他腰间的锦袋,并没有任何回应。
纪云汐眉间微微一动,朝着青帘的方向,看了眼吴惟安。
宝福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八人的卖身契,她把卖身契递给纪云汐。
纪云汐接过,收回视线,走到一旁坐下。
吴惟安跟着坐下,青帘的目光忍不住跟了一会儿,意识到什么,又立马收了回来。
当年在江南,她十七,这位小她四岁,十三。
青帘亲眼见到他杀人,还不小心见到面罩滑落后他的长相。若不是她反应快,靠出卖城里几位大人家的消息,并且对月发了毒誓,躲过了一劫,她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当初,青帘其实还大着胆子,仗着自己年轻貌美,才艺一绝,妄想让这位带着她离开,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青帘直到今日,还能想起那日的画面。
她长于乐坊,生于乐坊,可她不想一辈子都在乐坊,供人取乐。
青帘当时虽然害怕,但她也不是寻常女子,隐隐觉得面前这人,绝对有能力带她离开。
机会向来转瞬即逝,青帘会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她朝他跪下,泪眼婆娑:“这位公子,求您带青帘离开此处。”
少年郎站在树荫之间,月色从上方洒落,落在他手里带血的刀上。
他歪了下头:“好处?”
那时候的青帘,是真的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好处?
江南多少公子少爷,都想得到她啊。
青帘轻声:“青帘愿以身相许,此后都是公子您的。”
他当即就笑了:“我比较爱财。”
青帘反应也快:“青帘手头有一千两,我还有很多首饰,出去当一当,也能当一些……”
少年郎轻叹了口气:“不够多啊,用了也就没了,又有什么用呢。”
而后,他话头一顿,说了一句“你是个聪明人。”,没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便离开了。
青帘确实是个聪明人,她向来爱惜生命,也知道对方是笃定她确实不会说才愿意放她一马。
她也知道,这种事情她只能烂在心里,这些年从未提过。
可不曾想,在这上京,她居然还能见到他。
“这是你们的卖身契。”纪云汐一张张看过,而后扔到一旁的桌上,看向厅中站着的众人,“从此以后,你们便是我的人。”
鱼跃公子在这上京城最久,他知道纪云汐是谁。
他也知道,如今开泰庄管各地宝物采购的人,就是从他们小倌馆里出去的。
一开始,那位前辈是负责在台上讲解拍卖的。
当时,不少小姐都冲着那位前辈来,硬生生把开泰庄的人气带了起来。
再后来,开泰庄发展越来越好,已经不需要靠美男美女吸引顾客了,那位前辈也显示出了他的才干,不再需要靠着皮相抛头露面。
如今,那位娶了妻子,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平和美好。
鱼跃隐下内心情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是,鱼跃全听三姑娘吩咐。”
其他七人中,也有几人知道这些事,当即跟着行礼。
青帘也是内心震动。
她到上京城不久,可她向来会为自己筹谋。
她和怡红院的刘妈妈这些日子处得不错,刘妈妈常说,她这怡红院的姑娘们,也有不少被赎身赎走的,但要说归宿最好的,便是被三姑娘赎走的。
而后青帘又特地去了解了这位三姑娘,知道对方是清远侯的妹妹,家世显赫,开蕴当铺和开泰庄,都是纪家的产业。
这当铺和开泰庄,江南各地可都有分店。
“我最近开了四家布庄,每家布庄都还缺一男一女帮我招揽生意。其实和你们先头也没太大区别,都要靠你们的容貌招人。”纪云汐不紧不慢开口,“你们可愿意?”
