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汣见不得庞卷一副戏精上身的模样,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雪胖子沉进温泉水中,水面咕嘟嘟冒着泡。
潜入水里的雪胖子随意扑腾,两脚踹到陆汣腰侧。
陆汣一时不察,身体顺着温泉水被蹬得老远。
陆汣从水里冒出头来,五指将湿透的黑发梳拢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朝着庞卷的方向挥了挥拳头。
耳后乍然响起阮阮的声音。
“陆汣,下雪了!”
陆汣诧然转身,此时他离汤池中间阻隔的岩石很近,能清晰看清阮阮的脸庞。
阮阮弯着唇,乌黑的发垂在两颊,眼眸中杂糅细碎星辰的光,那样专注又纯粹。
陆汣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第75章
温泉村毗邻高山滑雪场, 地势起伏开阔,雪覆千里,若白龙盘卧。
周女士是忠实的滑雪爱好者, 滑雪是每年旅行必备项目。
阮阮和懒懒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客厅集合, 周女士正等着她们。
她穿着玫红色的滑雪服,长发高高拢作马尾, 听见脚步声望过来唇角弯弯, 活力十足。
陆先生微偏着头,眼里盛着周女士的影子。
阮阮忍不住多看了周女士几眼,这朝气蓬勃运动风的周女士不常见呢。
周女士还是周女士, 撇一眼墙上的钟表,一开口温温柔柔的调子掩饰不住雷厉风行的本质, “两个臭小子, 磨磨蹭蹭不过来, 再不来咱们先走。”
说话间脚步声由远及近,拐角露出一张慌慌张张的脸庞, 他磕磕绊绊地说:“不...不好了!我叫不醒老大!”
庞卷两腮的肥肉无措地抖动着。
众人吃了一惊,急匆匆来到陆汣床前。
身材高大的少年人身形拢在被子里,双眸紧阖,垂着的睫毛在眼底下方留下一小抹阴影,冷白的脸颊浮着两团淡淡的红晕,打眼望过去再正常不过。
周女士用力推了推陆汣,少年人像是入定的磐石, 风吹不动, 雨打不移。
庞卷抹一把脸上的汗, 喘着粗气道:“周姨,我试过好几次, 就是叫不醒老大。”
阮阮手覆在陆汣的额头上,感知掌心的体温,眼睛眨了眨,“有点烫?”
语气末尾不经意带出几分犹豫。
额间被温温软软的手抚摸着,陆汣无意识蹙着眉,额间渗出薄汗,两颊的红晕仿佛烧热的锅炉,窜起的火苗烧得锅膛红彤彤一片。
周女士上手摸了摸,灼热一片,嘴里连连呼道:“坏了坏了!烧糊涂了,赶紧送医院。”
陆先生上前想把陆汣从床上挪下来,半大少年,身形体重已肖似成年人,无意识状态下,沉得像头死猪。
陆先生暗地里使了一把劲,差点闪着老腰。
阮阮撸起袖子,上前接过担子:“放着我来!”
身形娇小的少女黑润的眼眸微微睁圆,将少年连带被子裹成一团,毫不费力将陆汣抱在怀里,一个完美的公主抱。
少年人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只能随着一截被角擦着地面晃晃悠悠。
阮阮抱着陆汣快步走,走到门口差点和蓝笙撞个满怀。
蓝笙后退一步,不动声色拉开距离,藏在镜片下的锐利眼眸划过一行人或急或忧的脸庞,不疾不徐:“雪天路滑,车不好开,度假村有直升机。”
周女士恍然大悟,陆先生捏着手机去和度假村交涉直升机起飞事宜。
蓝笙语气冷静:“把病人放回去,我给看看。”
关心则乱,周女士脑子才转过弯,他们身边是有医生的。
阮阮将陆汣放回原位,不远不近看着蓝医生翻开陆汣的眼皮,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兽医应该没关系吧?
蓝医生用纸巾慢慢擦拭指尖。
阮阮轻声问:“他怎么了?”
周女士紧紧握着阮阮的手,阮阮回握她,以示安慰。
蓝医生唇角勾了勾,“没事,他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
阮阮一脸愕然,如果不是知晓蓝师兄生性从不开玩笑,阮阮都要以为蓝师兄讲了一个比外面冰天雪地更冷的笑话。
蓝笙从随身小药箱里取出一个体温检测仪在陆汣额间测了一下,看着上面的数字补充道:“轻度发烧。”
周女士接过体温检测仪,上面赫然标识:37℃
周女士:......
