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钱,那妇人的火气就下去了,没了火气她反倒红了眼圈:“说起来不该接这钱,不过我也没办法,我家的小子生了病,每日里的药钱最少都要一百文,我一天挣不到钱,他就一天没有药吃。”
妇人抹了把眼泪,对哭得一抽一抽的:“他已经咳了百十天了,大夫说凶险得很,我不敢给他停药,刚才是我急了,吓着你们家孩子了,我给你们也赔个不是。”
妇人草草行了个礼,就忙忙地转身招揽生意去了,元娘子转头一看,麻桃的眼泪跟急雨一样,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元娘子被吓了一跳,拉过麻桃检查她的身体:“疼得这么厉害?她打你哪儿了?”
“不是疼的。”
麻桃哽咽难言:“我是替那婶子难过,她家的孩子都病了百十天了,她手里没钱,心里定然也是怕的,真是苦了她了。”
元娘子嘴都被麻桃给惊歪了:“你心是真好,人家刚刚还对着你又掐又打,你身上的红肿还没下去呢,倒开始心疼起她来了。”
麻桃也不吱声,红着眼圈掉了会儿泪后期期艾艾地跟元娘子道:“娘子,你能不能借我些钱?”
元娘子眉头挑了挑:“你要钱做什么?”
麻桃跟着元娘子同行的第一天晚上,元娘子就趁她熟睡之际坚持过她的行囊,麻桃是真真正正的身无分文。
这姑娘没钱是没钱,她也不享受,吃喝穿戴她是一概不在乎,快要露肉的破衣烂衫她能穿,不见一颗麦粒豆子的野菜汤她也能喝,这么一个人突然开口要借钱,元娘子好奇得不行,就想知道她拿了钱想要干什么。
“那大婶太苦了,她家的孩子也太可怜了,生了这样重的病,也不知能不能治得好,我想找娘子借些钱,帮衬那大婶一把。”
元娘子的嘴真的被麻桃给惊歪了。
就算那大婶家里有病人确实缺钱,可她刚才在麻桃给人搓背时既不出声阻止,也不找麻桃协商,上来逮住人就往死里打,所作所为也太过分了点儿。
要搁元娘子遭那大婶这么对待,别说资助她了,不寻机报复回去就算她善良了,可麻桃竟然对那大婶打骂她的事情毫不在意,借钱都要去相帮她,这胸襟,真圣母也比不上。
元娘子虽然觉得麻桃的行为很不可理喻,不过毕竟麻桃是她看好的苗子,麻桃开口了,她轻易也不愿拂了麻桃的面子。
只要她能把麻桃带回到楼里好好培养一番,再有自己坐镇带着,想必要不了多久她就红了,只要她红了,多少银钱挣不来?不差现在这一点点的投资。
话虽如此,元娘子也没多给,只数了三百个青钱给了麻桃,麻桃接过来,一个都没留,一转手全都给了那大婶。
大婶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要跪在地上给麻桃磕头。
麻桃羞羞怯怯地拦住了大婶,元娘子一边儿给自己搓灰,一边儿若有所思。
救助了那大婶,元娘子带着人继续上路了,他们快马加鞭赶了十几天的路,虽然还没进入中原腹地,离北地却早已千里百远。
远离了案发现场,谅那些胡人也不至于追到这里,元娘子的胆子就大了,遇到城池敢进了,晚上也敢住店了。
一路上不走那荒僻的小道了,沿途遇上的除了野鸡兔子外开始有人了,麻桃的善心有了发挥的余地,她一行走,一行按自己想法做好事。
要么帮客栈的老板烧火洗碗,要么帮一同住店的旅人缝补浆洗,路上遇到背着柴火赶路的行人,她都要央着元娘子捎带人家一程。
拜骊山老母的术法所赐,麻桃帮了人后每每都觉得身心舒畅,哪儿哪儿都得劲儿,因此她很热衷于做好事。
而元娘子也惯着她,为了让麻桃把一件好事儿做得有始有终,她甚至能在一个地方一停两天。
元娘子肯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心善,而是她另有打算。
在余杭的烟花之地,每日里都有姑娘开始挂牌接客,有些姑娘一出道就艳名远播,几乎天下皆知,寻芳客想要一亲芳泽,不但要耗费大量的钱财,还要付出时间和精力,有时甚至要付出自己的文笔和才气。
骚人墨客和达官显贵们越捧,姑娘的名声越隆,名声越隆,身价就越高,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而另一些姑娘,姿容才情并不逊色,可从挂牌接客到年华老去一直默默无闻始终出不了头,扎扎实实卖了几年皮肉挣的银钱甚至都不如那些名女支们赴一场宴请挣得多。
青楼行业的资深从业人员元娘子看来,这些姑娘们缺的,就是那一点点儿的运道和名气。
运道这个事儿不好说,可名气却能够实打实地捧起来。
为了提高精心培养的姑娘们的身价,青楼也会在姑娘挂牌前多方宣传,让前辈带一带,找熟客捧一捧,人多热闹的时候亮个相,千方百计地为姑娘扬名。
烟花之地姑娘多竞争大,想要扬名立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既如此何不反其道而行,把姑娘的名声扬起来再让她进楼子呢?
