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雪白衣裙映照在紫薇花束中,整个人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粉色。漫天紫薇争奇斗艳,唯独她安安静静,好像一朵悬崖之上盛开的玉兰,娇的让人生怜。
王舒珩看了好一会,才走近说:“前几日我从汴京请的大夫到了,随我来让他看看你的伤。”
许是在树下玩了好久,紫薇花星星点点地落在她发间,衬的她眼尾一抹红,有种旖旎的美感。
王舒珩想了想,还是告诉她:“头发上沾了东西。”
闻言,姜莺抬手胡乱一抓。她一手抱着兔子,一手在发间摸索,怎么也取不下那些紫薇。王舒珩只得靠近,抬手一一帮她拾下。
周遭好像安静下来,姜莺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乌沉香,下意识的脸便红了。
王舒珩比姜莺高出许多,这种小事轻而易举。他好笑:“你害羞什么?”
“没有害羞。”姜莺很坚持,“没有。”夫君摸摸她的头发,有什么好害羞的。
二人并排走在长廊上,途中姜莺尝试去拉对方的手,试了几次没成,她有点挫败。转过一角进了正堂,她望见一位头发胡子全白的老者,想必这便是夫君请来给她看病的大夫了。
徐太医行医多年,对脑疾还算有经验。前几年汴京一位富贵公子落马摔成重伤,醒来什么也记不得便是他治好的。她给姜莺诊脉,又问询十来个问题,最后将药方递到王舒珩手上。
趁着这会姜莺不在,王舒珩问:“如何?”
“不好说。”徐太医摸了摸白须胡,“这位姑娘受过两次重伤,失魂症何时能治好老夫也不敢打包票,只能先吃一段时间药再看。”
王舒珩也没指望徐太医一两天就把姜莺治好,大大方方给了赏钱送人出府。才至门口便听外头一阵骚乱,平昌街被围的水泄不通。王府门前自然是清净的,被看热闹的地方是姜府。
送走徐太医田七雄等人去凑热闹,姜莺也问:“外面怎么了?好多人。”
王舒珩淡淡,“不知。”
很快看热闹的田七雄大笑着回来,幸灾乐祸道:“姜府出事了,那日爬墙的小子赌钱欠债,把整个姜府抵押出去。这会赌场的人上门要债,让姜府众人快些收拾东西滚蛋呢。”
这个消息恍若平地一声雷,怪不得惹来众多人围观。赌坊在临安是正当行业,每年有人赚的满盆金钵,也有人赔的血本无归。只要立下抵押字据,即便闹到官府也没用。
田七雄说的眉飞色舞,吸引了更多下人去看热闹。姜莺本不想去的,人多的地方她都不喜欢。可是想到姜府和自己也算颇有渊源,虽然现在里面住着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但那对罹难的夫妇也救过她的命。
她正犹豫,王舒珩已经拿过一顶帷帽戴在她的头上,说:“去看看吧。”
被夫君看穿小心思姜莺也不恼,凑近道:“夫君陪我去。”
看热闹的百姓这会已经挤满了半条平昌街,王舒珩一路将人护在胸前好不容易才挤到前头。姜府正门正被一帮彪形大汉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尖着嗓子骂:“快点收拾,我们东家今晚就要住进新居。”
漆老夫人年纪太大许是已经气过一回,这会惨白着脸坐在中央,捂住胸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倒是曹夫人嘴皮子利索的跟刀一样,“我姜家乃临安首富,田产商铺遍地,府中宝物更是琳琅,你既说我儿欠钱,欠多少我们赔便是,何须拿假字据糊弄人。”
“假字据?二夫人好好瞧,字据可是姜大公子亲自画押的。他在我们赌坊五天五夜输的精光,欠下十万两白银时掌柜便不愿借钱了,是姜大公子举着手指发誓,说下一把定能翻盘,最后更是以姜府家宅做抵,这些可没人逼他,不信你到堵坊问问。”
曹夫人已经快气晕过去了,字据上的字迹的确是儿子的她岂会认不出,临安赌坊水深,她只道栋哥儿定是被人骗了。姜怀正派人去寻姜栋,可惜把临安城翻遍了也没找到人,这会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赌坊的人已经等不及了,喝道:“字据上说的清清楚楚,姜府家宅,钱财全部抵押。我奉劝诸位老爷夫人小姐,赶紧收拾东西,值钱东西一分不准动!否则我们动手,那便是一件衣裳也不会留给诸位的。”
姜家在临安的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早在姜怀远死时就引起了轰动。当时便有人说姜怀远一死,姜家气运也尽了。谁成想不过短短两月再生变故,这回姜家竟连家宅都保不住。
人人唏嘘,有位黑脸的婆子骂道:“我早说姜怀远死的蹊跷,前脚姜家大房才出事,后脚姜二姑娘就摔了。天底下哪这么巧的事,这回怕是亏心事做的太多报应找上门了。”
姜怀远生前讲义气,临安许多人都受恩于他。
有人开口,马上有人接话,“没有姜怀远他姜家算个屁,姜二老爷一个小小的督水司知事每月才多少银子,还有姜三老爷那个小破布庄年年亏本,还真当自己是首富了。”
众口铄金,曹夫人等人几乎要被口水淹死。漆老夫人如此爱面子的人,欲起身撵人,尝试了几次竟没起身直接晕了过去。这场闹剧直至深夜才停,还是官府出面核验字据真假,又勒令姜家一家老小搬出家宅。
当夜下着蒙蒙细雨,姜莺挑开一角面纱,瞧见曹夫人等人背着几只包袱上了马车,一家子哭哭停停好不可怜,姜沁哪还有大小姐的样子,上马车时脚下一滑也没人扶着,直接摔下吃了一口泥。
雨越下越大,王舒珩催促姜莺:“该回去了。”
喊了几声人没有动,王舒珩掀开帷帽,正对上姜莺红成兔子的眼睛。他微微一怔,莫非姜莺想起什么了?“你哭什么?”