青帘猛地抬起头来,她和附近的几位姑娘公子对视了一眼,大家没有二话,直接双膝跪地。
他们这些人,毕生所求,便是离开那些奢靡之地,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纪云汐给的,恰恰是她们可望不可即的一切。
虽然都说靠脸,可青楼和布庄,完全是天壤之别。
“行,具体的会有人告诉你们。”纪云汐示意宝福把卖身契收起,从椅子上起身,留下一句话,“能走到哪一步,就靠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两人朝外走去。
吴惟安品了品她这一手,赞道:“云娘真真会算计人心。”
那些贵家小姐,早就想一见传闻中的鱼跃公子了。
可她们都爱面子,断断是不可能去小倌馆的。结果,纪云汐直接把人请到了自己布庄里。
而青帘姑娘,不少少爷公子也早就听说过她在江南的名号,很想见一面呢。
最主要的是,这两人,在欢乐场混迹这么久,都是最会玩弄人心,吃人不吐骨头的。
那些小姐公子进了布庄,钱袋怕是要不保了。
“不比安郎。”纪云汐看他一眼,“青帘我都是第一次见,你似乎早就见过了。”
“是啊。”吴惟安摸着锦袋,轻叹,“那鱼跃公子我也是第一次见,云娘你不知何时,都已经买回来藏在外头养着了呢。”
第57章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纪云汐这些日子都在物色四家布庄适合的‘高流量高颜值服务员’。
算下来,开这四家布庄前前后后花了她大几万银两,短期内是很难收回成本的。
可她当下的初衷,是不计一切成本抢兴乐布庄的客流和生意。
她参考的也是上辈子外卖刚入市场时,各大商家用低价抢人以及用流量明星带货的双模式。
兴乐布庄没了生意,就没有进账。没有进账,却一直有流出,必定会出现资金缺口。
出现资金缺口,邢家若不想布庄关门,就要将客栈那头的盈利填进布庄之中。
书中女主邢舒月,对家族亲情看得很重,她一定不会让兴乐布庄出事。
邢家当年靠布庄发家,客栈是后头才起来的。
兴乐布庄是邢家的源头,也可以说是信仰。
而邢家一直是五皇子的钱袋子,这钱袋子一瘪,五皇子府上养着的那群幕僚、武林高手、死士暗卫,以及布局的每一件事,哪一样不需要用钱?
钱确实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寸步难行。
这个道理,谁都懂。
这一件事上,纪云汐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布庄也将会渐渐走上正轨,她只要源源不断地往里砸钱,而后静观其变,看看那邢舒月打算如何行事,见招拆招便行。
若是对方想打价格战,纪云汐也奉陪到底。
就是不知道邢家,有没有那么大的资金量,烧得起多少钱了。
否则一旦山穷水尽,邢家不止没了布庄,客栈也保不住。
到时候她低价收购,岂不美哉?
上辈子纪云汐,就爱这么和竞争对手玩。
直到把对方玩死。
从未有人能真正知道她纪云汐手里,到底有多少钱。
心里头轻松了,身体也收到反馈,推迟了好几日的葵水在这天晚上悄然而至。
纪云汐睡眠质量一向不错,睡着后只要动静不大都能一夜到天明。
可今晚,半夜时分,她却陡然惊醒。
纪云汐的第一反应是,葵水来了。
纪云汐的第二反应是,吴惟安骗了她。
他双手环在她腰间,下巴抵在她发顶,把她当人形抱枕一样抱着,睡得正香。
背后这男人体温比她低一些,环在她腰间的手温凉如玉。
纪云汐安静躺着,在理思绪。
这些日子,她每日醒来,吴惟安早就起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被窝。
她以为是他上翰林院起得早,可他前天休沐,也难得起了个大早。
她一醒来,他刚好练功出了一大身汗回来。
那时纪云汐没多想,因为习武之人勤加练习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现在仔细想想,这么久了,他何时在早间早起练功过?他不都大晚上去他的粮仓拉着下属对打么。
吴惟安就不是个喜欢早起的人,他反而喜欢晚睡。
呵。
她不是没问过他,他怎么回答来着?
‘好像确实没有?’
‘没太注意?’
