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雪依哭的可怜,伏绫忍不住道:“聂慈,你说金丝是用来掩盖瑕疵的,能否拿出证据?要是连证据都拿不出来,就不要再咄咄逼人了。”
聂慈继续写道:【麻烦把玉像放大一些。】
制片人明白,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很容易变成直播事故,因此他只能按照聂慈的指令,将屏幕上的飞天像放大。
为了展现出非遗技艺的精妙之处,在筹备《寻遗》的过程中,节目组特别购置了最先进的设备,大屏幕上的玉像与肉眼所见无任何分别,说是纤毫毕现也不为过。
玉像眼角至颊边有数道道浅浅的线,仿佛是刻意勾勒出的发丝,但聂慈却知道,其中那条不甚起眼的白线,是雪依无法掩盖的谬误。
【这条白线是裂纹】
雪依用力抠住掌心,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惊愕与恐慌,聂慈不是不擅雕刻吗?为何能一眼看穿玉像的裂纹?
“那是玉像的鬓发,跟裂纹没有任何瓜葛,聂小姐说笑了。”
雪依擦干面上的泪痕,声调温温柔柔,与聂慈的淡漠锋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笑死,聂慈的眼睛要是没有用,可以捐给需要的人呢】
【身为一名雕刻师,居然连玉像的鬓发都分辨不出来,我要是她,肯定立刻收拾包袱转行,这也太不专业了!】
【雪依是雕刻界难得一见的天才,就算飞天的雕琢难度极高,她也不可能犯错,天才与凡人之间的鸿沟,聂慈不会懂的,才会一再胡搅蛮缠】
【聂家本就因为人丁凋敝而淡出雕刻界,没想到还被聂慈牵连了,当着全国观众的面丢尽了脸面,要是聂家先祖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被气出个好歹】
【话不能这么说,聂慈根本不是聂家的骨血,不过是恰巧被收养的孩子而已,还是趁早放弃雕刻,跟自己和解吧】
副导演坐在台下,看着不断划过的弹幕,面上勾起一丝冷笑。
聂慈不是嚣张吗?居然胆敢污蔑雪依,都不用魏家出手,那些义愤填膺的网友就能彻底断送她的未来。
a大教授咳嗽一声,道:“演播厅内的光线太过晃眼,也许是聂小姐看错了也说不定,主持人还没介绍聂小姐的作品呢。”
主持人刚想开口,聂慈再度落笔:【我从未见过蔓延至喉间的鬓发。】
那尊玉像依旧在大屏幕上,聂慈往前走了几步,指尖顺着那条白线往下滑。
齐淮直勾勾的盯着屏幕,突然拍了下面前的桌板,“聂慈所说的白线确实存在!”
伏绫侧过身子,忍不住提醒:“刚才雪依小姐解释过了,白线是飞天像的发丝。”
齐淮摇了摇头,陡然站起身子,三两步来到了聂慈面前,补充道:“如果是雕刻出的刀痕,应当与玉石的颜色别无二致,但这条白线色泽极浅,乍一看可能不太明显,细细观察之下,便能发现这是玉料内部产生的裂纹,只不过雕刻者的水准不浅,恰巧用图案掩盖住了瑕疵。”
聂慈挑了挑眉,没想到身为爱豆的齐淮竟然对玉雕如此了解。
此时此刻,雪依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她两腿虚软,若不是靠着意志力强撑,势必会摔在地上。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主持人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如雪依小姐亲自将金丝拆卸下来,造成的一切损失由我承担,如何?”徐宿年淡声开口。
雪依勉强挤出一丝笑,她摇了摇头,“徐先生说笑了,拆卸金丝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与您并无瓜葛,就算玉像不慎损坏,也是我们雪家自己的事。”
说话间,雪依缓缓走到玉像跟前,摄影师将镜头对准她的双手,仔细拍摄,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到了这种关头,雪依出奇的冷静,她心知,为了维系自己的形象,即使毁了这尊飞天神女,也不能让玉像的瑕疵暴露在众人眼前。
有了决断后,她的眼神愈发冷凝,就在雪依准备装作被桌角绊倒之际,一双手突然钳住了她的肩膀。
雪依回过头,正好对上了女人清艳昳丽的面庞。
那双明澈的杏眼仿佛在嘲讽她。
雪依深吸一口气,握着铁钳的手在不停颤抖,她缓缓将铁钳送上前,掰断了第一根金丝。
金丝是缠绕在玉像脖颈处的,只要开了口子,接下来一圈圈解开即可。
聂慈站在身畔,雪依也不敢再搞什么小动作,生怕被后者发现端倪,届时更不好收场。
随着金丝的减少,观众震惊的发现,玉像的头颅竟轻轻晃动起来,这幅画面委实诡异。
雪依已经想好了说辞,她苦笑道:“金丝与玉像的脖颈挨得极近,方才钳断金丝时,我用的力气过大,铁钳敲击玉面导致崩裂,毁了这尊飞天神女。”
没有了金丝的固定,玉像的裂纹无从遮掩,仿佛一道道藤蔓盘踞在神女身上,看起来尤为诡异。
“我早就听说玉雕娇贵脆弱,没想到仅是拆卸金丝这样的步骤,便毁了这尊令人惊艳的作品。”伏绫不由叹息。
【卧槽!怪不得雪依不同意拆卸金丝,原来会对作品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吗?因为聂慈轻飘飘的几句话,三百万就没了!】
【我真恨不得提刀砍了聂慈,就算她嫉妒雪依,也不该使出如此肮脏的手段,这尊飞天像比先前的獬豸还要出色,可以说是本世纪以来最优越的玉雕作品,偏偏却毁于人心,简直太讽刺了!】
【那个,我觉得不太对啊,雪依说是铁钳磕碰了玉像,才导致崩裂,可是磕碰造成的痕迹,不会是蛛网状的裂纹】
【前面那个是聂慈的水军吧?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真恶心。雪依干脆退出节目吧,皓月女神不该受这种委屈】
身形挺拔的青年不急不缓地走到玉像跟前,问:“雪小姐,你方便告诉我,铁钳究竟磕到了哪里吗?”