拢在眉宇的担忧散去一大半,周女士没好气地拍了一下陆汣的脑袋:“睡得比死猪还沉。”
回答周女士的是陆汣绵长悠久的呼吸。
庞卷盯着一头小卷毛凑过来,“不对啊,老大平时不这的。”
蓝笙扫过陆汣的面庞,似乎想起什么不太美妙的回忆,脸黑了一层,“人在极度困乏状态下会陷入深度睡眠类似昏睡,对外界感知很弱。”
庞卷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昨天跑完温泉回来就睡了啊,怎么就困成这。”
蓝笙有随身携带的解热冲剂,还有其他药片。
阮阮思索几秒,伸手捏住陆汣的鼻子,稳准狠。
陆汣眉心拧作一团,涨红了脸,睁开眼眸,先映入眼帘的是阮阮带笑的脸蛋。
他们凑得很近,近到陆汣可以看清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桃花瓣粉嫩的嘴唇,梦里的桃花瓣曾拂过他的侧脸。
身体先于大脑闹了个红脸,耳垂的位置隐隐发烫,陆汣眼神闪烁着落在墙壁上。
阮阮毫无察觉,笑嘻嘻伸掌在陆汣眼前挥了挥。
蓝笙冷笑着滚烫的感冒冲剂递到陆汣面前,言简意赅:“喝了。”
陆汣僵着脸喝完一大碗感冒冲剂,空荡的胃仿佛一个摇晃的大水袋。
周女士看着陆汣喝完药,神情舒缓下来,注意到蓝笙眼底淡淡的黑影,关心道:“蓝医生,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蓝笙摇了摇头不愿多说,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生病的人多喝热水,有好处。“
周女士感动极了,关心病人胜过关心自己,蓝医生绝对是中国好医生。
于是周女士严格遵照医嘱,又盯着陆汣灌了一杯水。
陆汣苦不堪言,心里严重怀疑蓝笙是故意报复他。
昨晚在温泉池旁,陆汣人生中第一次面对异性产生心动的感觉,这个异性还是自己视为妹妹兼小弟的人。
不对,阮阮还不是人类,阮阮是熊猫妖。
在某一瞬间,陆汣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以至于从温泉池回来,躺在床上,陆汣辗转难眠,脑海里是各种与阮阮相处的场景,从前不曾在意的细节,忽然变得分外清晰,纤毫毕现。
庞卷睡得很沉,发出有节奏的呼噜声。
陆汣穿上外套,没有开灯,在度假屋里漫无目的地溜达。
夜里落了雪,雪花无声无息落在地面,新白覆盖旧白。
陆汣站在窗户前,眼眸清亮,盯着落雪将小径上踩过的脚印一层层覆盖。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踩着雪花从远处走来,朦胧摇晃的人影。
高个的男人忽然拉住身旁的人,暖黄的灯柱照亮他的眉眼,如描似摹。
陆汣眯了眯眼,认出是蓝笙。
矮一些的人身形娇小,背对着陆汣的方向,看不见脸庞,但看背影显然是个女孩子。
蓝笙平时看着高冷不可攀,一副假正经的模,居然大半夜和女孩子幽会,阮阮那家伙知道眼珠子都要瞪圆。
脑海中浮现阮阮活灵活现的表情,陆汣唇边泄出一丝笑意。
蓝笙两只手抓着女孩子的肩膀,缓缓低下头凑近对方,似乎是想亲吻对方。
陆汣不自在地挪了挪脚尖,视线顺着灯光下晃晃悠悠飘落的雪花向下向下,落在女孩子的小棕熊毛绒帽上。
小棕熊帽子!
陆汣一瞬间鸡皮疙瘩乍起,那是阮阮白天戴着的帽子。
等陆汣回过神来,他已经打开门冲进漫天的风雪中,一把扯住女孩子的胳膊,拉开她和蓝笙的距离,漆黑的眼眸闪着寒光。
他没有戴帽子,风雪灌进脖颈,陆汣咬牙切齿,仿佛一只被惹怒的小兽冲蓝笙亮出獠牙:“老变态!”
阮阮还是未成年,蓝笙一个四舍五入三十的老男人,居然,居然...
蓝笙眉眼中的温柔冻成霜雪,他冷笑着,露出森然雪白的牙齿。
陆汣感觉到身后的人用力想挣开他的束缚,陆汣加紧手上的力度,鼻子涌上莫名的酸意。
阮阮很听蓝笙的话,会不会阮阮其实是自愿的?
他们是同类,肯定比自己有共同语言。
越想陆汣心中愈是发堵,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阮阮的表情。
“我...我先回去了!”
