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时常予他金银,让他传达消息,他也觉得唐思顺早晚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刚才萧再谨随口一句,差点叫他的心都扑出来。张公公着实有点胆怯了,万一被萧再谨发现,他可能性命难保。
看来以后得与唐家保持距离。
女伶们离开之后,殿内却残留着香气。
萧再谨看了几本奏疏后,支着额,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也不知为何,明明过去那么久了,竟还会想起那个小姑娘,想起她背对着他,最终给他留下的淡漠的背影。
难道如张公公所说,他真的是到年纪了吗?才会惦记上一个姑娘。
他不太确定。
反复思虑后,萧再谨吩咐张公公去办了一件事。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
燕京众家纷纷出来踏春。
骆燕的骑术已经很是熟练,这日正好骆棠归家,姐弟俩骑着马儿去城外游玩。
因普通的裙衫不便,她专门做了一套骑射服,骑行在街道上时,哪怕是戴了帷帽,也引得年轻男子目不转睛。
骆棠看了皱眉:“二姐应该坐车。”
骆燕才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你能骑马我就能骑马。”
骆棠瞄一眼姐姐的身材,他虽然年幼,可也瞧得出女子的曲线,当下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应该穿件披风。”
“你怎的这样啰嗦?”骆燕嫌弃的道,“我跟表哥骑马,表哥都不多话的,只夸我聪明,学得快,哪里像你……还有空说我,你有我骑得快吗?”
骆棠被她一顿讽刺,好胜心就上来了,双腿一夹,坐骑突地飞奔出去。
骆燕轻笑声,打马跟上。
二人差了七岁的年纪,即便骆棠在习武,但个子仍然没有骆燕高,是以这坐骑也较为矮小,不到一会,就被骆燕超过了。
骆燕伸出手拍拍弟弟的脑袋:“你还有得学呢。”
骆棠恼道:“我只是年纪比你小罢了。”
广阔的草地上也没几个人,骆燕摘下帷帽,冲弟弟做了个鬼脸:“不管如何,你就得服输。”
骆棠不服气:“再来比一比。”
骆燕道:“比就比。”她低下头,轻轻抚摸马儿的鬃毛,“让他心服口服。”
那坐骑是穆扩选的,除了四只马蹄雪白之外,通体漆黑,是以取名踏雪,这马儿非常聪明,能明白骆燕的情绪,当下前蹄在地上刨了几下后便似箭一般窜出,瞬间把骆棠甩在后面。
骆棠不想再输,策马追赶。
小姑娘一身红衣,如烈日般耀眼,萧再谨在远处看着,不由失了神。
他没想到骆燕竟还会骑马。
男子骑马他见得多了,可一个姑娘家能将坐骑驾驭的如此熟练得委实少见。
等到姐弟二人渐渐停下时,他叫车夫靠近。
离得近了,才见骆燕脸颊绯红,微微喘气,但她的神色是欢快的,眸光流转,比春色还要动人。
他听见她道:“怎么样,还是我厉害吧?”
骆棠也不能再嘴硬了,只得道:“等明年再比!”
骆燕见弟弟终于认输,就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
“你总有比过我的一天。”她最后还是安慰了弟弟。
车夫此时将马车停在了二人面前。
那马车的外观并不特别,比许多权贵家族的马车要简朴得多,然而拉车的马匹却极为神骏,骆燕不由好奇。
车夫此时将车帘掀开,露出里面端坐着的年轻男子。
骆燕看着他微微弯腰,动作优雅的下了车。
湖绿色的锦袍,银钩玉带,骆燕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呼吸不由一滞——仿佛那个人在瞬间夺去了所有的光,让一切都陷入黑暗,只剩他昳丽生辉,如当空皎月般明亮。
但骆燕还是很快就认出了他,凭着那一双令人难忘的眼。
真晦气,她心想,怎么偏偏是他,骆燕秀眉一拧,侧过头,一拉缰绳便要离开。
萧再谨没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急忙道:“骆二姑娘……”
骆燕没有回头,冷冷抛下一句:“我不知你是谁,你许是找错人了。”说完,策马而去。
完全是把萧再谨当成陌生人,骆棠看着姐姐的背影,一时不知说什么,犹豫着道:“景公子,我二姐记性不好,见谅。”
萧再谨没有说话。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可能就是……荒唐。
第53章 053 相请。
骆棠之前不记得他, 情有可原,毕竟年纪尚小,可他跟骆燕见过两次, 如今骆棠都知他是谁,骆燕怎么可能认不出?