姜莺摇头,抹了眼泪,“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她不管不顾地上前抱住王舒珩,仰着小脸问:“夫君,姜府搬走了我们要有新邻居,新邻居会不会也像姜府那样是坏人呢?”
她眼中还蓄着泪水,微翘的睫毛扑闪着,像一只灵动的蝶。许是夜色太浓迷了王舒珩心智,他忽然凑近刮了一下姜莺鼻头,“不会再有新邻居了。”
对付恶人,便要用更恶的方式,王舒珩一点也不觉得有错。等以后姜莺恢复记忆,他自会把家宅送还她的手上。
这话说的摩棱两口,姜莺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王舒珩已经先行一步进了王府。她追上去要问,正好迎面撞上福泉。
福泉这会有事要同王舒珩禀报,双手呈上一纸文书,说:“设点筑营的事几位从事听殿下意见,又修改了一番,这回属下瞧着没大问题了,地点就定在白沙镇?”
白沙镇近海近河,水路颇多确实适合筑营,王舒珩看了一眼文书,道:“就定白沙镇,准备一下后日出发。”
他们的谈话姜莺听不懂,不过却听懂了夫君要外出。夫君要走比什么消息都让人伤心,姜莺瞬间便把姜府那堆事抛诸脑后了。
她追上去问:“夫君要出远门?去多久?”
白沙镇设点筑营,王舒珩自然需要到场。不过去多久还真不好说,他含糊答:“一两个月。”
这么久!霎时姜莺一张小脸就蔫下去了,好像一朵遭霜打落的花,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晚膳是她一个人用的,一路回玉笙院时偶然听几个小厮在说悄悄话:
“这次我跟着殿下去白沙镇可享福了,早听闻白沙镇素有江南第一镇的美名,那儿的姑娘跟水做的一样,天生就会勾人,这次去说不准我能找个媳妇回来。”
“何止啊,别看白沙镇只是个小镇,人家那儿的勾栏瓦舍可一点不比临安少。据说去白沙镇的人就没有不进勾栏的,多无情无欲的人到那都能被勾的失了魂,很多官爷,一个月便要带回一房小妾呢。”
姜莺越听,心越凉!
回玉笙院便趴在床榻上偷偷地哭,那个白沙镇有什么好的,东西能比临安好吃?宅子能比临安舒适?姑娘能比她好看?夫君为什么偏要去白沙镇,还要去两个月!两个月后岂不是要带两个小妾回来?
光想想以后夫君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姜莺就气的脑袋疼。她找到夫君以后,夫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么久,她胡思乱想着,越想眼泪流的越凶。
因为去白沙镇有诸多事务需要准备,深夜,王舒珩从外边回来了。他一进屋就看到床榻上趴着的娇娇姑娘,一动不动也不知到底睡着没有。
“姜莺!”他走近唤了一声。
闻言,床榻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嗯,他道:“脱鞋上床去睡。”
“夫君帮我脱。”
王舒珩一愣,帮她脱鞋是不可能脱的,女子的脚可不能随便给人看。他咳了声,严肃道:“自己脱,我去沐浴。”
谁知话音刚落,姜莺便眼睛红红的抬头了,一张俏脸皱巴巴的,“夫君竟连伺候我脱鞋都不愿了?罢了,你去吧!都道薄情郎走他乡,我便是想留也留不住的。”
王舒珩莫名:“闹什么?我招你了?”
可姜莺被子一卷,只露出一颗小小的头,已经不打算同他说话了。王舒珩无法,只得先进了净室。
这夜姜莺果然没睡好,她梦见夫君从白沙镇带回两个小妾。小妾年轻貌美,长着一双会勾人的狐狸眼,缠着夫君的胳膊向她行礼。那耀武扬威的样子,气得姜莺想跟人动手!
姜莺醒时满脸都是汗,她望了望一侧空荡荡的床榻,心里一惊:夫君去哪里了,竟没回卧房睡觉?