身后的人挣开陆汣的手,结结巴巴道。
陆汣愕然转身,只来得及看见一张涨红的脸颊,她的声音宛若蚊蝇,显然羞赧到极致。
一闪而过的脸庞,分明不是阮阮,而是阮阮的师姐,叫懒懒。
陆汣僵着脖子,心里如释重负,扯着寒风吹麻的脸颊朝蓝笙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呃,哈哈,我好像在梦游,好冷,好冷,回去睡觉。”
陆汣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窜出去几步,脚底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栽进雪堆里。
他跑出来时未来得及换鞋,只穿着一双居家拖鞋,难怪会在雪地里滑倒。
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没有去捡湿透的拖鞋,陆汣头也不回窜回房间。
入了房间,暖意蒸腾,发顶蓬松的雪花,耐不住高温,化作晶莹的水柱,划过脸颊。
陆汣形容狼狈,却毫不在意。
他搓了搓脸,咧嘴笑,心中豁然开朗。
此生第一次心动,无论如何都要努力追求,站在原地瞻前顾后,才不是陆汣的风格。
阮阮,他喜欢阮阮,嘿嘿。
过度兴奋的结果是,他又睡不着了。
与陆汣兴奋到难以入眠相比,蓝笙没睡好的原因可就算不上愉悦。
作为一只大龄单身熊猫,终于有机会和心上熊更进一步,却被冒出来的人类毛头小子搅和黄了。
再心胸宽广的人也无法从容以待。
蓝笙表示,他就是小肚鸡肠的熊猫。
在陆汣被迫又喝完一大杯热水后,蓝笙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
陆汣仰面躺在床上,打了个水嗝,生无可恋。
“让开!让开!”
一群人冲进来,在陆汣没反应过来之前,两个魁梧大汉一左一右架起陆汣就走。
周女士拽住跟在后面走进来的陆先生:“他们是谁?要把咱儿子带去哪里?”
陆先生安慰妻子:“直升机停在山坡上,马上送陆汣去医院,别担心了。”
周女士:......
陆汣最终还是没有登上直升飞机,他吐了两个大汉一身水。
直升飞机浩浩荡荡来,浩浩荡荡去。
陆汣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唇有些起皮。
周女士穿戴整齐,眉宇之间掩饰不住喜色,看着儿子发干的嘴唇,叮嘱道:“儿子,妈妈走了,你多喝热水。”
陆汣幽幽看着周女士,摆摆手。
阮阮回头望了望陆汣,“老大,你好好休息哦。”
陆汣心里暖洋洋的,她在关心他。
嘴唇张了张,陆汣刚要和阮阮说话,庞卷率先抢过话头,他笑容爽朗:“阮阮,你和阿姨他们去玩吧,照顾老大,包在我身上!”
周女士左手拿着工具包,右手挽着阮阮,留给陆汣一个甩着马尾的快乐背影,一家人快快乐乐去滑雪。
“老大,吃苹果吗?”庞卷咬着苹果,嘴里含糊不清,他还记得自己主动请缨留下来是以照顾陆汣的名义。
陆汣掀起被子盖过头顶,以实际行动表示态度。
庞卷翘着腿,快活地吃苹果,滑雪多没意思,又累又冷,还是在房间里吃东西开心。
.
到底是半大小伙子,吃过药睡一觉,醒来又是生龙活虎的模。
“你醒了?”
陆汣闻声看过去,阮阮坐在窗边,下巴托着腮,圆润的眼眸绽着笑意。
起伏的雪山与冰封的湖泊在她身后延展,一窗之隔,一边寒冬,一边暖春。
陆汣静静抚着胸口,鼓噪的心跳声中,他听见自己慢慢开口:“过来。”
随后陆汣看见,娇憨灵动的小姑娘仿佛一只蝴蝶翩跹落在他身侧,他伸手就能摸到对方柔软的黑发。
陆汣眸光闪动。
小姑娘的嘴唇水润鲜妍,仿佛春日浸了水的桃花瓣,水波涌动,桃花瓣在陆汣眼前忽而远忽而近。
开了窍的少年人,心上人的一举一动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即使寻常的事,亦使人心痒难耐,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陆汣,他,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般,止不住地心猿意马。
阮阮毫无察觉,兴致勃勃说着滑雪场的见闻,五官明媚生动。
蓦地一只手掌捂住阮阮的唇,陆汣从牙缝里溢出来一行字:“够了。”
阮阮的声音戛然而止,黑白分明的眼眸瞪得圆溜溜,一眨不眨望着陆汣,无辜又茫然。
相较阮阮小巧的脸,陆汣的手掌宽大,连带鼻子一同归纳到手掌心的范畴。
阮阮不知陆汣心中所想,却本能感到陆汣语气中的躁意。
她安静了几息,手掌下的呼吸空间狭窄,她终究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温热的鼻息喷吐在掌心的皮肤,陆汣仿佛被烫到一般松开手。
耳边的红一路烧到脸颊,陆汣皮肤冷白如玉,衬得这抹红愈发显眼,长睫微垂,遮住眼眸中翻涌的情绪。
眼前这副光景,阮阮眼眸中闪过疑惑,随即恍然大悟。
她拉起被子迅速将陆汣裹成蚕茧,手贴在陆汣额头摸了摸,望着陆汣红扑扑的脸蛋,语气饱含担忧:“怎么办?看起来烧得更厉害了。”
阮阮是玩雪玩得太欢实,别人踩着滑雪橇滑雪,阮阮则直接用身体在雪地里打滚,几个回合下来,衣服湿得透,所以才回来换衣服。
回来之后外面便落了雪,阮阮干脆一边看雪,一边守着熟睡的陆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