萧再谨道:“无妨, 你去追骆二姑娘吧。”
他不知道他的声音在这瞬间有多冰冷, 骆棠莫名的升出一股寒气,而后急忙告辞。
萧再谨坐回马车, 令车夫回宫。
风一阵阵从窗外吹进,却吹不掉他的烦躁。
他今日前来见骆燕, 是为解惑,是想知道他对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想法,然而他此刻的心绪却变得更为凌乱了。
骆燕到底为何这样?
他不明白。
他伸手揉着眉心, 感觉这事儿比政事还要难以解决。
骆棠追上骆燕后问:“姐姐真的不认识他吗?他是景公子啊,去年在凝玉湖钓了条很大的鳜鱼,你不记得了?”
骆燕淡淡道:“是吗?原来是他。”
姐姐的记性也太差了, 骆棠揶揄:“你这样还学琴棋书画呢, 怕是连琴谱都记不住。”
骆燕难得的笑了笑,没有反驳。
她当然记得这位景公子, 但奇怪的是,他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 只是因为骆箐, 她就不想再理会他。
许是骆箐实在太讨厌了吧?以至于与骆箐交好的人, 她都不愿接触。
耳边听到骆棠道:“不过景公子好似有些生气……”他印象里, 这位公子很是和善,但刚才一开口真的有点吓人。
骆燕却不担心。
只是一位年轻的公子,连官员都不是, 他生气又有什么?如今宋淮不止是大都督还是吏部尚书,这景公子就算对她不满,也不能把她如何,骆燕轻松的道:“管他呢,反正以后也不会遇到,我们去桃花林玩。”
姐弟俩并骑而去。
骆府这日收到一封请帖,安陆侯夫人邀请骆箐去府中赏花。
这安陆侯与他们府没有任何往来,骆老夫人奇怪:“怎的会请你?”
骆箐道:“定是因为唐家。”
骆老夫人了然了:“那是好事,你快些收拾一下。”叫梅娘给骆箐上妆,“切勿浓了,阿箐长得好,清爽些更漂亮。”
及笄后,这孩子五官长开了,随她去别家做客时,遇到的公子都被她吸引,已经有上门提亲的人家,但骆老夫人对这孙女有极大的期待,普通的家族哪里能满足她的野心。
可是骆箐却没那么自信了。
在凝玉湖与萧再谨见过后,宫里并没有任何消息,她也不知,萧再谨是如何看她的。
后来宋淮被任命为吏部尚书,叫她又一次凉了心——西平侯府可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啊!
希望唐家还有别的办法。
她选了一只翡翠玉簪戴在头上。
许氏笑眯眯看着:“我的阿箐真是国色天香。”
骆老夫人闻言叹一声:“可惜邵文至今还没儿子,不然我这孙儿必定也是俊秀至极。”
骆绍安纳妾之后,没少去那妾氏屋里,然而两年了仍没动静,许氏便猜测恐怕是骆邵文有什么问题,心里倒是有种异样的欢喜。这下骆老夫人再怪不到她头上了吧?总不是她的错。
“儿媳又让丫环熬了药,母亲不要伤心了吧。”她安慰骆老夫人。
骆老夫人都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又叹口气。
等骆箐来到安陆侯府,才知安陆侯夫人还请了真定公主,她顿时就明白了唐家的用意。
真定公主与萧再谨关系不错,唐家是希望她能与真定公主交好,从而能亲近萧再谨。
骆箐急忙上前行礼。
丧夫,只需守一年,但丧父,是要守孝三年的,是以真定公主这段时间都是在陪着儿子守孝,也是安陆侯夫人早前与她有些来往,才能请来家中做客。
安陆侯府人予她介绍:“这是骆三姑娘,西平侯府少夫人的堂妹。”
真定公主微微一怔,而后就笑了:“我总想见一见宋少夫人,但之前多有不便,现在看到骆三姑娘,我大致也能想象宋少夫人是何模样。”当初宋淮成亲她也是送了贺礼的,但因为在守丧,不好去西平侯府,不过每年的节日,章玉姝都会送节礼给她。
安陆侯府与唐家是坐同一条船的,当年萧再谨的亲生母亲能入宫,也有安陆侯府的帮忙,只是两家颇为谨慎,明面上不多交往,暗地里却时常通气。
安陆侯夫人道:“我是听说三姑娘很有才气,请她来开开眼界。”
真定公主瞧一眼骆箐,打趣道:“光是这张脸看着就叫人心情舒畅,有没有才气另说。”