往常夜里她睡得死,只以为夫君每晚都回来同她一起睡。今夜偶然惊醒,身侧无人姜莺便猜到了答案。
夜已经这样深了,夫君不可能还在看书。夫君不愿回卧房与她同榻而眠,莫非还没去白沙镇就已经打算始乱终弃了?
她从榻上爬起重新掌灯,打着灯笼进了书房。书房内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姜莺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果然,夫君宿在书房了。
姜莺只觉心情如沸水一般翻涌,久久不能平静。人心易变,这个男人前几天才想方设法地护她周全,短短几日竟就变了。要去白沙镇,还独自宿在书房她掌灯,书房豁然亮起来。
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王舒珩迅速睁眼,睡意褪去清醒十分。
他坐起正欲拔剑,只见姜莺缓缓在床榻旁坐下,杵着下巴一双水杏眼楚楚可怜,她质问:“夫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第28章 出门
看清来人, 王舒珩拔剑的手微微顿住,狭长凤眸变得凌厉,“姜莺, 你可知现在什么时辰?”
床榻一侧便放着滴漏,姜莺瞟一眼, 道:“丑时。”
“丑时你不在卧房?”他沉着脸,声音也低。
姜莺才不怕他, 理直气壮的:“夫君不也没在?”
王舒珩万万没想到姜莺会夜半转醒,更没想到还能寻到书房来。他唔了声,谎话信手拈来:“看书太累顺势便在书房歇了, 你专门来找我的?”
姜莺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好像在分辨这话的真实性。半晌, 她释然地转过头去不再纠结。也罢, 一个要去白沙镇的人, 宿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以后都要独守空房了,多守这一两日又何妨。
她哀怨地望着这个男人,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美人目光灼灼, 若泠泠清泉一般清澈, 盯的王舒珩心里发虚,发慌,下意识起身哄她说:“走吧, 我陪你回卧房去睡。”
这夜月色如水,周遭格外幽美恬静。王舒珩哄着姜莺从书房出来, 边走边解释:“近来我公务繁忙,你莫要多想。以前看书晚了宿在书房是常有的事,以后若再发现我晚上不在卧房也无需来找。”
他轻声说着,见姜莺并无反应, 又说:“过两日去白沙镇,听闻白沙镇胭脂首饰极好,回来时我帮你挑些”
王舒珩自认已拿出最大的诚意来哄人,他没哄过谁,话没说完却见姜莺脸色愈发难看了。
姜莺笑了下,问:“夫君真要去白沙镇?”
“公务在身,岂能不去!”
姜莺不欲再争辩了,两人行至卧房前,她进屋后转身关门把王舒珩挡在外头。透过条一指来宽的门缝,姜莺道:“那夫君便去吧,我会提前好好适应没有夫君的日子的。”说罢干脆利落地关上房门,留下一脸蒙的王舒珩。
二十有四的沅阳王,战场上从无败绩,今夜却在一个小姑娘这儿吃了闭门羹。他不明白姜莺在想什么,只道福泉说的果然没错,女人心思难猜,尤其是姜莺的,难上加难!
本以为只是小姑娘半夜闹闹脾气,谁知这一闹便不会好了。翌日,王府开始准备去白沙镇的东西,午膳时王舒珩不见姜莺,还是孙嬷嬷道:“王妃说等殿下吃完了她再来,省的见面。”
王舒珩觉得这女子脾气怪诞,前几日像块膏药似的粘着他,转眼又连见面都不愿了,时好时坏根本无规矩可言。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二位主子闹别扭,王舒珩不明白姜莺为何生气,福泉却清楚的很。他笑说:“殿下,二姑娘那是舍不得你走闹脾气呢,不如带上她一块?”
在大梁,官员外放或出远门办差都会带一两个人在身边伺候,只要不耽误差事可男可女。比如这次同行的郑从事,便带上一房姨娘,福泉不觉得有什么。
王舒珩有些犹豫,他嫌麻烦外出从不带女人。更别说姜莺这样的大小姐,平时动不动就撒娇,出门在外难免要吃苦头,到时哭了还得他哄。
可想到他一走两月,姜莺在府中谁知会闹出什么动静。况且姜家虽搬出了平昌街却依旧在临安,人不在自己跟前确实不放心。
正巧,他刚出听花堂撞上款款而来的姜莺。少女云鬓峨峨,修眉轻蹙,许是一晚上都没睡好,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眼底也有浅浅的乌青。见了他轻哼一声,仍是一副幽怨的样子。
那副暗戳戳使小性子的样子,看的王舒珩生气又好笑。终于,在姜莺与他擦身而过时,王舒珩拉住她的手腕,问:“要不要同我去白沙镇?”
姜莺一怔,眼睛霎时亮了。她其实昨晚也想过,若夫君能带她去就好了。到时她一定看紧夫君,谁都勾不走。“可可以吗?我能和夫君一起去?”
王舒珩点头,姜莺面上阴霾一扫而光,凑近抱着他道:“夫君真好,我喜欢夫君,一天都离不开夫君。”
肉麻的情话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王舒珩食指戳着姜莺额头让她离自己远了些,嘱咐说:“你与我出门是有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