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那个男人是察觉到悟了,所以才直接离开的。
想到这里,夏油杰眉头不松反紧。
能提前那么久察觉到悟的到来......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
另一边。
公寓沙发上,鹿伏兎砂糖正乖巧地贴在小孩儿脖子上,小心翼翼听着阳台上甚尔的动静。
那通电话来得很急,甚尔只看了眼,就先将她和惠搁置在了沙发上,去接电话。
希望是立马让甚尔出门的急事!
鹿伏兎砂糖聚精会神地偷听着,顺便在心底祈祷。
这样一来,甚尔就再也没空计较她哄着惠出门的事了。
心虚地眨了眨眼,鹿伏兎砂糖心里很是没底。
甚尔对她很好,甚至可以用“宠”来形容。近四年的时间里,对她基本上有求必应。
她喜欢花,所以阳台的玻璃暖房里,一年四季都开满了各种各种的花。常见的,珍惜的,便宜的,昂贵的......
只要她喜欢,就一定会出现在暖房里。
诸如此类的事多不胜数,所以在某段时间内,她才一直觉得自己是亲生的,惠是捡来的。
不过,只有一件事,甚尔不会放任她。
那就是——
她不能离开他所划定的安全范围内。
具体而言,就是甚尔在的时候,她可以趴他身上,去任何地方。而甚尔不在的时候,她不能离开这间公寓。
这件事或许对正常人类来说,是很难受的事。但对于她这种咸鱼咒灵而言,她还巴不得。
不用干活就能躺,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所以除了这一次,她从来没有在甚尔不在的时候出门过,更何况是带着惠。
咽了咽口水,原本软踏踏窝在小孩儿脖子上的咒灵直接蹿上了海胆尖,支棱着大半身体,微颤的模样,和前方幕布上正播放着的印度养蛇人手下晃悠的王蛇无比相似。
“......盘星教?”
陌生的名词隐隐传入耳中。
“天元......无所谓......我只想得到我要的东西......”
“时间......地点......”
甚尔的声音顿了顿,随即余光扫了眼室内,“我接了,还有事,之后再说。”
说完,挂断电话,进了客厅。
鹿伏兎砂糖听得断断续续,也没听个明白?<腥嗣嫖薇砬榈墓矗厦Υ有⒍飞匣拢郧傻毓以谙赶傅牟弊由希八馈?br/>
但有些事,明显不是靠撞死能混过去的。
下一秒,她只觉得身下小孩细腻软嫩的皮肤变成了蜜色流畅的线条,甚尔直接将她拎着,长腿一迈,就进了卧室。
偌大的客厅,只留下黑发碧眼的小朋友不知所措。
…
房间里,鹿伏兎砂糖瞅着眼前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没了观赏的心思。
“爹咪......”
咒灵缩小身体,乖巧地缠着男人结实的手肘,乌黑的瞳仁眼巴巴地看着他,“公寓里太热了,惠会中暑的,所以我们才想去超市乘凉。”
“砂糖。”
随着低沉的嗓音,男人下颌绷紧,暗绿的眼沉得像深渊,“把自己再缩小点。”
嗯?
鹿伏兎砂糖茫然地眨了眨眼,她本来以为甚尔会揍她来着......
变小是什么意思?
“乖。”
甚尔看着她,神色莫名,“你能控制到的最小体型,给我看看。”
鹿伏兎砂糖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老实照做。
她觉得现在的甚尔看起来病病的,让她有点慌。
缠在手臂上的丝滑逐渐收短,咒灵从成人半臂长短,逐渐变成一个手掌,一根中指,最后缩成了一颗栗子大小的黑色球体,小小的,圆润的,在男人手中蹦跶。
“已经到极限了。”
砂糖球清脆地说。
“这样就够了。”
男人粗粝的指腹轻抚过球身,引起一阵酥酥麻麻的颤动。
“吱——!”
黑色的球体黑里透红,“不要......”
“摸我的肚子啦!”
她现在可是赤果果的。
“......”