元娘子心里一升起这个念头,就再也没能压下去了,这几天她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儿。
前几天麻桃救助了一个摔断胳膊的孤老婆子,这老婆子会摔断胳膊,是因为她偷了挑担卖货的小贩一把剪刀。
这年头但凡是铜铁打制的东西一律都贵,一把剪刀可不算便宜,小贩发现老太婆把自家的剪刀摸走了,气得挑着担子玩命地追,把老婆子撵得慌不择路一脚踏空摔断了手腕子。
老婆子估计是个惯犯,一群人围观纷纷骂她活该,连一个肯帮她说句话的人都没有,老婆子抱着腕子瘫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羞的,颤颤巍巍半天没能爬起来。
这种时候自然是少不了麻桃的,麻桃过去把老婆子搀起来,借了元娘子五十个钱,把老婆子送到了医馆里让大夫帮着包扎了伤处,又拿了一副药,才搀扶着老婆子回了她家。
老婆子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温暖了,她激动得连连夸麻桃人美心善怜贫惜弱,只有天上下凡的仙子才可堪比拟。
老婆子的话点醒了元娘子,麻桃本就是个见人就帮的性子,若是把她打造成至美至善的下凡仙子形象,以后倒是不虞她会翻车。
麻桃气质空灵长相脱俗,本就自带一股圣洁的仙气儿,再等三四年五官长开了好好打扮打扮,充作下凡的仙子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能把下凡的仙子搂在怀里亵玩,是多少男人的梦?
只要把麻桃掌握在手里,以后何愁挣不到钱?元娘子只要想想就激动得不行,
元娘子盘算好了自己的计划,开始对麻桃热衷于做好事儿的行为听之任之,只拿“我们人多消耗大,前方路途遥远,盘缠紧张”为由,控制了麻桃借钱的频率和数量。
好事儿要做,名声要扬,钱却不能花得太多,这点儿分寸麻桃没有,元娘子可不缺。
她们一路南下,倒是沿途也给麻桃博了个不小的名声。
麻桃觉得目前的生活再美好不过了。
虽然是在路上,可只要她遇到有了困难的人,都能上前去帮上一把。
尽管每次借钱元娘子只肯给她一点点,可元娘子却很赞同她去帮助别人。
哪怕亲眼看到她把借来的钱全送人,元娘子也不过是微微一笑淡然处之,她从来都不像她阿爹麻秋一样,一听她把钱物财货送人,就唠叨着胡乱发脾气。
一路上麻桃只觉得哪儿哪儿都顺心,哪儿哪儿都好,唯一让她不快的,大概就是那八九个小胡女了。
这些胡女都是元娘子深入草原上的部落里仔细打探过后才选定的目标,她们大多数都不会说汉话,也不仰慕汉人的文化,更不想跟着元娘子下江南。
要是没有绳子拴着,也没有见天提着刀跟她们一起窝在车厢里的俩护卫,这些姑娘们估计早跑了。
元娘子费尽心血才弄来的好苗子,若是走脱一个必然是莫大的损失,因此她叫这俩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这帮胡女,防止她们寻机逃跑。
这帮子胡女年纪还小,远远不到能让人怜香惜玉的年岁,因此那俩护卫待她们是格外粗暴,一路上她们没少挨打。
麻桃可是连老鼠兔子山鸡的命都要护着的人,更何况是活生生的小姑娘们呢?只要保镖对着这些姑娘动手,麻桃肯定是一句话没有,扑过去就直接就开始当肉垫,一来二去的,竟然数麻桃挨打最多。
虽然元娘子从来直接说过她掳掠这些小姑娘们有什么用,可八九个孩子毕竟不是个个都像麻桃那么傻白甜,被掳掠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她们非常清楚。
胡人姑娘们恨出面哄骗他们的人贩子元娘子,更恨每日里都要打骂她们的护卫,
在护卫看不见的时候,她们盯着护卫的眼神简直能充作刀子使唤,恨不得拿眼神就把这俩护卫全都给扎死。
她们的机会很快就来了,然而让这群姑娘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大好的局面,被一心维护她们的麻桃破坏的一干二净。
第118章 心地善良的小仙女12 我诅咒你
元娘子有意让麻桃早早把名号打出来, 因为她存了后半辈子靠麻桃吃饭的念头。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元娘子算是看出来了,麻桃这姑娘的思维异于常人,只要用对了方法, 把她搓圆捏扁完全不是问题, 元娘子根本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控制不住麻桃。
为了帮助麻桃做好事打名声, 元娘子虽然没干活儿, 可却拿了钱出去, 钱不多,就那么少少的一些些,毕竟也算拿了不是。
施恩就要图报, 元娘子存了让麻桃好好报答她的念头,因此拿钱给麻桃的时候既不像麻秋那样抱怨连连, 也不像麻秋那样不情不愿,这钱她出的干脆利落,然而出完钱,她却总要声情并茂地诉诉苦。
诉自己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长大的艰难,再诉年纪渐长却老无所依的凄苦,只诉自己的难处。
元娘子有一副欢场里练就出来的好口才, 装可怜博同情是她的拿手好戏, 麻桃本就感激她的资助,又被她这么一说一诉,感激涕零之下赌咒发誓要给元娘子养老。
她为了帮助别人,花了元娘子的养老银子,她替元娘子养老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吗?