男人的劣根性啊。
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欢,有投怀送抱都不会拒绝。
更何况,纪云汐长相身材都是上佳。
不过小问题罢了,纪云汐也不是很在意。
毕竟他们已经是夫妻,纠结这些小事也未免太过矫情。
纪云汐曲起手肘,往后戳了戳他。
吴惟安睡得懵懵懂懂,眼睛都没睁开,下意识把人抱紧了点,呓语道:“怎么了……”
他手一收紧,压到了她的小腹,纪云汐便感觉到了葵水的来势汹汹。
她蹙眉,加大力道往后捅了下,冷声:“松开。”
吴惟安刷地一下清醒。
他立刻松开了双手,身姿轻快地往旁边一滚,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他轻咳了一声,本想解释几句,但想想,他这夫人不傻,解释也不过欲盖弥彰。
吴惟安索性闭嘴闭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纪云汐从床上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身下,感受到了一手滑腻。
床果不其然沾上了血,这让她心情变得很差。
每次姨妈期间醒来,发现衣服和床都沾上姨妈血,是纪云汐认为最糟心的事。
她冷着脸从床上爬起来。
吴惟安很高,人躺在床上,刚好摊成一长条,从床头到床尾。
纪云汐如今已经习惯了这条人的存在,黑暗中也能精准从他身上跨过去,下了床,打开床脚的一个暗格,从里头拿出一颗鸽子大的夜明珠。
周遭黑暗被驱散,纪云汐走到衣柜旁,拿了件干净的寝衣和类卫生巾物品,出了门。
这期间,吴惟安一字未说。
他能明显感觉到她情绪不佳,似乎有些暴躁。
房内重新恢复黑暗,黑暗之中,吴惟安睁开双眸,单手托着头,兀自纳闷。
这整得哪一出?要和他分房睡?至于?
她当初不是还说挺想怀上他的孩子的?
他正想着呢,宝福带着一众丫鬟忽而开门进来。
夜明珠照亮了房内,宝福走到近前停下,福了福身,语气依旧阴阳怪气:“姑爷,劳烦您起身,小姐喊我们换寝具。”
吴惟安轻佻了下眉眼。
分床睡还不行,还要把她的寝具也带走?
他叹口气,认命地起床。
这刁奴对他虎视眈眈,怕是再不起,她就动手了。
这些日子,吴惟安也看出来了。
纪云汐基本上不怎么管下人,只要他们把手头事情做好。
而且,她对宝福这丫鬟,更是宠得不行,宠女儿似的。
库房钥匙她都给了宝福,她之前给他的那些银两,都是找宝福要的。
算了,他不和头脑简单的刁奴计较。
吴惟安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空茶杯。
忽而,他眼神微微一凝,落在被丫鬟们换下来的床单之上。
那里有一团血迹。
吴惟安轻嗅了下,果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武功高强之人五感一向极强,但在熟悉的环境之中,会因为本人放松警惕,而下意识忽视。
吴惟安蹙眉低头,指尖轻扣桌面,神情晦暗不明。
换好干净衣裳的纪云汐从外头进来。
丫鬟们还在铺新的寝具,纪云汐朝吴惟安看了一眼,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一起等。
吴惟安神色正常地抬起头,有些好奇地问:“你来葵水了?”
纪云汐:“嗯。”
吴惟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她和平常无异,除了脸色稍许有些苍白。
纪云汐毫不示弱地看回去:“有事?”
吴惟安是真心发问:“你不疼吗?”
这个问题,他好奇很久了。
两人成婚已快四月,他差不多摸清楚她来葵水的规律。这个月确实晚了些。
纪云汐:“不疼。”
吴惟安若有所思:“这样。”
纪云汐看向他:“怎么,你见谁疼过?”
吴惟安垂眸:“偶然见过,没什么。”
纪云汐轻嗤了声。
她想了想他的为人处世。
若是没有必要,他应该不会花精力去在意这些无关人等的细节。
像他们这些人做事,向来无利不起早。
纪云汐随口猜测:“你不会趁着人家来葵水之时,痛下杀手罢?”
吴惟安将空茶盏放好,伸手拿了茶壶,倒了杯水,本想递给她,但递出去前意识到水是凉的,他索性自己喝了,语气真诚道:“我怎会做这种事?这也太没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