对上青年隐含怀疑的眸光,雪依心里无比委屈,她指了指玉像的喉间,那处正是裂纹最密集的地方。
“就是这里。”
“是吗?”
雪依不敢与徐宿年对视,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当她瞥见聂慈那张脸时,忽地生出祸水东引的想法。
只听她一字一顿道:“我的飞天像已经毁了,能不能看看聂小姐的作品?”
聂慈轻轻颔首,摄影师便走到三号工作台前,镜头正对着那块一寸见方的玉牌,这块玉料通体青碧,澄澈的有如琥珀一般,但最令摄影师震惊的不是玉料的好坏,而是上面雕刻的图纹。
热闹的坊市间人头攒动,有人摆摊,有人叫卖,甚至还有人经过形态古朴的桥面,与扁舟上的渔夫谈笑风生。
摄影师怎么也没想到,刚才那些不自然的起伏与线条,竟会构成如此精致的图案,他将画面放大,想要找出其中的瑕疵,却发现这块玉雕愈放大,愈巧妙,甚至连游人的神态都格外灵动,用鬼斧神工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想不出名字啦的营养液~
第118章 哑巴玉雕师(十八)
原本雪依脸上挂着温柔甜蜜的笑容,随着镜头的移动,她只觉得有股寒意在骨髓里四散开来,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整颗心坠入到无尽的惶恐中。
不可能!
聂慈接触玉雕的时间有限,怎么会雕琢出完美无缺的作品?
雪依狠狠咬住舌尖,希望能够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可惜那股锥心的钝痛以及唇齿间的血腥味,却在不停提醒她,所见的一切皆为真实,聂慈的雕刻水准已经远远超过普通匠人,甚至也超过了她。
主持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怔怔的望着聂慈,完全没想到这个身体残缺的女人竟有如此出众的天赋。
难道聂慈方才不是在伺机报复雪依,而是真发现了飞天像的瑕疵?
这样的认知让主持人面皮涨得通红,但《寻遗》的直播还在继续,她冷静了半晌,强行按捺住激荡的情绪,问道:“聂小姐的作品委实惊艳,您是怎么在一寸见方的玉牌上,雕琢出如此繁复的景物呢?”
【玉牌的雕刻技法名为薄意,与绘画相近,只要使出恰当的力道,以刀作笔,就能在玉牌上完成画作】
伏绫浑身僵硬,慢吞吞的看向徐宿年,哑声道:“要是我没听错的话,徐先生说过,聂慈是您见过最有天赋的雕刻师,难道你们认识?”
徐宿年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做解释,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大屏幕上,眸底的欣赏之色几乎快要满溢而出。
【妈诶,本以为聂慈是个青铜,谁知道竟然是王者,这反转也太精彩了】
【那块玉牌的精巧,堪称世所罕见,我敢保证,雪依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前面那位水军不要恶心人,雪依妹妹雕刻的飞天像也不差,要不是被有心人给毁了,脖颈处生出层层裂纹,艺术价值肯定比一块普普通通的玉牌强得多】
【雪依粉还真是眼盲心瞎,刚才大家看的清清楚楚,飞天像上的金丝是雪依亲手拆卸的,与旁人并无瓜葛,快别碰瓷了!况且要是聂慈没撒谎的话,飞天像本就是残次品,就算用缠绕的金丝遮掩,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邻国还真是上不得台面,随随便便就将一名雕刻师称为“皓月女神”,没曾想皓月女神被一个小学没毕业的文盲吊打,真是笑死人了!】
“各位观众,四件非遗作品已经显示出来,大家可以通过直播间的链接进行投票,甄选出最具代表性的佳作。”
主持人话音将落,芦柑tv的直播间便出现了明显的投票通道,数以万计的观众涌入其中,大屏幕上的票数也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暴涨。
过了整整三分钟,主持人拿到了后台统计的投票结果,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扬声道:“今天五名非遗传承人都展现出传统文化的惊艳与震撼,我代表《寻遗》节目组宣布,得票最高的选手是——”
“聂慈!”