时人重诺,可没有把誓言当屁放的习惯,麻桃既然发了誓,那就必然会守诺。
元娘子不过略施小计, 就把麻桃捏在了手里,她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
麻桃答应了要给她养老,那总要有个名目,元娘子拉住麻桃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要收麻桃做干女儿。
麻桃花了元娘子的养老银,又被她三言两句说得满腹都是歉疚愧意,因此不管元娘子说什么,她都无有不从的,俩人对天上了一炷香,亲亲热热以母女相称,关系更胜从前。
现在麻桃等于是元娘子的摇钱树了,她以后红不红,身价银子几何,关系到元娘子的养老钱是否丰足,因此元娘子对于推麻桃出道更加上心。
元娘子在青楼里见多了恩客或是老鸨们捧姑娘的手段,对于如何替人扬名很有几分心得,在她的努力下,麻桃“下凡仙女”的名号也闯出了几分名声。
拜元娘子不遗余力地努力所赐,麻桃的名头传播的范围还不小,最起码她们走过的这一路,少有人不知道麻桃仙子人美心善的。
秦意岚一年前从当阳城南下姑馀山的时候走过这条路,她一路铲女干锄恶,绞杀匪徒,留下了侠女麻姑的赫赫威名。
不过一年,一个打着“下凡仙女”名号的麻姓女子又出现在这条路上。
“麻”又不是个大姓,不管这位下凡的仙女跟去年的那个麻姑是不是一个人,总归她们俩绝对有渊源。
受了秦意岚的恩惠想要报恩的,挨了秦意岚的刀想要报仇的,这条南下的路上挤满了跟秦意岚有恩怨的人。
仇恨应该是比恩惠更令人具有行动力的。因为最先找上她们这一行的,是个跟秦意岚有怨的。
“花豹子”于通原名司马通,是河间王司马颙的幼子,这位小王爷自小习武,身手很是不俗。
司马颙因为在跟羯人的大战中败北,被他的皇帝侄儿一声令下砍了全家人的头。司马通因为在外习武没有住在家中,才得以幸免于难。
司马通得知他的全家老小都被自己的皇帝堂兄杀了头,气得当即改了母姓扯了反旗。
于通反了之后立刻展开了对皇帝堂兄的报复,他要血洗邺城。
秦意岚彼时正从邺城路过,闻言勃然大怒。
柿子专拣软的捏是什么毛病?要报复找你的皇帝堂兄去呀,欺负一城百姓妇孺是几个意思?
她漏夜潜入营中,要刺杀于通。
于通为了防备他的皇帝堂兄派来的刺客,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秦意岚找不到于通,就把他辛辛苦苦招揽的一众班底给屠戮了个干干净净。
秦意岚的凶残手段传出去震慑了一众人,别说什么有识之士了,就是酒囊饭袋也不敢再去投靠于通了。
没有将领谋士来投靠就拉不起班底,没有自己的班底,靠什么争霸天下逐鹿中原?凭他自己能领多少兵?能杀多少人?
于通被秦意岚这狠狠一刀给捅得跌落了凡尘,再也没有能力用血洗一座城的手段来报复他的皇帝堂兄了。
堂堂王爷之子,被一个女游侠儿逼得只能领着几个心腹家将侍卫落草为寇。
于通对“侠女麻姑”恨之入骨,恨不得生痰其肉。
秦意岚离开邺城之后就直奔姑馀山窝在山中开始修行,还没有闯出后来那偌大的“麻姑仙子”的名头。
于通想要报复,却遍寻不着这个叫麻姑的女游侠儿,此时听说这条路上又来了个姓麻的“下凡仙子”,于是他怀着一腔杀气下了山,要看看这位麻姓女子是何方神圣,跟那位麻姑有没有关联。
元娘子的俩护卫不过是青楼里的打手,对付普通人没问题,对上于通带领的家将护卫可是丝毫胜算也无,眼见这群人气势汹汹而来,他俩吓得直接丢了武器,跪地投降了。
投降了就可免一死,不过活罪还是难逃。
于通的护卫为防他们是假意投降好借机暴起发难,给这俩护卫包括车夫都来了个三刀六洞——在他们的一条大腿和两只胳膊上各扎一个透明窟窿,彻底废了他们的战斗力。
这血腥的一幕把元娘子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一群胡人女孩儿也瑟缩如鹌鹑般挤在破车厢里一动不敢动。
于通把瑟瑟发抖的麻桃揪出来,跟记忆中那个恶魔般的女子反复比对过后,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失落地叹了口气:“一点儿都不像。”
感慨完之后于通又亲自细细地审问过麻桃和元娘子,他确定了一件事,眼前这位“下凡仙子”跟那个让他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的女游侠儿没有丝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