男人暗绿的眼凝视着掌心上欢脱的咒咒灵球,闪过无奈和苦闷,最后只能叹息一声,将她递在唇边低语:“我可以吃掉你吗?”
鹿伏兎砂糖心一颤,只能结巴道:“什么......意思啊?”
吃掉?
这种说法......难道是那种邀请吗?!
咒灵大为震撼。
甚尔继续:“我没有咒力,不会被任何术师察觉,我的肚子是最好的庇护所。”
“之前巷子里那个术师似乎可以收服咒灵,他看到你了。与其留你在公寓,不如和我呆在一起安全。”
鹿伏兎砂糖闻言,脑子里浮现出黑发少年的模样,迟疑道:“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抢别人咒灵的样子啊?”
虽然眼神不太好,连好的坏的都分不清楚。
“我不想冒险。”
甚尔淡声说道,也没封她再回答,抬手就将她吞下。
被吞下的感觉很奇妙。
咒灵和食物不一样,不是什么必须实质有形的存在。她虚浮在男人内脏间,可以清楚感觉到强有力的心脏的跳动,甚至可以从骨缝间,直接听到更为醇厚低磁的嗓音。
“怎么样?”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轻轻撞了撞男人的心脏。
随即,心跳骤快。
几秒钟后,她重新出现在男人手掌中,解除了最小化的形态。
“还有三天。”
刚抬头,她就跌入了一顷看不透的深邃碧海,“结束后,一切都会回归原样的。”
“砂糖。”
…
三日后,薨星宫。
鹿伏兎砂糖盘绞在男人腰腹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白发少年眼中的苍蓝,乌瞳骤缩。
似曾相识的血色在她眼底蔓延,像是一场不停轮回的噩梦。
“甚尔......”
咒灵有些不安地趴在他肩上,盯着男人手中堪称天价的染血咒具开口,“你要做什么?”
“吓到了?”
男人用未沾血的指尖轻抚了下缠在自己腹部位置的咒灵,勾了勾唇,“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只要杀了星浆体,就能去盘星教换他需要的东西。
很久之前,盘星教的教祖曾经和咒灵结合,拥有让咒灵提升等级的秘法。
如果升到特级......
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鹿伏兎砂糖瞅着男人眼底的幽暗,心底越发慌乱起来。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在混沌的梦里,她似乎见到过一双同样生机消逝,黯淡无光的眼睛。
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不是苍蓝,而是翠绿。
想到这里,咒灵在男人转身之际,偷偷看向血泊中的少年,下意识发动了能力。
她的祈愿是——
梦境不会成为现实。
…
薨星宫深处。
“理子小姐,我只能陪您到这里了。”
黑发女仆低着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说道,“请您一定要......”
话没说完,名为理子的少女伸手轻捧住了她的脸庞,“我......我也最喜欢黑井了!!”
说完,少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边缘,夏油杰微微收紧手掌,看着相拥哭泣的两名少女,移开了眼。
稍微再等一会儿吧。
五分钟后,两人踏入漆黑古旧的甬道,站在了依附巨木而存的薨星宫本殿之上。
“你要顺着些楼梯一直走到下层树根那里。”
“那里的结界与其他地方不同,只有获得天元大人应召之人才能进入。”
夏油杰顿住,侧眸看向身边眼圈都还红着的少女,“所以,理子妹妹。”
“你现在还可以选择转身,与黑井小姐一起回家。”
“她大概还在电梯井那里等着你。”
话音一落,天内理子陡然抬头,“你......?”
“这是我和悟的想法。”
黑发少年对她展开微笑,“无论你如何选择,我和悟都能保障你的未来。”
“我......”
天内理子怔住,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闭眼大哭道,“我......还是想要和大家在一起!”
她不想被同化,永远被禁锢在这个冷冰冰的薨星宫深处。
“既然这样,那我们回去吧,理子妹妹。”
夏油杰笑眯眯地伸出手,准备拉住少女,返回甬道。
“嘭——!”
枪声响起。
少女眼底的眼泪褪色,额角迸开的血花,染红了少年的眼。
“......理子妹妹?”