听到自己的名字,聂慈的神情没有太大的波动,她冲着台下观众颔首致意,随即按照节目录制的流程,将玉牌的投影留给《寻遗》,作为这档综艺的标志。
直播结束以后,内场的观众全部散去,雪依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原地。
副导演抹了把脸,三两步走到女人身边,耐着性子劝道:“雪依小姐,聂慈之所以获得那么高的票数,完全是投机取巧所致,你不必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日后超过她的机会多得是。”
“超过她?”雪依冷笑一声,如今在众人眼里,她竟然连一个残废都不如吗?
雪依闭了闭眼,心底翻涌着浓浓不甘,要不是聂慈从中作梗,强占了雕刻笔记,她的技艺绝不可能胜过自己!
雪依踉踉跄跄的离开演播厅,此时魏叔延就守在门外,看到面色苍白的女人,他心疼得无以复加,赶忙将她抱在怀里。
“依依,你别难过,有我在。”
魏叔延爱慕雪依多年,自然了解她的脾性,也知晓她有多好强,这次输给聂慈,对雪依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恐怕她很难迈过这个坎。
雪依扑簌簌掉着泪,她用力攥住魏叔延的手,眼底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哽咽道:
“叔延,你去求求阿姨,让她把雕刻笔记借给我,好不好?打从有记忆那天起,玉雕就一直陪在我身边,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我的理想、我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雕刻上,要是梦想被毁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瞥见雪依苍白的脸色,魏叔延吓坏了,连忙保证道:“依依放心,我会想办法拿到雕刻笔记。”
雪依扯了扯唇角,依偎在青年怀中,眸光变得愈发阴鸷。
聂慈和《寻遗》节目组的合同只签了一期,第二期播出以后,她便正式退出了录制。
这会儿聂渔晓待在家里,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忙不迭的打开门,“姐,你终于回来了!”
聂慈抿唇笑了笑,将雕琢好的玉牌放在工作室,而后从冰箱里取出之前烤好的布丁。
聂渔晓手拿汤匙,敲碎布丁表面的焦糖,慢慢尝了一口,浓郁的奶香和极淡的甜味在舌尖融化开来,偶尔还能咬到零星的焦糖碎屑,滋味比外面的甜品店强出无数倍。
“姐,布丁也太好吃了。”
聂渔晓正吃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瞥见那串没有保存过的陌生号码,她面色一冷,直接按下挂断键。
聂慈很了解养妹的脾性,只看她的反应,便能猜出更换号码打电话过来的人是魏叔延。
【他找你有什么事?】
想起魏叔延前世的所作所为,聂慈不由拧了拧眉。
“还能有什么?就是为了雕刻笔记呗,也不知道雪依给他灌了多少迷魂汤,居然愿意拿出一百万,买下雕刻笔记的复印件,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聂渔晓对这个哥哥没有半分好感,甚至希望魏叔延不要出现在母女三人面前,搅扰她们平静的生活。
聂慈低垂眼帘,要是她所料不错,先前在演播厅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粉碎了雪依的理智。
雪依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疼爱与赞美当中,她看似温和,实际上却尤为倨傲。像她这种人,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只会将原因归结到外物上。
譬如聂家的雕刻笔记。
平心而论,聂慈确实从笔记上面了解到不少雕刻法门,但她进步飞速的原因却不止于此,前世的绘画功底、捶打铁块的力道、烹饪菜肴时对火候的掌握,方方面面积累的经验,才是她得心应手主要因素。
可惜雪依眼里根本看不见这些,她已经陷入了执念,就算得到雕刻笔记,依旧无法如愿。
“这件事我还没告诉妈妈,不知道姓魏的会不会联系她?”
【应该不会,妈妈不想跟魏家有丝毫牵扯,这一百万看似很多,若是收下的话,恐怕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聂渔晓不住点头,显然也觉得聂慈的话很有道理。
接下来的几天,魏叔延一直没能等到聂渔晓的回复,眼见着雪依一日比一日焦灼,整个人消瘦得厉害,他再也顾不得别的,完全将血脉亲缘全然抛在脑后。
他找了几名混混,让那些人绑架聂渔晓。
雕刻笔记珍贵不假,却比不过聂渔晓的安危,相信聂南舟和聂慈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让自己为难。
魏叔延不断安慰自己,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想伤害亲生妹妹。
心里作出决定后,魏叔延从犹豫逐渐转为了坚定,他瞒着雪依,先派人跟踪聂渔晓,等确定后者每周五都会经过一条荒凉的小巷后,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小混混的头目,示意他们尽早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