安陆侯夫人笑道:“公主说的是。”
骆箐红了脸:“公主,夫人谬赞,小女子只怕没什么拿得出手。”
“何必谦虚,拿出来先试试才知。”安陆侯夫人请真定公主,骆箐去园中散步。
临近四月,有些芍药花都开了,像紫凤朝阳,白玉冰,美人面等。
因娇艳芬芳,真定公主连声夸赞。
骆箐见她颇有兴致,提出弹琴助兴。
安陆侯夫人便让丫环把琴搬过来。
她弹了一曲《晚春》。
曲调悠扬,好似流水般从指间倾斜,一丝一丝侵入心田,让人回味无穷。
真定公主不由击掌:“如此年纪有这等功力,委实难得,难怪田夫人会请你。”
骆箐又是一番自谦。
丫环去替她倒茶时,轻声提醒了她一句,骆箐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安陆侯夫人问:“听说你画功也很不错,不如画一幅给我们欣赏欣赏。”
真定公主觉得有些不妥,弹琴就罢了,还要画画,安陆侯夫人未免有点差使这小姑娘。
骆箐却道:“好。”
安陆侯夫人又让丫环拿来笔墨。
真定公主小声道:“会不会累着她。”
安陆侯夫人笑一笑:“无妨,学来也是为给人看的……”她眼睛一转,“不如就给公主画幅画像吧。”
骆箐道:“是。”
真定公主更过意不去了:“也不必如此。”
但骆箐已经下笔了。
真定公主也没办法,只好任由她去画。
过了许久,骆箐才画好,真定公主走过去一看,眼眸不由微微睁大——骆箐竟然画了她在酿酒时的样子。
“听说公主喜好酿酒,小女子便想试试……有不足之处,请公主见谅。”
画中,她穿着简单的裙衫,半蹲着抱起一个酒坛,身旁是挂满了葡萄的葡萄架。真定公主看了好几眼:“画得很好,只是我不会酿葡萄酒,但以后可以试试。”
骆箐一笑:“一定会很可口。”
安陆侯夫人道:“既然公主喜欢,这幅画就带回去吧。”
真定公主自然愿意,等画干了,便让丫环小心卷起。
从安陆侯府出来的时候,她心想,这骆三姑娘瞧着有些可怜呢。
她也知道一点骆家的事。
好似骆老夫人待大房的孩子不好,这三个孩子便被接去信国公府居住,如今骆莺做了西平侯府少夫人,骆燕也住在信国公府,只有这骆府仍旧是原样。
如今这骆三姑娘竟被安陆侯夫人差遣来差遣去的,真定公主摇了摇头。
对面有一顶轿子此时擦着她的轿子而过,抬进了不远处的武家。
武淑安从轿中下来,去上房给母亲请安。
武夫人拉住她的手:“可有合意的公子?”
最近这段时间,她四处赴会,便为挑个良婿,结果看来看去,都没有心仪的。
武淑安摇摇头。
武夫人未免焦急:“怎的还没有呢,淑安,你也不要眼光太高。如今这节骨眼,不能再拖了。”她怕老爷子熬不过去,将来孙女守孝,三年后,再无人问津。
武淑安无奈:“总不能随意嫁一个。”倘若要她胡乱嫁人,她宁可这辈子都不嫁。
武夫人说起此事就生气:“都怪你祖父,说什么皇上迟早与宋淮离心,怕连累武家,结果宋淮都当上吏部尚书了。我前几日见他,他似乎也有些后悔,只是穆家那里,我们也没有脸再去提。”
其实武淑安也挺满意穆扩的,一来他看着就很顺眼,二来,确实是门当户对,三来,穆扩曾在钦州守卫边疆,现是龙虎卫的指挥佥事,她对这样的男子一向都很欣赏。
可惜当时祖父执意反对,她不好当面顶撞,虽然心里并不赞成。
武淑安问:“倘若穆家愿意回头,娘是不是有把握,祖父一定同意?”
“当然。”武夫人道,“若不同意,我死给你祖父看!”
武淑安忙道:“娘不要这样,我还是去试探一下祖父的意思吧。”
武夫人知她很有主张:“也好,你祖父还是很疼爱你的。”
武淑安便去探望武老爷子。
武老爷子见到这孙女儿,就开始咳嗽,武淑安上前扶他起来,拍他后背。
“淑安,辛苦你了。”武老爷子低声道,“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胡说,祖父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孙女儿前几日才去过白马寺给祖父祈福。”武淑安喂他喝了些热水,“祖父安心休息吧,武家的事孙女会帮着父亲一起处理。”
武老爷子见她这样懂事,心里更是过意不去。