夏油杰愣愣地看着突然倒地的少女,怀疑眼前的画面是他的幻觉。
“准头手感还没有退步太多嘛。”
黑衣白袴的男人手持木仓,慵懒地立在甬道旁,对着他心情颇好地摆了摆手,“哟,辛苦了,解散回家吧,小鬼。”
夏油杰目眦欲裂地看向把玩木仓支的男人,低呵道:“为什么......你在这里?”
悟呢?!
少年心底泛起微凉。
“为什么我在这里?”
甚尔顿住手上闲适的动作,笑得恶劣,“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五条悟......”
“被我给宰了。”
话一落下,一条赤红的咒灵裹挟着主人的怒意,雷霆一击般撞了过来。
“啧——”
甚尔双眼微狭,表情变得冷漠,“我可是很赶时间的。”
锐利的刀光闪过,仅一刀,最为坚硬的虹龙被顷刻从中斩断。
“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是么?”
夏油杰借着咒灵的掩护,出乎意料地出现在男人身侧,朝着他肩上的咒灵张开五指——
【咒灵操术】
甚尔脸色陡然一变。
然而,想象中的变故没有到来,少年的手掌出乎意料地被弹开。
抓住机会,甚尔一个旋身,手中的天逆鉾一挥,脚下同时发力。
血浆绽开,黑发少年飞出数米,倒在血泊之中。
“想要长命百岁的话,还是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为好。”
甚尔嗤笑一声,越过逐渐失去意识的操术师,走到了这次的目标对象——星浆体面前。
“还算完整。”
满意地打量一圈,男人伸手随意将人捞起,走出甬道,沿着冰冷坚硬的青石参道离开。
直到赤红鸟居前,一抹破碎狼狈的身影,垂头立在前方。
“嗨。”
白发染血的少年抬眼,眼底尽是疯狂,“好久不见。”
“......”
甚尔瞳孔一缩,表情诧异,“没死,真的假的?”
脖子和脑袋,他确信捅得很深。
“当然是真的。”
五条悟大笑了起来,苍蓝的眼越发蓝得厉害,灼得压人,“我从来都没有感觉这么好过啊!”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无比畅快——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
紫光袭来之际,甚尔脑中忽然闪起了过往的记忆。
灰暗的画面,跑马灯般在脑子里不停闪过。
灰暗的禅院本家,灰暗的各种人脸......
直到一朵浅蓝色的紫//阳花出现在记忆里,他的世界突然有了颜色。
翠绿的藤蔓花环,冷白的月光,银色的钱币......
一切的一切,汇聚成少女乌黑的猫眼。
“冬至是每年白日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而跨过这一天后,白昼会越来越长。”
“在度过漫长的黑夜之后,迎来的便是长久的日光。”
“与其说是上天的恩惠,不如说是冬至的恩惠呢。”
......
清凌美好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甚尔闭上眼,绷紧的身体脱力般松懈,像是发出了最后嘶吼的困兽,无力地迎接着死亡。
失去幸运女神眷顾的他,依旧是个倒霉的赌徒。
他这一生,大概只能结束在漫长的冬至黑夜——
无法得见一丝曙光。
…
梦境的碎片慢慢破碎开来。
没有疼痛,也没有死亡,仅仅只有一只被术式摧毁了大半身体的咒灵,倒在冰凉的参道上,仰头对着白发少年呓语。
“五条悟......薨星宫深处,他们还在等着你......”
“理子小姐没有死......”
“所以,拜托......这一次,请放过他吧......”
“那个时候,你说过会帮忙的…”
鹿伏兎砂糖控制不住地流着眼泪,她不知道是身体太过疼痛,还是复苏的记忆更让她疼痛。
一次又一次。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经历过多少次同样的场景了。
那双暗绿的眼在她面前失去生机。
所以她拼命祈愿,从人形到失去人形,她的力量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一次成功阻止过甚尔的死亡结局。
最初的她,还能以人类的身份进入禅院,然后与甚尔在那个雪松林无数次擦肩而过,最后她在禅院,听闻了他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